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弘暉一病就是好些天,哪怕每日湯藥不斷,瞧著也沒多大起色。
過了四五日,寶珠去四貝勒府瞧他,才幾天不見,小人兒肉嘟嘟的胖臉兒都削尖了,眼巴巴看過來的模樣可憐得很。
寶珠趕緊到床沿邊坐下,心肝肉的喚著,陪他說了好一會兒話,把人哄睡了,替他掖好被角才從屋裡退出來,臨告辭之前還同烏喇那拉氏聊了聊。
&娘家侄兒都皮實,哪怕身子壯也禁不住他們變著法折騰,年年冬天達春都能把自個兒鬧得病上兩回,每當邪風入體風寒咳嗽,我額娘便用生薑鮮蔥香菜水煎取汁,給餵下之後捂緊被子,發出汗來就能鬆快很多……弘暉這屋著實有些悶,理應開窗換換氣才是。」
寶珠總覺得四嫂擔心過頭了,她聽說病因在於吹了寒風,就讓門窗緊閉,把弘暉那屋捂得嚴嚴實實。可凡事過猶不及,那屋就連寶珠進去都覺得壓抑,著實不是養病之所。
畢竟不是親兒子,寶珠也做不了什麼,只能這麼一說。她沒在四貝勒府上耽擱多會兒,轉身就坐上馬車回宮去了,而她對烏喇那拉氏說的那些話,轉眼就傳到胤禛耳中。
胤禛聽聞九弟妹對弘暉疼愛非常,沉吟片刻,便叫蘇培盛親自跑了趟太醫院,將那話學給眾太醫聽,問他們可應照辦?
太醫院回說,是該每日開窗通風換氣,悶著反倒不見好,至於生薑鮮蔥香菜水煎取汁,的確有效,但弘暉阿哥方才傷了腸胃,服用須得慎重,還是將生薑壓榨出汁,以汁水擦背,每日只需一回。
得了準話,胤禛就照辦了。
他回府之後親自替弘暉將被子蓋實,叫他躺好別動,自個兒就坐在床沿邊替他擋風,而後才叫蘇培盛開了半扇門半扇窗,聞著藥味兒散了,房裡清新了,又將窗戶關好。
胤禛很忙,沒太多時間陪兒子,他叫烏喇那拉氏學著做,每日早晚給屋裡換氣。烏喇那拉氏滿心遲疑,直到胤禛點明是太醫說的,她才應下,換氣時格外當心。
話分兩頭,寶珠回宮之後就聽說三個小的正鬧騰,心想出宮之前特地餵過奶,這才多會兒?想來不是餓了,怕是睡醒之後沒見著人鬧脾氣呢。
也是給慣的,活像三個祖宗。
寶珠心裡盤算著怎麼改改他們粘人的毛病,腳下半點不慢,她趕緊淨面淨手還換了身乾淨衣裳這才進裡間去看兒子。
阿圓阿滿倒還好,只是手腳動個不停,非得隨時盯著別叫他們踢了被子。至於阿壽,抽抽噎噎的鼻尖都哭紅了,瞧著好不可憐。
寶珠嘆口氣,使天冬挪了繡墩在小床邊坐下,將自個兒的食指伸到阿壽眼前,叫他一把抓住。
&了好了,別哭了,額娘的乖兒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阿滿也伸手過來,要抱抱,阿壽則是破涕為笑,咯咯笑出聲來。
寶珠心知兒子是順毛驢,非得哄著他,否則能和你鬧整天脾氣。她耐著性子將三隻全哄好了,他們鬧了這麼久,早累了,放鬆下來就犯困,沒多會兒便呼呼大睡。
瞧著蠢兒子睡著了,寶珠這才將手指抽出來,到另一側的榻上坐下,輕聲問:「他們鬧了有多久?」
&晉出宮之後約摸小半個時辰,阿圓阿哥就醒了,不多會兒,他又把阿滿阿壽阿哥鬧醒了,阿壽阿哥起先還安分,哦哦啊啊好一會兒不見福晉就掉起金豆豆來,老奴怎麼也哄不好,幸而福晉回來得早。」
寶珠也沒法,自從生下這胎,她就束縛了手腳,若是大熱天倒還好,冬日裡門也不敢出,非得在一旁盯著,生怕三個小的把自個兒鬧病了。
虧她是耐得住的人,平日裡看看雜記做做繡活,日子倒不難挨。
寶珠在宮裡過清淨日子,同她相比,胤禟就忙了。
照規矩,皇帝臘月二十六封筆,正月二十開筆……你叫他真休息這麼久,卻是絕無可能。除夕夜,康熙與群臣同樂,正月初一早間他還不休息,首先去往闡福寺祭拜,又登上大佛樓進香祈福,回宮之後還蘸著硃砂寫了老半天的「福」字兒,從皇子阿哥到後宮妃嬪再到當朝大臣,但凡他看得入眼的都有。
初一這天格外忙,之後就能緩口氣,往常至多不過初五康熙就正常辦公了,今年因滿心記掛胤禟改良的戰車,他只是在初二歇了一天,初三就在胤禟的陪同之下去了工部,親眼見過並且親自試過改良之後的新式戰車,的確有長足的進步。
車輪還是木質的沒錯,但是改小了很多,這樣更能承重,舊式戰車用途單一,投石車巨弩車等等是分開的,胤禟將他們結合起來,通過簡單的操作就能完成功能轉換,穩定性和殺傷力也有一定提升。
康熙非常滿意,叫他保留長處,再完善完善細節,再有就是木輪戰車跑起來聲響大,稍快一些就顛簸得很,路面不平或者壓上石子還格外晃蕩……叫他琢磨琢磨,看這個難關能否攻克。
當晚回宮之後,胤禟還一直在想,看他連兒子都沒顧得上去逗,寶珠就隨口問了一句,問他在愁什麼。
胤禟伸手將寶珠攬入懷中,把頭擱在她香肩上說:「今兒個皇阿瑪擺駕工部,親自去看了我改良的戰車,旁的還好,輪子還是太硬,跑起來磕磕碰碰的,磕在石子兒上能把人彈飛出去。我倒是考慮過往木輪上裹上碎布,是能有個緩衝,可那不中看,也不耐用,還有可能給掛住,著實麻煩,要是能叫輪子軟一些,跑起來快不說,還能少很多顛簸。」
寶珠就想起來,她還小的時候,坐馬車也嫌硌得慌,出去一回屁股生疼,要想緩和一些非得將坐墊鋪得老厚。
她當時就琢磨過,怎麼能叫馬車跑得更平穩些,為此還查閱了不少雜記,後來真讓她想到一個法子,只是條件不允許她實踐。
聽胤禟一說,她就來了興趣,回過頭來笑意盈盈,眼神尤其閃亮。
&有個想法,只是有些麻煩。」
胤禟猛地就精神了,要是這問題能解決,還怕什麼麻煩?有些事普通人難以做到,皇阿瑪能做不到?
他在寶珠臉頰上親了親:「好福晉,你說。」
寶珠也不矯情,就把自個兒的想法說了出來:「甘陝地界上有一種草,根含乳汁,擠出汁液靜置待水分流失之後,會凝成膠質,富含彈性。我從雜記上讀到這一篇,就想拿它裹在我家馬車的木輪上,蓋因需要的汁液量大,那草也不是哪兒都有,且是野生,很難採集。」
胤禟倒不覺得這是難題:「若真能用,可鼓勵民間種植。」
聽他這麼說,寶珠撲哧就笑了:「爺是天潢貴胄,不知民間疾苦,百姓連飯都吃不飽,哪可能去種這些不能吃的雜草?哪怕朝廷願意出不低的價錢購入,要推行也難上加難。我後來從洋人翻譯的遊記里看到了代替物,自廣州駕海船按一定航線往東走,能抵達另一片大陸,在那裡有一種會流淚的樹,從樹幹上割下汁液,蒸乾水分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若朝廷支持,咱們可以引種,這個過程雖然漫長,只要繁殖起來,往後永久受益。」
寶珠說得頭頭是道,胤禟是開了眼界了,當即撫掌贊道:「福晉見識真廣,爺自愧不如。」
寶珠嗔他一眼:「渾說什麼?爺讀的是四書五經,看的是兵法,學的是文武方略……這些我全不懂,只是打小愛看些雜書罷了。」
甭管是什麼書,有用就好。胤禟問寶珠可記得那草的模樣,寶珠頷首。她當初日思夜想,印象自然深刻,胤禟就牽著她往書房去,親自鋪紙研墨,寶珠仔仔細細畫了圖,還備註了許多內容,比如根莖的顏色,葉片的形狀,有無絨毛倒刺等等。
胤禟看過十分高興,將墨跡吹乾,珍重藏之。
&福晉,你真是爺的福星!能娶你過門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要是能成,你就立了大功了。」
寶珠才不稀罕什麼大功,看胤禟興奮得手舞足蹈她就搖搖頭。胤禟叫她回屋去,自個兒則準備連夜臨摹幾幅,趕緊發往甘陝,叫人去尋。寶珠心知他在勁頭上,勸不聽,就放輕腳步退出去,吩咐廚房給他煲湯。
自京中南下甘陝,比去四川近不了多少,哪怕再快的馬,辦完事回來也得是二月份了。胤禟滿腔火熱無人分享,他想同皇阿瑪說說,又怕這事不成打了自己的臉,還能怎麼著?等著吧。
他倒是同胤誐說了一嘴,按照寶珠的說法,若真能成,將半凝固的膠液倒進模具里,做成輪子的模樣,把它套在木輪之上,想辦法固定好,這樣輪子就有了彈性,哪怕地面不平也不會太過顛簸。
胤禟比寶珠想得更遠,假如這能成,還能用來做鞋底,防水不說,又有彈性,軟和。
只要量跟得上,這能用在很多地方。
胤誐聽說之後,興奮得半夜沒睡著,那之後,他天天掰著手指頭算日子,只盼領命出京那幾個能早點回來。不需要帶回大量的草,只要割一些汁液,看它能否達到效果,帶回樣品呈上,九哥把功勞撈到手,餘下的工作就可以交給皇阿瑪了。
所以說娶妻當娶賢,九嫂真是哪兒哪兒都好,帶出去體面,關上門好過日子,個性溫婉,還很有想法,總能助爺們一臂之力。
從派出人去,胤禟日日苦等。寶珠倒是不受影響,還是照常過她的日子,又幾日,她還去了趟四貝勒府,弘暉依舊瘦得可憐,倒是幾近病癒了。烏喇那拉氏特別同她道了謝,說自個兒是關心則亂,虧得有九弟妹提點。
等弘暉徹底養好,胤禛使人給胤禟送了份禮,烏喇那拉氏也說要擺茶宴請寶珠上座,以答謝她。寶珠哪有時間吃,直說:「我出來這兩趟,回去那三個小祖宗都在哭,真脫不開身,等暖和一些咱們再聚,我帶三個小的一道來,四嫂千萬擺桌好的,吃不盡興我可不依。」
烏喇那拉氏連聲應好,弘暉叫寶珠抱著,趴在她懷裡,滿心依賴的模樣。
後來寶珠準備告辭,他還不願鬆手:「九嬸不走,九嬸留下陪弘暉。」
寶珠親親他的臉蛋,同他約定說:「弘暉只要想九嬸了,就叫額娘帶你進宮來,日日都能相見,九嬸宮中還有三個弟弟陪弘暉玩。」
這麼說弘暉才不舍的鬆了手,他裹得嚴嚴實實一路送寶珠到門口,等馬車走遠了才邁著小短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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