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滿房間出來的時候,看到站在院子裡看天的沈爺爺,她忙取一件大衣裳給沈爺爺披上:
「阿爺快去睡覺吧!院子裡多冷啊,您在看什麼?」
沈爺爺笑呵呵地道:「看這天最近不會下雪,你可定了啥時候動身?萬一雪大,被堵在路上,會凍著的。」
說話間他慈愛地看向冬素,眼眶紅紅的:「好孩子,阿爺捨不得你啊!可能跟王爺說說,咱過了完正月再走?」
沈冬素的眼眶也紅了,三十和初一,就是睡一覺的功夫,可在沈爺爺心裡。
過了三十,冬素就該走了。盼著過年孩子回來,又希望時間能慢些,讓孩子在家多住些時日。
「我便是再晚些去,王爺也不會說什麼。可是皇上派禁軍護送,我若在家住長久了,皇上定然不喜。」
「阿爺您放心,下回我和王爺一起回來過年。」
沈爺爺輕嘆一聲:「過了年阿爺就老一年,咱們爺孫見面的次數,是見一面少一面啊!」
很快沈爺爺就調整好情緒,拍著她的手道:
「我家冬素有出息啊!好孩子,只要你和王爺好好過日子,咱們便是見面少,阿爺也高興。」
人年輕的時候,對後人的要求高,想讓孩子出人頭地,拼個好前程。
可年紀越大,越發覺得,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帶著沈爺爺慈愛的叮囑,冬素進入暖暖的被窩,臨睡前不禁想到,也不知凌墨蕭在邊關的年夜飯,吃的是什麼?
此時的幽州,大雪紛飛,滴水成冰。將士們的年夜飯,也只有前幾口是熱的,幾口之後就成溫的,然後就成了冰疙瘩。
形容吃飯快,都會說,吃個飯跟打仗一樣!
但在這邊關,那吃飯是比打仗還要快!
凌王雖然身份尊貴,他的年夜飯,也不過是和幾個將領軍事,吃著鍋子燉的雜菜而已,算是口熱乎飯。
什麼涮羊肉、餃子之類的美食,那是想都別想了。
凌墨蕭和龐先生碰了個杯,飲了一口精釀酒,都發出滿足的嘆息聲。
人在幽州,能喝一口光州的精釀酒,這個年便過的無比滿足了。
凌墨蕭很是慶幸冬素沒在年前來,否則太委屈她了,小姑娘自被他哄著嫁給他,就沒過一天舒心日子。
這回一趟娘家,好好過個舒服的新年,算是犒勞她去年一年治理瘟疫的辛苦。
凌墨蕭端杯酒走到院中,對著南方遙遙敬一杯,娘子,新年快樂!
沈家村初一的早上,誰都別想睡懶覺,連最愛賴床的小孩子,也會早早起來。
一整夜村裡的鞭炮聲就沒停,後牆根又傳來狗叫聲。
小滿、小虎還有仲陽,已經等在小客廳,迫不及待要先給冬素姐拜年。
他們已經給全家人拜過年,等給冬素拜完,就要到村里各家去拜年。
光州初一的習俗,就是全村各家相互拜年。親友會給小孩子發紅包,普通村民則是給糖果和點心。
在沈爺爺沒當村長之前,村民初一相互發的,就是最普通的米糖或是麥芽糖,柿餅都算是最好的東西。
自從沈爺爺當村長,冬素當了王妃,帶動整個村子都富裕起來。各家也捨得到縣城辦年貨,買些高檔的糖果和點心。
大人不好意思來,但附近幾個村子的小孩子,都會早早在自己村里拜完年,然後提著母親縫的布包,成群結隊地跑到沈家村拜年。
光州人極重初一拜年,凡是上門的,不管認不認識,講的是個『見面就是年』『進門就是客』,來的孩子絕不會空手而歸的。
當然,像朱氏和胡金花這樣的人家,就很討厭外村的孩子來,來了最多給把米糖,高檔糖果是一顆也不會給的。
而沈家自然是非常歡迎孩子們來,冬素起床之前,蔣氏就已經散完了幾十斤糖果。還都是劉管家送來的嶺南牛乳糖和水果糖,在光州買都買不到的。
蔣氏一慣小氣,但在初一拜年這件事,還是挺大方的。
月見進來喚她:「王妃,剛接到消息,縣太爺已經往沈家趕了。您還是早點起來,今天來府上拜年的人多。」
沈冬素伸了個懶腰,她就沒睡幾個時辰,昨晚和沈爺爺聊了會天,回房看到給沈父改好的假肢。
初一拜年沈父肯定是要用的,她忘了送過去,沈父也不問,忙喊仲陽給父親送去。
沒想到把蔣氏給招來了,明顯是沈父非讓她來的。
可能在沈父心中,母女倆總有一些私房話要說,他到現在還不明白,蔣氏和她壓根沒啥母女情分的。
蔣氏一進冬素的屋不覺得不自在,這裡的每一樣東西,包括腳下踩的地毯,都讓她不自在。
這樣的屋子,給神仙都住的!現在卻是她女兒的閨房。
在蔣氏潛意識裡,冬素就不配用這些好東西。
月見還以為人家母女要聊私房話,很貼心地上了茶點,關上臥室的門。
結果母女倆大眼瞪小眼,安靜的冬素要打瞌睡了,蔣氏才道:
「你和王爺的感情好吧?」
沈冬素:
「還行。」
「你這嫁過去都兩年了」
「一年!」
「現在是初一,可不就兩年了!」
對,這就是農村人算時間的方法,八周歲的孩子,在他們口中虛一下就是十來歲了。
「行吧!我成親兩年了。」
蔣氏脖子一伸,這個女兒就是這樣,跟她說不到兩句話,就覺得窩火。
「我知道你現在是王妃,身體貴重,我的話你也不愛聽。」
你知道就別說啊!
「我就說兩句,這女人在婆家要立住腳,靠的是生孩子。」
你生了三個,還不是被朱氏趕到牛棚!
「你這都成親兩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要是在農家,早被婆婆罵了。」
我婆婆被關冷宮了!
「王爺疼你,你也要替他多想想,去了幽州,別只想著享受,趕緊給王爺生個一兒半女才好」
沈冬素無語地看著她,不知道她這一番嘮叨還要到什麼時候,突然想到後世在網上看的,父母催生怎麼辦?
她眼珠一轉,輕咳一聲打斷蔣氏的絮叨,毫不尷尬地道:「生孩子要同房。」
「我不愛同房,嫌噁心。」
蔣氏瞬間從臉紅到脖子,啥話也不想說也,扭頭就走,走兩步又不甘心,回頭尷尬地道:
「那事,你得習慣,習慣就不噁心了。」
沈冬素等她離開後才撲到床上哈哈大笑,看,她孩子都生三個了,聽到同房反應還這麼大。
要是蔣氏知道自己和凌王還沒洞房,不知道會是啥反應
就因為這個小插曲,冬素和蔣氏都沒睡好,不過蔣氏知道縣太爺要來,早早就起來準備茶點。
沈冬素起來的時候,堂屋已經人來人往來了好幾撥客人,都是來給村長和王妃拜年的。
劉管家沒走,他今天要以凌王妃管家的身份,接待來拜年的客人。
沈冬素都不知道,劉管家竟然準備了一大箱子小禮物,拿紅繩穿著的小玉墜和珍珠頭花,還有金、銀瓜子。
凡是來拜年的孩子,男孩子給玉墜,女孩子給珠花,老人給一顆金瓜子,青壯不分男女,給銀瓜子。
沈爺爺看他準備的東西先是嚇一跳,整個沈家村足有幾百口人,附近的村里趕來的孩子,怕也有近百個,這得花多少錢啊!
劉管家卻笑說這是應該的,王妃回娘家過年,就該福澤鄉親,這點禮物不值什麼的,若是在長安城,都是給昨夜那樣的金錁子。
人家劉管家是按王府的規矩行事,又是給孫女掙好名聲,沈爺爺自然不好多勸。
當『來給王妃拜年,就有重禮回贈』的消息傳開,全村老少拖家帶口,在沈家門口排隊來拜年。
同時知道縣太爺要來,里長、亭長還有附近幾個村的村長,也是早早趕到沈家村。
這個初一家裡算是忙得沒有片刻安靜,蔣氏帶著冬素的幾個婢女煮茶。
足足用光了三大缸井水,堂屋坐不下,沿著長廊擺桌子,村民進來喝茶吃瓜子點心,再喝碗米酒湯圓,也不嫌冷。
今年胡婆婆釀的米酒和糖漬桂花,全被沈家買下來了。
沈家再現嫁女時的熱鬧盛況。
這也是沈爺爺好客,劉管家覺得沈家家風好的原因,其中一點就是,沈家出了個王妃,但沈家人一點也不自傲。
別說是出個王妃,多少農家人,不過是出個舉人,就自認是高門,再不跟同村窮親戚往來。
更是有女兒嫁給官員為妾的,回個娘家,恨不得把家門口的地都拿水洗了,村民看一眼就是褻瀆。
只有沈家,也有想冒頭的,像沈大志,但被沈爺爺拿鞭子抽回去了。
其他人都是怕給王妃惹麻煩,非常低調,鄉鄰之間很是和睦。
縣太爺是帶著全家來拜年的,蔣氏和二姨母招待縣太爺夫人,林鐘招待他兒子,大麥姐招待他的兩個女兒。
沈冬素讓那兩個小姑娘到她房裡坐,結果小姑娘如坐針氈,茶點也不敢吃,話也不敢說。
可見縣太爺在家叮囑得有多嚴,生怕在凌王妃面前失了禮。
沈冬素便一人送一套頭面當見面禮,讓大麥姐帶她們到外面玩。
因為縣太爺來的時候,從縣裡帶了一支舞龍隊來,沈家村頓時熱鬧得跟趕廟會一樣。
舞龍的,玩旱船的,跳祈福舞那熱鬧勁,比長安過年時,家裡請戲班子唱大戲有趣多了。
劉管家按王府的規矩,給表演人員每人封個大紅包,有人忍不住當場拆開看了。
結果發現,王妃給的紅包,比他們三年掙的工錢都多。
頓時表演得更賣力了,把沈冬素人來瘋的潛質給激發了出來,派人從王府搬了一車的大煙花。
沈家直接擺起流水席,在縣城當大掌柜的胖大廚,來到沈家再次掌勺,非常樂意給沈家人煮飯。
全村一直熱鬧到黃昏,醉醺醺的縣太爺帶著家人回去,里長、亭長和沈爺爺客氣地送到村口。
這就是縣官不如現管,對農村的基層來說,她這個凌王妃是高高在上像神仙一樣的人物,離他們太遠。
反而縣太爺這個青天大老爺,才是他們認為要好好招待的大官。
就像當初沈爺爺不信凌王的身份,別人的話都不相信,就信縣太爺的話。
人都散盡了,家裡足足收拾到深夜才收拾停當,當天夜裡幾個表親又留宿在沈家。
冬素回房前看到沈父在廊下,不時看一眼她的房間,又像是怕打擾到她,一直沒上前。
她一聲輕嘆,要是沈爺爺喊她,肯定是直接讓小滿來叫一聲。
沈父則是糾結許久,說不定又把要說的話咽回去,不想隨意打擾她。
她悄悄上前問:「父親可是要找女兒?」
沈父有點尷尬地笑了笑,看一眼她的房間,大麥和大蓮、小滿還在裡面玩。
便示意冬素去他的木匠房坐一會,上一次單獨進這個房間,是沈父給她那個神奇的嫁妝箱。
沈冬素扶他坐好,木匠房也是大變樣,一半堆滿了工具,一半收拾成小客廳。
一應茶具桌椅還有茶爐子俱全,沈父先點上茶爐子,兩人都不想喝茶,只是這屋裡太冷了,茶爐子能烤火。
沈父怕凍著她,決定長話短說:「昨晚你娘跟你說的話」
沈冬素瞬間尷尬得臉都紅了,蔣氏這是告狀了?難道她把那玩笑話直接跟沈父說了?
她正尷尬的腳指扣地,可因穿的鞋太厚,地也扣不成。
就聽沈父話鋒一轉道:「你別把你娘的話放在心上,你年紀還小,身子骨沒長開,晚些年生孩子更好。」
「幽州苦寒,還是等王爺調回長安,再要孩子。」
沈冬素這才釋然,蔣氏應該只是跟他說,催生的事。
心中一嘆,蔣氏要她早點生孩子傍身,沈父卻擔心她年紀小生產艱難。
這父親和母親的差距,是真大啊!
她感激地道:「多謝父親體諒,王爺也是這麼說的。」
沈父欣慰地點點頭,然後兩人就陷入長久的沉默,沈父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叮囑女兒。
可想到這個女兒的靈魂,早就不是他的女兒,而她現在還是高貴的凌王妃。
自己這個老農夫,又有什麼能給女兒的?能教女兒的?
只能努力做到,不討人嫌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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