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道乾坤 第五百四十四章他——真的是你兒子嗎？

    玄風關，大昆八荒神關之一，位處西南。

    出了玄風關，是一望無際的荒原山丘。而隨著百年來南離妖族的衰落，此地幾乎不見生靈。

    雲陽侯便在一座山丘結廬修行。

    彭禹那套組合大仙術對他而言，沒有半點誘惑。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構築純陽九界。

    突然，他抬頭望向天空。

    「鑄劍已經進行三日，陛下不在崑山煉劍，怎麼有空來這裡了？」

    風起雲湧，一道雲光凝成劍龍，在雲陽侯頭頂搖擺。

    很快，劍光墜落在地，形成昆烈的形象。

    「果然，你沒死。」

    雲陽侯坐在那，心忖：神魂遊覽大千？這麼看，他這是一道分神？

    想到此，他歇了動手的念頭，笑道：「我不死，陛下很不高興？」

    昆烈陰沉著臉：「你鬧這一出，到底想做什麼？」

    這三日，顓孫氏族人盡數前往圓光境，為雲陽侯守孝。許多附屬列侯、軍官也告假前往，西南戰線幾乎全部癱瘓。

    「不做什麼，就是這盤棋不想玩了。你也知道，我家是可以退出的。既然你們喊著昆吾天下，那就送給你們吧。你們愛怎麼就怎麼，生死福禍，自有你們自己來做。」

    昆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天戈盆地。

    在那裡，三座九重神界呈品字形排列。

    那是雲陽侯之父、祖父、曾祖的武聖罡界。通過三位巔峰武聖的罡界熔煉，可以打造一艘橫渡虛空的純陽天舟。

    這是昔年景皇時，初代雲陽侯給後人遺留的退路。

    「不久之後，我會把自己的本命罡界熔鑄其中。等圓光境挪過來，我們便離開這個世界。不，是這個宇宙。」

    「朕不覺得，眼下離開是個好主意。那些龍皇正盯著顓陽。」

    「所以，我們會在妖月凌空之時，些龍皇降臨後再離開。屆時，陛下一家子不正可以幫我們分攤？」

    「但混沌很危險。」

    「留下來被昆吾氏慢慢放血，同樣兇險。至少去混沌，只剩我們自家人，不用擔心背後捅刀子。就算死，也能自由選擇死法。」

    昆烈沉默不語，靜靜望著天戈盆地。

    君無道，則臣另投他國。

    這在大昆並非罕見的事。

    畢竟百年以前，大昆之外還有八百諸天。如果世家在大昆本土活不下去，可以逃亡八百諸天當一個界王，逍遙自在。

    這也是百年前，世家勢力囂張的一個原因。

    但眼下不同了，八百諸天熔鑄為洞天福地。神皇的控制權和威望，一下子暴漲。

    然而——

    顓孫氏依舊有底氣。

    因為他們可以帶著族人離開這片虛空，這個宇宙。

    這份手段只有昆吾氏和顓孫氏有。

    昔年靈皇和高陽王得知滅世大劫時，一面調動神朝之力準備救世，一面暗中給家族留退路。

    最開始是二家合力，隨著決裂兩家各自展開行動。這是兩族的絕密，只有當代家主和神皇才清楚。

    昆吾氏的大道日月珠和天宮十二界搭建起來，再配合先天靈根梧桐樹和鳳皇神鳥，能化作一艘日月天舟。

    而顓孫氏，通過歷代雲陽侯的本命罡界和先天靈根扶桑樹，也能化作一方漂浮的世界之舟逃走。

    「昆吾氏深恨我家威脅你們的地位。眼下我族全盤退讓，相信昆吾氏的族人們會很高興吧？」

    昆烈忽然問：「四個罡界的規模，你能帶走整個天戈軍團和他們的家眷？」

    「那就不勞陛下費心。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給你兩天交接的時間。你派遣天祿和天岳兩個軍團來玄風關駐紮。」

    至於天戈軍團願不願意跟雲陽侯走。

    這種愚蠢的問題，昆烈根本不必要問。

    自打當年景皇故意剋扣軍餉，派天戈軍團去送死時，這個軍團已經徹底和昆吾氏割裂。

    不走，難道等著下次被昆吾氏送出去當炮灰嗎？

    「你可知，朕已經冊封昆昊為太子。」

    聽到「昆昊」二個字，雲陽侯眼神閃過一次古怪。

    這傢伙，還不知情嗎？

    「朕和你的壽歲僅有二百載。屆時顓陽和昆昊上位，顓孫氏的地位會進一步提升。便是恢復王爵，也可商量。」

    「然後，再被你家坑一頓。顓陽慘死在你家的迫害之下？」

    雲陽侯搖頭：「我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再走一遍先祖的老路。我相信，如果昔年昭華大長公主活著，得知自己兒子未來的遭遇後，根本不會庇護靈皇長大！」

    他捧著常世之書，低頭翻看上面的內容。

    雖然變數混淆了天機，但他強力推行下，也能看到一些未來走向。

    如果那個變數登基，自家兒子未來能得到保障？

    別開玩笑了，指不定他還會親自下手呢。

    對昆吾氏，哪怕披了昆吾氏的皮，他也不會相信。

    「我家離去，一切產業悉數奉送。我相信，陛下那些族人們不會拒絕。他們巴不得我們走。你們高興，我們安心，兩全其美，多好。」

    但我們神皇嫡系一脈不高興啊。

    昆烈苦笑。

    沒有顓孫氏集火仇恨，昆吾氏內就要出現變故了。

    昆吾氏全體恨著顓孫氏。這矛盾，並非雲陽侯府和神皇嫡系的宿世恩怨。而是當年高陽王廢掉諸王爵位，強行推行宗政的結果。

    對三千世家和大昆國民而言，削減藩王爵位，保留昆吾氏精銳，是莫大的福音。

    這個制度確保昆吾氏子孫不能如彭禹前世的大明朝一樣，藩王支脈遍布天下，為朝政帶來巨大負擔。

    但對昆吾族人而言，因為高陽王的宗政，他們不僅丟了祖上的王爵，甚至自己也不能享受皇族成員的優待福利。

    他們必須跟普通世家子弟一樣奮鬥，甚至邊緣族人的生活連普通世家弟子的待遇都沒有。

    高陽王死後，昆吾族人曾要求廢掉他留下的各種制度。其中，就包括讓他們深惡痛絕的宗族之政。

    但景皇清楚，宗政雖然損害昆吾氏邊緣族人的利益，但卻極大保全神皇嫡系的利益，維繫神朝的長久安定和昆吾氏的延綿長存。

    因此，他依舊維繫這個制度，並巧妙將仇恨黑鍋甩給顓孫氏。

    這一點，才是兩族矛盾激化的關鍵。

    不然，就憑靈皇之死憑什麼讓整個昆吾氏記恨這麼多年？

    血盟會能在昆吾氏內廣有市場，跟宗政也有莫大干係。

    神羅王的祖上王位，就是被高陽王廢掉的。而這樣的人，在血盟會比比皆是。

    如果顓孫氏全盤退出。日後族內再有廢黜宗政的呼聲，就必須神皇親自去打壓。那樣一來，昆吾族人便會怨恨神皇，從而造成內部分裂。

    大家都是昆吾一脈，憑什麼你當神皇，而我們卻每日朝不保夕呢？

    其他家族造不了神皇的反。但昆吾氏自家人可以啊。

    那時候，對神皇嫡系而言。其他昆吾神王家族，不就是一個個另類的「顓孫氏」？

    「顓孫氏千年產業，短時間內恐怕無法完成交接。」昆烈思量後，還是打算勸說雲陽侯留下。

    「此外，朕和昆昊對顓孫氏的態度，你應該看在眼中。到底，這是朕的母族。朕對顓陽、顓雲如何，你心裡清楚。」

    「陛下兼具兩族血脈。這些年的作法，我們看在眼裡。但你那個兒子……呵呵……姑且不談其他。一個能活數千年的神皇，憑什麼讓他眷顧顓孫氏？我那不肖子，才能活八百年。悠悠歲月，他的情分能留幾分？

    「還是咱們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吧。」

    昆烈閉上眼。

    的確，他也不能保證。未來兒子和徒弟能一輩子不吵架，和睦共處。

    夫妻吵架反目，還能斷情和離。

    但未來他倆反目，兩族只能活一家。

    昆烈到底心胸寬宏。深思熟慮後，退了一步：「那麼，再加一個條件如何。祥龍號——這類的戰艦因為龍皇軀殼的緣故，可以在混沌短暫活動。你如果能帶走一艘龍皇級的戰艦，顓孫氏在混沌的存活率也會上升。朕不求你留多久，至少大幽劫數之前，不要惹出亂子。」

    雲陽侯頭也不抬，繼續翻閱常世之書，尋找幾位龍皇的命數。

    「你願意幫我們打造龍皇戰艦？要是大幽劫時，殺不死龍皇呢？」

    「朕把祥龍號給你。」

    好大的手筆。

    雲陽侯衡量後，終於也鬆口了。

    「大幽劫數前不離開可以。離人軍團，我們繼續幫你鎮壓。但大幽劫，你們自己應對。」

    「這不行。一艘龍皇級戰艦，你們怎麼可能不出力？天戈軍團也要參戰，而且必須用全力。朕清楚你家的實力，大幽劫數，必須都擺出來！」

    雲陽侯氣樂了：「我家之所以選擇大幽劫離開，為什麼，陛下真不知道？打個賭如何？」

    合上常世之書，他道：「幽暗之時持續七天七夜。在七日夜之後的慶功。不，不用慶功宴，在大危機度過後，傷員療傷時。如果昆吾氏有一例背刺顓孫氏的事情發生。你把自己的腦袋砍下來，如何？」

    「……」

    不敢賭。

    昆烈了解自家那群人的性格。

    別說大幽劫後，就是在大幽劫發生時。如果一個顓孫氏的族人在前面維繫天陽結界，因此身受重傷。昆吾氏的族人在後面看到了，不上前補刀，就是品行高潔。

    救人？開玩笑嘛？

    「背叛這種事，哪怕一百次中僅僅發生一次，就不會再有人相信。你家在戰場下黑手，不是沒有前例。血盟會的實驗屍體真的都是凡種培養？只是大家不願意深究，顧忌大幽劫數，給你留幾分面子罷了。」

    不說顓孫氏，就是十大後族亦或者其他神脈家族。

    如果在戰場上重傷昏迷，正巧落在血盟會的人手裡。他們是幫忙治療，還是直接寫下屍骨無存的陣亡報告，然後把人送去實驗室？

    昆烈嘆了口氣：「血盟會的確是朕失察。但可以保證，從今往後不會再有這些事發生。」

    「與你無關，血盟會能走到今日，和兩位先帝脫不開干係。」

    「沒有景皇的扶持，沒有幾個軍團的軍餉支持，血盟會怎麼發展起來的？」

    景皇時，他一面推動對顓孫氏的打壓。一面又默許高陽王的宗政，削減昆吾族人的供給。

    而為防止族內鬧起來，他很狡猾地將幾個族人安插在軍部，負責各大軍團的糧草供應。

    剋扣軍餉，這是歷朝歷代都免不了的事。只要能躲過仙人的測算，只要神皇不認真查，那就好辦。

    從那時開始，好幾個忠於高陽王的軍團拿不到軍餉，戰力大跌。不少將士慘死在和八百諸天與妖族的戰役中。

    直到神皇掌控軍團後，才慢慢恢復供給。

    從昆烈的角度，他雖然不喜祖父的行為。

    但通過折損兩代人的方式，景皇徹底掌控了大昆軍團，將顓孫氏逼出朝堂，穩固了自己的皇權。

    而血盟會配合神皇，利用貪墨的軍餉，補養昆吾族人，以消弭宗政壓力。同時，也逐步壯大血盟會，成為神皇都無法忽視的毒瘤。

    「血盟會這個毒瘤，就是景皇一手養出來的。先帝倒是明白人，知道打壓。但——」

    後期，惠皇因為情傷懶政。雖然摁著血盟會，不讓其抬頭。但也沒過多清理，血盟會在暗裡擴張，有了如今的規模。

    慘死在血盟會手底下的神脈冤魂，那可都數不清了。

    「父皇對血盟會的事沒有深究。但同樣也不曾深究顓孫氏走私的事。就連朕，不也默許了嗎？」

    天戈軍團拿不到軍餉，還能穩坐十三軍團的戰力前三。完全是顓孫氏咬牙在供養。

    這一軍成了顓孫氏私軍，也是兩位神皇默許的結果。

    對顓孫氏走私軍火生意不聞不問，是大家的默契。

    只要天戈軍團不翻軍餉的舊賬，用軍火生意補貼軍團營生，神皇們也當沒看到。

    當年昆烈下手清理九天軍團的軍火走私，卻不對天戈軍團發表一言，便在於此。

    「當然，這次讓顓孫氏出力。朕不會讓你家白做。軍餉，這次會給的。」

    「哦，這倒值得紀念。這可是陛下登基以來，第二次給天戈軍團發軍餉。給多少？比照其他軍團，還是跟上次一樣，只給一半？」

    「軍餉，朕的確沒有明面上撥調。但不是默許你們暗裡撈錢？哪次天戈軍團大勝，你們暗裡收走的戰利品，朕過問了？」

    這也就是昆烈。

    換成別的神皇，有利用價值時默許。等天戈軍團沒用，顓孫氏該死時。這些走私軍火的證據便是絞死他們的繩索。

    「當然，這次以僱傭兵的形式找你們，錢會給足。不過比起錢，朕認為你們會更在意實在的物資。在混沌流浪，天材地寶才是不可或缺的。回頭核算顓孫氏的產業總值，那些帶不走的，朕做主買下。以同等的天材地寶兌換。也算朕對母族的一點情分。」

    到底是具備顓孫氏血統的神皇。

    在昆烈的態度和安排下，雲陽侯也挑不出毛病。

    說到底，這個世界也是他家生活了千年。

    他雖然可以強令帶著族人離開，但肯定會有族人眷戀故土。

    「趁此機會，讓他們了結心愿。再讓他們瞧瞧昆吾氏的真面目，倒也不錯。」

    昆吾氏能忍住不背刺？

    怎麼可能！

    只有讓族人們和天戈軍團的部下們親自體驗被人偷襲暗殺，被人背叛的痛苦。他們才能認清現實，跟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前往混沌尋找新家園。

    「陛下的誠意，我感受到了。大體，就按照這麼辦。但物資和軍餉先送過來。沒錢，天戈軍團不辦事。」

    「自然。」

    想到給天戈軍送軍餉。昆烈有點頭疼。

    這個掛名在軍團中的顓孫私軍，讓國庫出錢。恐怕那幾位天師又該鬧了。

    初登基時，昆烈便考慮過給天戈軍團撥款，如赤焱軍團一樣慢慢收回人心。但老臣們不肯付出，他們不相信天戈軍團會乖乖投效。

    千年來的仇怨，豈是幾筆賬就能抹平的？

    尤其是李聖，仗著三朝老臣的身份，直接頂了昆烈的旨意。他可是親眼見過景皇做法的人。軍糧裡頭摻沙子，軍械提供最次品，防具不刻畫符籙，不安排友軍支援……

    在那個時代，兩族矛盾最深時，景皇沒有主動給妖族送情報。李聖都要感嘆一聲顧大局了。

    在這種情況下，天戈軍團能咬牙磕掉西方妖族，徹底平定極西，斷絕妖族的南北兩支聯絡，簡直就是奇蹟。

    那一次次戰役，可是讓天戈軍團徹底沒了兩代人啊。

    這兩代人的仇怨，怎麼可能清除？

    現在天戈軍團的軍官，都是當年那些人的子孫。

    對於昆烈登基之初的天真想法，李聖一力否定，繼續先前的政策。

    寧可天戈軍團繼續怨憤神朝，割裂為顓孫氏私軍，也不能天真到給他們送糧輸血。讓這份軍餉成為未來刺向神朝的刀。

    「對了，看在陛下仁厚的份上，附贈陛下一個私人消息。」

    「私人消息？」

    「好好審視你最寶貝的兒子。他——真的是你兒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