侍候葉啟葉兄妹用過晚膳,小閒向剪秋丟個眼色。剪秋會意,輕輕點了點頭。小閒悄悄退了出去。
江媽媽早備好熱水,小閒不習慣讓袖袖侍候淋浴,只讓她打開發髻,侍候洗了頭,再退出來。
泡在暖暖的熱水裡,只覺渾身舒泰,淋了雪後,侵入寒氣的身體,就在熱水中暖和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袖袖的聲音:「九娘子你不能進去,小閒姐姐在沐浴呢。」
葉歡來了?小閒忙起身穿衣,衣服穿到一半,門被推開,探出葉歡的小腦袋,道:「小閒姐姐,我們一起下棋嘛。」
小閒汗,回頭道:「我不會下棋,你和郎君下去。」
葉歡嘟了嘟嘴,道:「不會怕什麼,不是有三哥嘛,他會教你的。」
葉歡去年開始學棋,不過對棋的興趣不大,怎麼會突然要下棋?小閒疑惑著,飛快套上一層層的衣服。
起居室里,葉啟一人分飾兩角,盤中黑子白子斗得難解難分。
小閒因為剛洗了頭髮,又被葉歡叫走,匆忙之中,墨發披散在肩頭。待見葉啟的目光落在披肩長發上,小閒窘得低下頭。
「我……先告退。」小閒聲細如蚊。
「哦?哦,不用。又沒外人,這樣挺好。」葉啟道。
天天一個院裡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難免有時候有那麼不湊巧的時候。小閒自我安慰著,便沒堅持要退下。
葉歡已拉著小閒坐下,道:「我們來下棋。」
葉啟也道:「你陪她玩吧,小孩子好勝心強,總想贏。」
那意思,葉歡找上小閒,是因為小閒不會下棋,能穩贏。
真是小孩子呢,小閒失笑,認真向葉歡求教:「怎麼下呀。」
葉啟已揀起棋子,分放入白玉棋笥中,葉歡似模似樣伸手做請,道:「姐姐先起手。」
她和別人下,都是別人先起手,所以她有此一說。
小閒看過葉啟下棋,只是從沒學過,這第一子應該下在哪兒?她不由轉頭望向葉啟。
葉啟拈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小閒不懂為什麼要放在這兒,有什麼講究,又轉頭去看葉歡。
葉歡拈起白子。
棋局就此開始。
可是小閒從沒看過棋譜,連棋盤上縱橫十九道是怎麼回事都不懂,每下一子都只能指望葉啟,沒一會兒就煩了,讓開座位,道:「還是郎君來吧,我去煎茶。」
葉啟並沒推辭。
葉歡嘟著嘴道:「可是三哥總會把我殺得片甲不留的。」
「我讓你十子如何?」葉啟笑眯眯道。
葉歡拍手道:「是你說的,可不許賴。」
小閒去取茶餅,剪秋跟過來道:「剛才郎君哄九娘子去喚你。」
小閒微微一怔,什麼意思?就在這時,傳來葉歡悔子的聲音,道:「我不下這兒。」
「好好好,隨你。」葉啟的聲音里充滿溺愛。
小閒與剪秋相視一笑,心裡倍感溫暖。
就在這時,一人掀簾進來,道:「三哥好偏心,只疼九娘,不疼我。」
「七哥?」葉歡蹬蹬蹬跑過去,炫耀道:「我們吃了好吃的炸醬麵呢。」
好吃的炸醬麵……小閒手一抖,茶餅差點掉了。
「我就是聞到香味兒才來的。」葉標說著,給葉啟行禮,然後在下首坐了,道:「明知我最喜吃小閒做的吃食,有好吃的三哥偏不叫我。」
「你要想吃,明天讓小閒再做一次就是了。九娘明天也來呢。」葉啟笑道。
「嗯嗯嗯。」葉歡用力點頭,道:「我明天一定來的。」
「不用了,」葉標道:「開了年,我便獨居一院。能開小廚房,又缺個管事的丫鬟。我想著,小閒原是我托三哥從娘親那裡要來的人,算起來,該是我的丫鬟才是。我今天來,特地來跟三哥說一聲,我遷新居,便來接小閒過去。」
室中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小閒現在已經是葉啟的大丫鬟,掌管一院,手底下幾十號人全聽她的號令。葉啟出門穿什麼,帶什麼,回來吃什麼,看什麼書,東西放在那兒,全歸小閒管。離了小閒,葉啟不抓瞎才怪。
最近葉標忙著新院的事,小孩子嘛,有自己的院子,自然忙著滿京城淘弄擺件裝飾新房子去。最近盧國公府炸醬麵大熱,幾個兄弟姐妹都過來蹭飯,唯獨他沒過來。葉啟還以為他有了新院子,改了吃貨的性子呢。沒想到他來這一招。這是釜底抽薪啊。
剪秋看看小閒,低聲道:「郎君一定不會答應的。」
意思是,你不用擔心。暖冬跟葉標日久,一定有自己的心腹,小閒若是過去,會受壓制。
小閒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葉啟淡淡的聲音響起:「七郎,想必你忘了,娘親已把小閒劃歸到我這裡了。」
各院都有名冊,類似現代戶籍。現在小閒的戶籍就落在葉啟這兒,雖然明面上沒有升為一等大丫鬟,但大家都以她為尊,該請示的請示,該匯報的匯報,從沒亂了規矩。
「是嗎?」葉標笑,道:「那我跟娘親說一聲。我現在開了院,多幾個人侍候也是應該的。三哥院裡那麼多人,也不缺這一個。」
錯了,院裡唯缺這一個。葉啟心道。
「你不是有暖冬嗎?小閒過去,暖冬怎麼辦?」葉啟道。
葉標很光棍地道:「暖冬和小閒同為一等大丫鬟嘛。我有兩個一等大丫鬟的名額呢。」
「我也有。」葉啟道:「我現在就有,你卻須等到開春。」
府里規矩,只有別院另居的郎君娘子們才能使喚兩個一等大丫鬟,四個二等大丫鬟。現在暖冬只是二等,只有等到葉標從陳氏後廂房搬出來才能升。
葉標跳起來,道:「我現在就找娘親去。」
氈簾被用力掀起,帶進一陣大風,吹得燭火差點熄滅。
小閒取了茶餅,剪秋端了茶具,從內隔過來。
葉啟道:「取斗蓬來。」
這是要去上房嗎?小閒抬眼看他,燭光下,他臉色鐵青,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
「三哥,我跟你一起去。」葉歡跑過去,牽了葉啟的手道。
葉啟蹲下身抱了抱她,哄道:「天色晚了,九娘先去睡/覺好不好?」
葉歡道:「不嘛,我要跟三哥一起去娘親那兒。三哥不好,想搶小閒姐姐呢。」
其實就算小閒到葉標院裡,她一樣能過去蹭吃蹭喝。小閒沒想到在她小小的心裡,已有是非之分。
「九娘子先回去,明天再來。七郎搶不走我的。」小閒幫著哄。
這時,葉啟深遂的眼眸盯著小閒的眼睛,道:「你不願意,是嗎?」
誰願意啊。小閒腹誹,道:「一切由郎君作主。」
葉啟點了點頭,披上斗蓬,大步走了。
小閒喊候在門外的書寧:「提了燈籠小心跟著。」
葉啟在府里一向習慣獨來獨往,以往去上房向陳氏葉德請安,也不要人跟。今天小閒有些心神不寧,便吩咐書寧,帶了人跟去了。
陳氏最近很忙。可以說,每近年關,她總是很忙。一來各府的年禮需要她過目,二來她生日在即,府中各處該修整的修整,該添置的添置,又需斟酌宴客的名單。重中之重,是壽宴當天的穿戴,既要顯出她盧國公府女主人的獨特地位,不被妖精似的妾侍壓下去,還要不顯張揚,免得貴婦們笑話她輕狂。為這個,她每每費盡心思。
此時,陳氏臥室中擺滿了各種毛織料和綢。
陳氏的手撫過滑滑的綢,在一匹泥金撒花綢布上停下,道:「這件如何?」
汪嬤嬤瞥了一眼針線房管事呂嬤嬤,呂嬤嬤沉吟道:「顏色太暗了些。」
也就是說,以她的專業眼光,這匹綢是不合適的。
她挑了四五匹,都被陳氏否決了,室內暖和,她額頭微現汗珠。每到年底,對她來說,真是生死考驗啊。
江嬤嬤是陳氏的身邊人,關鍵時刻說得上話。平日裡呂嬤嬤從不敢少了她的孝敬。此時江嬤嬤看出呂嬤嬤不自在,陪笑道:「不如開了庫房,多取幾件來挑。」
呂嬤嬤立刻拿了鑰匙吩咐得用的人去取,特別交待:「做披帛用的。」
葉標一踏進室內,便怔住了,道:「怎麼這麼多布料?娘親,我要做兩件圓領袍。」
陳氏抬頭看他一眼,道:「新衣送過去沒有?」
汪嬤嬤笑道:「下午送過去了,暖冬收的,說毛料厚實呢。」
陳氏點點頭不言語了。
葉標一聽送去了,又道:「我的院子,要取一個好聽的名字,稱呼起來,才威風。」
盧公公府亭台樓閣多不勝數,卻只有幾個地方有牌匾,蓋因開府的老祖宗不欲張揚的緣故。所以葉啟住的的院子門楣上光禿禿的,並沒有牌匾。
陳氏嗯了一聲,道:「不許亂起。」
也就是准了。
「我還要討回我的丫鬟。」葉標一氣兒道,語氣氣呼呼的。
陳氏這次正眼看他,不解地道:「你的丫鬟跟了誰?」
汪嬤嬤也怔住了,從沒聽說七郎的丫鬟跟別人跑了呀,下午去後廂房的人回說,暖冬檢了新衣裳,很滿意的。若是短了人,這眼皮底下,豈有不知的道理。
江嬤嬤唇邊卻閃過一抹冷笑,頗有興災樂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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