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爺爺讓青牛把甜酒送到沈家,他直接去米粉作坊,因為全村的村民大半都在米粉作坊幹活。
一番詢問,推算出肖氏是昨天下午離村的,有人看到她垮個小布包,拿棉巾包著頭往鎮上去。
沈爺爺派個人去肖家送信,其實也是他細心負責,一般村子誰管啊!凍死在外面也是尋常。
沈爺爺本不打算把這事告訴冬素,平白影響冬素的心情。但青牛這個大嘴巴,送甜酒的時候就說了。
本來沈冬素是不在意的,可一想到沈冬月說,肖氏總是纏著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對,派個護衛到縣城,把這事告訴丁啟。
當天打聽到的是,肖氏沒回肖家,也沒進縣城,從鎮上往學院方向去,然後就沒見過了。
沈爺爺還怕她因突然下雪,凍死在哪個田溝山澗,還帶村裡的青壯去找了一天,人影也沒找到。
肖家人對此毫不在乎,甚至有種肖氏要真死了,拉去埋埋更省事的態度。
沈爺爺輕嘆一聲,讓人往裡長那裡報備了一下,又讓青牛時刻注意著肖家。
肖氏的失蹤,在村里一點也沒引起波瀾,臘月都忙,加上她人緣太差,誰也不關心。
大家猜她是因為年關將近,想念兒子,跑去找馮文生了。
臘月村里每天都有熱鬧事,很快大家就將肖氏的失蹤忘記了。
先是殺年豬,今年沈家要殺兩頭豬,都是百斤重的大黑豬。沈爺爺特地跟冬素說:
「你放心,這豬一點污穢也沒吃,餵的都是豬草和米糠,專門為你養的,做成臘肉,你帶到幽州去和王爺慢慢吃。」
這豬還騸了,一點騷味也沒有,沈爺爺不好意思在冬素麵前說。
他是聽劉管家說,富貴人家不吃豬肉,都是吃羊肉,嫌豬肉不乾淨。
沈爺爺就親自抓的兩隻黑豬仔,自己養的,吃的乾淨,夏天還給豬洗澡,特地讓劉管家看了,保證乾淨。
沈冬素不想看殺豬,那豬嚎的聲音滲人,月見這丫頭卻很喜歡看,直接是蹲到跟前看屠夫一刀下去。
回來興沖沖地跟沈冬素說:「我怎麼覺得那豬脖子和人脖子差不多,一刀割破血管,放了血就斃命。」
沈冬素笑道:「這還真讓你說對了,豬的五臟六腑是最像人的。」
學解剖都是先拿豬練手。
這話讓月見愣了一下,低聲問:「王妃你怎麼知道?你剖過豬?」
更恐怖的話她沒敢問,難道王妃剖過人?
沈冬素這年頭敢提人體解剖,那就真的是巫醫了!
她怕嚇到月見,乾笑道:「我是大夫啊,摸脈就知道。"
"豬也有脈?」
小滿怯生生地說:「豬有豬手,有手就有脈吧?」
沈冬素哈哈大笑,摟過小滿,卻發現小丫頭已經到她胸前了。呃,到底是小滿長的太快,還是她長的太矮?
見小滿穿戴整齊,還戴的那年她送的鹿皮帽子,有點小了,加了一圈,看針腳不是蔣氏的加的,歪歪扭扭,應該是大蓮做的。
她笑問:「怎麼沒戴姐姐送你的新帽子?」
這次回家她自然給全家人都帶了禮物,給小滿的冬衣就有五套。
小滿小臉紅撲撲的,眼睛亮亮的,害羞地說:「小滿要留著初一拜年穿。"
沈冬素幫她把圍巾戴好:「這是要出門?還去看殺豬?」
沈家的豬殺完了,屠夫去下一家殺,今年沈家村十幾家殺年豬的,屠夫要在沈家忙好幾天。
小滿搖頭:「一會和爺爺去魚塘。」
沈冬素一驚,這才下了大雪,田間路多滑啊!爺爺怎麼還要去魚塘?
她牽著小滿去找沈爺爺,準備制止了不許沈爺爺去。
沈爺爺和林鐘端著大豬頭醃製,這豬頭要留著祭祖用,得醃好了。
一看到那老大的豬頭,瞪著不甘瞑目的眼睛,小滿嚇的一聲驚呼,捂著眼睛從指縫裡偷看。
沈冬素失笑,她記得原主小時候也怕豬頭,不過那時沈家窮,從來沒殺過年豬,她是跟著大哥去別的村子看殺豬,被豬頭嚇哭的。
她忙牽小滿去一旁等,從腰間的荷包掏出一塊奶糖餵給小滿。
也許是今天的冬素姐太溫柔,讓小滿忘了蔣氏的叮囑,冬素姐是王妃,不可以在她面前亂說話!
說錯了話,要挨打!要趕出沈家!
小滿吃著糖,想到以前沈冬素總是拿糖拿點心回來,她忘了什麼王妃,就記得這是溫柔可親的冬素姐。
大著膽子拉拉冬素的衣袖,示意她低頭。沈冬素笑著蹲下,小滿俯身在她耳邊,用手擋著說:
「冬素姐,我跟你說一件事,你別和阿爺說。」
沈冬素輕輕點頭:「好,我保證不和阿爺說。」
「你飛到天上的時候,阿爺哭了。坐在你屋子前,哭了好久。」
沈冬素思索了一下這話是啥意思,沒想明白。
「我飛到天上?小滿你在說什麼?」
小滿想解釋,又解釋不清楚,結結巴巴地說:「縣城裡來人,說你飛到天上去了,大哥跑到宜州城打聽。」
「蔣嬸在屋裡哭,沈叔在廊下嘆氣,阿爺就在你屋前,一直抹眼淚。我都看到了。」
「後來大哥回來,說你做了老大的孔明燈,坐孔明燈飛天上,你人沒事。大家才沒哭了。」
沈冬素這才聽懂了,只覺心裡頭又酸又脹,好像拿胡婆婆的甜酒醃了許多檸檬,心口發軟,眼眶發熱,嗓子痒痒的。
她回來兩天了,沈爺爺從來沒在她面前表現出什麼,也沒人問那熱氣球的事。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家人為她那麼擔憂啊!
看著正在收拾豬頭的沈爺爺,笑的合不攏嘴,精神奕奕,她實在想像不到阿爺哭是什麼樣的。
當初阿爺病的那麼重,都沒流露出傷感。看到沈父的腿斷了,也只是紅了眼眶。可只是聽到一個關於她模稜兩可的消息,阿爺竟然哭了。
這讓她瞬間想起老院長,前世那個和阿爺長的很像,性格也很像,最愛她的老人家。
她像小滿這麼大的時候,也見過一次老院長哭,是院裡的一個男孩子調皮,偷偷跑出去玩,被車撞了。
那車逃逸了,男孩送到醫院,醫生直接下了病危書,老院長在病危書上簽了名,背過身就抹了兩把眼淚。
這個場景讓她記憶猶新,醫院晃眼睛的燈光,老院長一下子就佝僂了的腰身,還有他那紅了的眼眶和渾濁的眼淚
沈冬素鼻子一酸,溫柔地看著沈爺爺,喊了一聲:「阿爺!」
沈爺爺歡喜抬頭,答應了一聲,還揚揚手中的刮毛刀:「阿爺就來。」
阿爺和身影這一刻和老院長重疊了,她覺得心中的遺憾好像彌補了一些,她要加倍地孝順阿爺!
她本來想說,不讓阿爺去藕塘。但在這一刻,她明白,孝順不是不准阿爺做什麼,而是要陪著他做!
她回去換了出門的鞋和衣裳,對月見道:「走,帶你去賞賞冬日原野。」
月見很想說,我更想在村里看殺豬!甲四趕緊回來吧。
沈爺爺對冬素要去藕塘之事,非常高興,他有好多新東西要給冬素看,還怕冬素嫌冷不願意去呢!
一聽冬素要去,大哥也要同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村尾往藕塘方向走,小黑狗歡快地跟上。
小滿走幾步就陷進雪泥里,誰也沒說讓她回去,大哥很自然地抱起她。
沈冬素挽著阿爺的手臂,玩笑似地問:
「我在揚州做了飛天的熱氣球,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孫女能飛天呢,阿爺我厲害不厲害?」
沈爺爺拍拍她的手,阿爺的手指又硬又冰,鐵木一樣。
看著她的眼神滿是慈愛,還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輕笑道:
「厲害!咱們光州也傳遍了,都夸冬素厲害。」
誰都沒提沈家在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後,全家有多擔憂和絕望,等消息那兩天,像兩年一樣漫長。
沈冬素把頭一歪,靠在阿爺和肩膀上,阿爺好瘦啊!穿的厚厚的冬衣,還能感覺到骨頭。
她認真地說:「阿爺,等我去了幽州,往家送信就更慢了。您記住,孫女福大命大,不管遇到啥麻煩,都能闖過去。」
「你在家保重好身體,等下次我回來,接您一起去揚州游湖,去長安看長安城。千萬別操心我!」
「我在外面很好的,您也看到了,婢女護衛一堆,走哪都有人伺候。」
沈爺爺再次輕拍她的手,點頭道:「阿爺忙的很,藕塘的魚鴨要操心,村裡的事忙不完,還有那幾個皮小子,隔三差五得抽一頓。」
「阿爺可沒功夫操心你。」
沈冬素抿著嘴,眼中笑意盈盈,我才不信呢!
走到河堤上的時候,小滿要下來自己走,沈冬素這才發現,河堤重修了。
用碎石修的路,種了一排柳樹,接河灣那片荒坡,竟然種了一大片的桃杏樹。
可以想像這條路春、夏的時候有多美。
路面很是夯實,一點也沒見黑泥,幾人被弄髒的靴子,很快就在這厚雪上踩乾淨了。
小滿和小黑虎在河堤上跑了起來,沈爺爺驕傲地道:「就咱村這段路修的最好,我帶人修的。」
「開春之後,這條路可好看了,縣城裡不少公子小姐專門跑到咱們這來玩。」
再往前走,看到不少馬車停在路邊,接著一大片作坊映入眼帘,正是棉紡織作坊。
一大片宅子,鱗次櫛比,在這樣的鄉村中顯得極為氣派。
作坊前修了一條大道,隔著的就是藕塘,看塘的小屋也變成了一排磚瓦房,沈爺爺說現在看塘的工人是論家請的,足有三家近十幾口人。
看魚塘,養鴨、鵝,採摘蓮蓬、挖藕、挖塘泥、拔鴨、鵝毛活可多了。
藕塘旁邊的荒地建了個大大的鴨鵝舍,鋪了稻草,圍了院牆。就是味道大,沈爺爺不讓冬素靠近,怕味衝著她。
沈爺爺朝沈冬素豎起兩根手指頭,小聲道:「阿爺現在一年能掙這個數!」
沈冬素故意誇張地說:「二十兩!阿爺真厲害!」
沈爺爺抬頭想拍她後腦勺,抬起了才反應過來,她不是青牛和小虎,女孩子不能打的。
只瞪她一眼:「你娘一年都掙百兩,阿爺能比她差?是兩百兩!」
沈冬素驚訝道:「就憑這藕塘?」
沈爺爺嘿一聲說:「我這一年的魚賣給賈掌柜都不夠賣的!鴨蛋鵝蛋多的時候,一天能收千個!」
「咱家地窖里的鮮藕,正月往縣城一送,秋里一文三斤的,正月能賣三文一斤!」
「鴨、鵝毛劉管家收,也是錢。咱還賣藕粉、風乾鴨,兩百兩都是阿爺謙虛,我算了算,明年能掙三百兩!」
沈冬素忙道:「阿爺別累著自個,咱多請些工人,您坐鎮指揮就成了。」
沈爺爺大笑:「我又不是將軍,指揮啥呀!都是農家尋常活計,阿爺累不著。」
突然他瞪林鐘一眼:「阿爺還沒四世同堂呢!當然得多掙些。」
沈林鐘無語地摸摸鼻子,一到臘月正月就是這樣,隨便一個話題,都能扯上他不娶媳婦這事。
過了年他就和冬素去幽州,再留在家裡,整個光州的適齡姑娘,都快被媒人來說一遍了。
林鐘說難得出來了,就往前再走走,去家裡的茶園看一下。還會路過王府的菜園,引溫泉水搭棚種的,整個宜州城獨此一份。
冬天的綠菜大半是被賈大廚買走了,火鍋店也因為冬天有綠菜獨樹一格,生意興隆的很。
另外二姨母的食肆還有大麥的食肆也來買綠菜,兩家也一樣因此生意比別家好。
沈冬素問道:「咱家也有地,能搭棚子種嗎?」
沈爺爺笑道:「咱家咱家,說的王府好像是外人家一樣。」
在農村出嫁的姑娘,婆家才是家,回娘家是客。在沈爺爺的認知里,凌王府才是冬素家,她應該偏向王府的。
結果這丫頭一心偏沈家,還幫著沈家搶王府的生意來了。
又道:「咱家可種不了那嬌氣菜,搭棚子引溫泉水,還得人精心伺候著,比養花還費神。」
「反正咱家不種也不缺菜吃,劉管家隔三差五地送。」
沈冬素沉思,看來推廣大棚蔬菜不現實,也是,在這個八成百姓吃不飽的時代,冬天的綠菜完全是奢侈品。
沈爺爺看來,多種幾畝地的糧食,也比圍起來種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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