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秀坊位處揚州府瘦西湖畔,始建於大唐神龍年間,乃中宗御賜之樂坊,這裡雕樑畫棟,曲徑迴廊,四處可見青石小橋臥於潺潺流水之上,岸邊青郁細柳,與澈藍的湖水遙相成映,令人如聞芳甜,如沐詩畫。又因坊中弟子皆是婷婷佳人,秀媚清麗,加之創派祖師公孫大娘所收『七秀十三釵』更是色藝雙絕,至此名聞天下,因而有詩云『西子湖畔西子情,樓外樓中雨霖鈴。畫廊秀舫霓裳舞,小橋流水葉聘婷。』相較文秀飄逸的長歌門,奼紫嫣紅的萬花谷,江南七秀坊更顯出獨特的仙姿綽約,溫文婉約。
此時的葉隨雲亦步亦趨走在最後,雖大難當前,可眼見此處花影水光的秀美景色,還是忍不住顧盼而賞,嘖嘖稱奇。
行至一處別院,蕭凝兒對葉隨雲道:「你在此暫侯片刻,待我先去回稟。」說完仍雙臂托抱舒小語,和另兩人一道離去。
葉隨雲明白這是規矩,若在平時,憑自己現下的模樣,想要見七秀掌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只得找處石凳,靜心坐等。腦中不停盤算,七秀坊這回大難在即,終將如何應對,自己確難想出好方法,只得盡人事,聽天命了。
這一等就是幾個時辰,眼見日頭快當頭頂,期間也無人詢問,將他獨自晾在此處,好在葉隨雲天性隨意,也不上心,就是覺得口乾難熬。仔細想來,自己幾已十幾個時辰滴水未進,也是難怪。思量待會兒見到了她們掌門,無論如何也要先討口水喝。
忽聞院外腳步紛沓,二十多名女弟子魚貫進入別院,兩行排開站定。葉隨雲看這陣勢嚇了一跳,忙自石凳站起,不明所以。眼見眾人神態恭敬,更是摸不著頭腦,前後左右看了看,整個別院確係只自己一人,難不成她們竟是對自己這般重視?
一女弟子最後走進,來到近前,合拳行禮道:「七秀弟子白依依,恭迎貴客,坊主有請。」竟是在崔家命案當晚,帶眾師妹抓捕葉隨雲的白依依。
相較前景,實在反差太大,葉隨雲一時竟不知如何應答,只得囁嚅嗯啊了兩聲。眼見他的窘態,有幾個女孩子已忍不住抿嘴偷笑,白依依回頭瞪了一眼,轉回道:「請隨我來。」當先領路,葉隨雲忙收拾精神,錯肩跟隨,其他人也跟在後。
片刻來到一處水隈閣樓,門眉小扁上書『憶盈』二字。白依依當先走入,朝端坐小閣正中的女子躬身行禮道:「稟坊主,丐幫二大俠已到。」這話說的恭敬,可葉隨雲自己聽著都不對勁,誰讓自己取了這麼個名字呢?
旁邊一人已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葉隨雲轉頭一看,不由大是驚訝,竟是在空霧峰上捨命護師的雁無憂。他身邊還站著十幾個小道士,顯然全都是純陽第四代弟子,此時也都忍俊不禁。
舉目環視,發覺小樓中多人在座,左手邊第一把椅上坐著的女子,秀眉連娟,皮膚很是白皙,葉隨雲但覺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原來正是當代七秀之一的楚秀蕭白胭。
葉隨雲的困惑其實不無道理,五年前他與蕭白胭確曾有過一面之緣,正是因為當日在藏劍山莊自己奮不顧身救下紅衣教的小姑娘谷靈靈,才有了日後一連串的磨難辛苦,當然也正因這次救人,也才能夠學得秋雨決這絕世內功,而蕭白胭其時亦在現場。
坐在第二位的卻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幽雨坪紅衣之難中,七秀的帶頭人物薇秀王維林。她的身後也站著五,六個年紀不大的女弟子,其中竟有舒小語。此時舒小語對著葉隨雲擠了擠眼睛,許是因為長輩在場,不敢多說,這便等於打招呼了。看到這莽撞姑娘已安然無恙,葉隨雲放下心來,知她沒什麼大礙。
眼光上移,蕭凝兒此刻規規矩矩在主座後,正襟而立,眼光似帶一絲戲謔,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好像再說:「看你怎麼出醜。」
正中主座上的人,緩緩起身,道:「丐幫英雄前來,有失遠迎啦。」說完雙手微微上抬,身子福了福。葉隨雲連忙還禮,凝神細瞧,對面之人歲齡難辨,但優雅閒適,端麗冠絕,雙眸清澈如畫,此時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令他不由得心中微微慌緊,暗估道:「想來這便是蕭姑娘的師父了,兩人看來倒像是姐妹。」葉隨雲想的不錯,此時眼前站著的正是當今七秀坊一派之尊,坊主綺秀葉芷青。
早有女弟子侍上座椅,葉隨雲道聲謝後坐了下來,心中七上八下。葉芷青道:「今日總算有幸,見到了數次與我七秀有大恩的二麼少俠,芷青這裡謝過了。」語聲清脆悅耳,很是好聽。
葉隨雲連忙道:「坊主言重了,我不過是通個風,報個信。幫大忙什麼的可不敢當。」說著連連擺手。
葉芷青笑了笑,坐回椅子,道:「少俠不必過謙,我聽小語這丫頭說起過多次,如非少俠援手,我坊重寶『水道圖』又如何能安然取回呢?」說著眾人都看向舒小語,此時她正滿面通紅,不敢抬頭。
葉隨雲心下恍然:「原來這丫頭不敢說謊,還是把我交代了出來。」當日葉隨雲情急之下,竟然叫舒小語說是撿回來的,現在思來正是胡鬧,就算常人都不見得會信,何況如葉芷青般聰慧之人。葉隨雲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乾笑道:「嘿嘿,小意思,小意思。」
葉芷青又道:「還有上一次紅衣教與我等為難,也多虧了貴幫出手相助,經過我也聽王師妹說了,真想不到,貴幫之中竟有武功如此出眾之人,竟連那陳和尚都不堪匹敵。」語速輕緩,娓娓道來,旁人均聽得賞心悅耳,只有葉隨雲禁不住後頸冒汗,覺得這葉坊主的話句句打在自己最擔心的地方。同時心中奇怪,葉芷青不趕緊商討眼前迫在眉睫的無鹽島和神策軍,卻來說這些不相干的事是為何?惘惑難解之下,葉隨雲語無倫次道:「那個。。這個。。。」葉芷青似對他的窘迫全然不覺,仍自思自想道:「這位大俠叫什麼。。。。?」
「一拳倒十牛,大毛!」一旁的舒小語忍不住應道。
此言一出,眾人哄堂大笑,其中又以雁無憂和一干弟子笑的最厲害,眾多七秀少女也都掩嘴而樂,堂上的蕭凝兒也難得莞爾。葉隨雲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這外號是自己一時興起,信口胡亂編造的,說出來太也丟人。只因當時舒小語問得急,又想起自小圈養的大黃牛,這才隨口胡謅,騙騙這比自己還不經世故的小姑娘,哪想到竟會現今這般,當著眾人說出來。除了舒小語,誰都知道這名號是假的,否則此人難有臉面在江湖上行走,怕是被人譏嘲都還不夠。
待笑聲停歇,葉芷青正色問道:「敢問少俠,不知這位大毛壯士的武功比起貴幫幫主葉隨雲如何?」聞言頓時人人靜聲。誰都知道葉芷青智計無雙,在江湖上慧名遠播。別看她外表柔弱,創派的公孫大娘所以將坊主之位相傳,便因其魄力有若男子,處事八面玲瓏,與純陽派的於睿,蜀中唐門的唐懷智齊名於世,乃是武林公認的天下三智之一。因此當她每有言語,無論在場之人有多麼疑惑,都不會插言詢問,均知其中必有緣故。
葉隨雲沒料到有此一問,慌神道:「可能。。。。差不多吧,差不多吧。」只因他事先毫無準備,以致思慮雜亂,卻沒考慮到葉芷青此時所問很不合理,自己偽裝的身份根本不可能隨便見到幫主,更何況是去評價幫主的武功。
葉芷青粉眉一挑,疑惑道:「這就怪了,江湖現在盛傳,丐幫幫主葉隨雲武功超絕莫測,君山完敗五大強手,以二十之齡單抗謝雲流,據說就連藏劍山莊的葉英都非其敵,讓人思之好不欽佩。如此的蓋世英俠,在丐幫分舵居然還有人和他差不多上下的,叫人怎能不吃驚。」說完凝望著葉隨雲,很是認真。
對葉芷青這番誇讚,葉隨雲自然不能厚著臉皮照單全收,回道:「其實。。。那個。。其實。。。他絕沒人們說的那麼了不起。」聽對方不吝讚美之詞,自然而然要謙遜一下,卻全然忘了自己如今不過是個小嘍囉,回答的極不合適。
「哦?」此時一旁的雁無憂詰哼一聲道:「他沒什麼了不起,這麼說閣下很了不起咯?」語帶不悅。雁無憂本對這乞丐沒有惡感,但聽聞此言卻很不受用。要知道葉隨雲於他不僅是朋友,更是救命恩人,自己到此便是聞知葉隨雲有難,得師父授意前來相助的。只因找不到人,這才持師父手信拜訪葉芷青,希望能有所收穫,恰好碰上蕭凝兒等人歸來。此時這乞丐言語中明顯輕視葉隨雲,由不得雁無憂不生氣。
對於雁無憂為何不悅,葉隨雲並不瞭然,只得忙解釋道:「我並非這個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吧。。。就是。。」心中暗罵自己沒用,自打進到這憶盈樓,就被葉芷青一通的連環詢問,自己竟是一句也答不周全。之前想了半天,全是關於如何應對無鹽水賊的,從沒想過現在這些話題。
葉芷青笑道:「少俠無需介懷,雁無憂少俠沒有惡意,他也是為了貴幫主之事前來。這不,我們苦思了半天也沒有頭緒,正好你就到了,敢問閣下可知道這葉隨雲現在何處?」話一問出,眾人均感奇怪,瞅瞅葉芷青,又看看葉隨雲,包括舒小語都想,幾乎半個武林都找不到的葉隨雲,問這二麼又有何用?難道只因他也是丐幫的?
葉隨雲不知作何回答,張大嘴卻只結巴道:「他。。這個。。這個。可能在。。。」只因不斷被葉芷青衝擊逼迫,才令葉隨雲此刻的思緒混亂以極,狼狽萬分。其實他只要說句『我也不知道』即可安然應對,也不會有誰覺得奇怪。可偏偏他現在所思所想的是『這葉坊主巧問太也犀利,怎樣才能不讓她起疑,我現在應該在什麼地方才最合理?』,卻獨獨沒想到最正常地答案。當然,這也許就是葉芷青獨到之處吧。
不給他餘暇喘息,葉芷青突又話鋒一轉,似乎想起什麼有趣之事道:「還有,少俠的名字確然起得好。」葉隨雲一時還未從驚亂中抽出神,聞言茫然重複道:「我的名字好?」
葉芷青微微頜首道:「是呀,二麼,二麼。恩,敢問上二下麼,合在一起是個什麼字?」
葉隨雲喑啞難言,半天發不出聲來。餘人均肅,一時間,偌大的憶盈樓萬籟俱靜,鴉雀無聲,好似空氣凝固。下一刻,雁無憂已跳出座椅,縱身上前抓住葉隨雲的手臂,難掩激動道:「那自然是個『雲』字,莫非你。。你。。」
在場人們面面相覷,葉隨雲此時終於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早已掉進了葉芷青的話語陷阱中,窘迫道:「我。。我。。」
葉芷青緩緩起身,柔聲道:「葉幫主還要瞞著我們到何時呀?」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雁無憂一把抱住葉隨雲,欣喜道:「葉兄弟,真的是你嗎?」哈哈大笑。蕭凝兒雖不動聲色,卻是眼含笑意,一副『早知道是你』的神情。舒小語張著嘴巴,滿臉難以置信,直直盯著葉隨雲,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蕭白胭和王維林一同站起,上前行禮。
葉隨雲見此情形,無奈喟然長嘆了一口氣道:「對不住諸位,我本無意欺瞞,皆因時事所迫。」轉向葉芷青道:「小子這點雕蟲小技,在坊主面前真如兒戲一般,葉隨雲慚愧。」抱拳深深行了一禮。
葉芷青忙回禮道:「葉幫主千萬莫說此言,若非閣下三番四次出手相助,我七秀坊豈能屢屢逢凶化吉。難怪小乞丐二麼縱橫開闔,,把揚州七秀坊和無鹽島鬧得不亦樂乎。」說完眾人都笑了起來。無論是蕭白胭,王維林,或是葉芷青,在武林中的輩分資歷都要遠高於葉隨雲,她們此時禮數恭敬,皆因葉隨雲的身份乃一派之主,論起來可同葉芷青平起平坐之緣故。
葉隨雲尷尬笑問道:「敢問坊主是如何看穿我的?」
葉芷青也是微微一笑,道:「說來簡單,閣下乃是當今公認的少年英俠,其他江湖中人,提到葉隨雲,都要伸大拇指,贊個好。就別提丐幫中人,更是將你奉若神明,試問除了你自己外,整個丐幫還有誰會對你作出如此評價。」葉隨雲一想確是這樣。
葉芷青又道:「只不過葉幫主的名字讓我更加確信了這一點。」說完也忍不住莞爾一笑。
葉隨雲尚未回答,雁無憂搶著道:「哈哈,想不到你還會考慮到這一層。」葉隨雲笑著點點頭,頗難為情,自己認字不多,就名字寫的熟悉些,當日想了良久,不如就把雲字拆開來方便些,又好記。
葉芷青感慨道:「那一次鹽湖寨截擊我船隊,芷青就在懷疑,現在自然明白,如果不是幫主出手,就憑當日她們幾個丫頭的斤兩,怎能安然回歸。還有幽雨坪面對紅衣教時,若不是閣下,七秀真不知要如何收場。」葉隨雲不敢居功,連連搖手。王維林也再次稱謝,須知當日便是她帶領著眾弟子,險些出了大簍子。
葉芷青接著道:「往近了說,義助我們取回本派重寶水道圖,這次又救了凝兒和小語,幫主對七秀的恩德,芷青永不敢忘。」說罷緩緩躬身行禮。以葉芷青的地位,如此可算得上最重的禮節,身後的王維林和蕭白胭也一同再次行禮,年輕弟子見三人如此,更是齊齊俯身。
葉隨雲連忙還禮,苦笑道:「原來坊主早就看出來了,否則也不會以那般重的禮儀迎我到此。」想了一下,躊躇道:「在下還有個小小的請求。」
葉芷青等人均起身正襟看著葉隨雲,只見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道:「能否給碗水喝,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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