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歸不覺鬢毛斑, 好事鄉人尚往還。
斷嶺不遮西望眼, 送君直過楚王山。
雲龍山下試春衣,放鶴亭前送落暉。
一色杏花紅十里,新郎君去馬如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殿試這一日天蒙蒙亮,章元敬冒黑出門的時候,似乎真的聞到了牆角探出來的杏花香味。當然,也可能是他剛吃完的,杏花餅的味道帶出來了。
這一次余全沒能把人送到宮門口, 不是他不想,而是為了這一日的殿試, 宮門口是不許閒雜人等靠近的,就是考生靠近之前也得通過身份核對。
明明考生足足有三百人, 但宮門口一片寂靜, 除了官員點名的聲音之外, 聽不見任何一點雜音。章元敬到的時候, 蘇守則和安從容都已經到了, 兩人一個排名第二,一個排名第十,都站在靠前的位置,看見他過來, 安從容還偷偷的揮了揮手。
章元敬耐心核對了身份之後, 就快步走到了蘇守則身後的位置, 兩人並未說話, 只是含笑點了點頭,蘇守則看起來對於自己排名靠後毫無芥蒂。
見狀,章元敬微微鬆了口氣,好不容易有一個能談的來的人,他可不想因為一個名次就鬧翻了,不過反過來想想,蘇守則若是因此就跟他疏遠,也就並不值得結交。
大興王朝的科舉殿試是放在太和殿的,這一日,大約是這些准進士最為風光的一日,他們能夠從宮殿的正門進出。
章元敬微微低著頭,垂著眼帘,倒不是他願意做出這種樣子,而是之前的禮儀官千交代萬囑咐的,到了宮內不能隨意抬頭亂看,看見不該看的,那就是自己倒霉,到時候還會牽連了別人,唯一可以慶幸的大概是,大興王朝跟清朝不同,至少不用動不動就下跪。
事實上,中州的歷史上,鮮少有王朝是大臣直接對著皇帝下跪的,除非是為了請罪,或者跪求一些東西,不然的話只有在生死關頭,表達自己的忠誠才會如此做。
一邊是對皇權的敬畏,一邊是心底的硬氣,這種矛盾的融合在古代人的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無論如何,古代文人的骨頭,確實是比現代的一些人硬的多。
帶頭的禮部官員領著一群准進士走進太和殿,點名、散卷、贊拜、行禮......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章元敬甚至沒能抬頭看看小皇帝的臉色,殿試就已經開始了。
太和殿內除了翻卷和書寫的聲音,再一次安靜下來,章元敬打開卷子,這一次的試題不短,竟有足足五六百字,看起來似乎還是皇帝親自出的。
朕聞治本於道,道本於德,古今論治者必折衷於孔子。孔子告魯君,為政在九經,而歸本於三達德。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果與孔子合歟?光歷事三朝,三以其言獻,自謂至精至要矣!然朕觀古記可異焉!
曰其仁如天,其智如神,曰明物察倫,由仁義行。曰其仁可親,其言可信,皆未及武也。獨自商以下有天賜勇名執競維烈之稱,豈至後王始尚武歟?.....諸生得不勉思而茂明之?其為朕闡典謨之旨,推帝王之憲,稽當世之務,悉陳勿諱。朕眷茲洽聞,將裁覽而採行焉!
看完考卷之後,章元敬眉頭皺的越來越緊,隨即意識到這是在殿試,而不是自己的單間,很快就鬆開了眉頭,以免被人看出內心的波動來。
這道題一看就知道是小皇帝親自出的,除了他之外,誰還有膽子這麼寫,這不是直接指著幾位輔政大臣的鼻子臭罵嗎!
考題的中心意思很簡單,小皇帝詢問在場的與試舉人,為什麼他越想勵精圖治,但後果卻是官僚的更加腐化和法令的更加鬆懈?這原因,到底是在於他缺乏仁民愛物的精神?還是在於他的優柔寡斷?
乍一看,似乎是在反省自己的錯處,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怎麼會真的覺得自己有錯!一句官僚腐化,法令鬆懈,無非是譴責政令不通!
小皇帝的政令為何無法下達,那還不是朝中有人一手遮天?
章元敬心中的冷汗都下來了,不明白到底是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小皇帝居然在殿試上出了這樣子的題目,為何沒有人制止,還是說有人制止了,但是小皇帝一意孤行!
那場盛大而喜悅的婚禮似乎還在眼前,現在新郎和新娘的祖父直接就撕破臉了?
不只是章元敬,離他不遠處的蘇守則也是手腳冰涼,不知道朝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他可不是章元敬,若是小皇帝早定下這樣的題目,老師肯定是會阻止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小皇帝之前隱忍不說,這會兒直接捅了出來,才讓他們沒有收到一絲一毫的消息,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雖然大家都知道文閣老與小皇帝不對付,政見上頗有幾分不合,但眾所周知的是,小皇帝是還沒坐穩帝位的皇帝,文閣老畢竟只是一個文臣,兩人不可能真的不死不休。
這一點從文閣老將孫女風光大嫁入皇室不難看出,原以為文皇后能成為皇家與文家的潤滑劑,但誰知道,她入宮不到十天,皇帝就直接出手扇了文閣老一個大耳光。
在章元敬還在猶豫怎麼寫這封策論的時候,蘇守則已經越想越遠,他微微抬頭,試探著去看皇帝的臉色,但小心翼翼的動作換來的是一個冰冷的眼神。
蘇守則心中咯噔一下,暗怪自己大意,額頭的冷汗直接低落到了桌面上。
就在這時候,小皇帝忽然從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走了下來,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了蘇守則的身邊,他低頭看了看,似乎只是在觀察這位考生寫了什麼。
蘇守則深深吸了口氣,還算從容的開始落筆,但心中卻是一片亂麻只得寫一些錦繡湊數。
小皇帝看了許久,忽然開口低聲說了一句:「都說文閣老關門弟子一手文章最愛引經據典,錦繡非常,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蘇守則手微微一頓,筆尖的墨滴落在宣紙上,成了一點污漬,身後的小皇帝卻像是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慢悠悠的踱著步子走開了。
蘇守則伸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很快的,有些顫抖的右手就開始穩定下來,他掃掉腦中繁雜的心思,無論老師與皇帝之間,表妹與皇帝之間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都不是現在的他能管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文章寫好,先度過這次科舉。
小皇帝的話很輕,但太和殿之內安靜異常,離得遠倒也罷了,離得近的人自然能夠聽得見,章元敬就是其中之一,心中忍不住也有幾分憂慮。
一邊是擔心蘇守則會不會被影響,一邊是害怕朝中出現了什麼不可控的事情。
但是很快的,他也收斂了自己的思維,不在想那麼多,即使他知道生了什麼事情又有何用呢?皇帝不會因此改變試題,他還是要過眼前這一關。
自古以來,站隊就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一個不小心就會丟掉自己的性命,而現在,在場的三百名學子就面臨著不得不站隊的考題。
再次翻閱了一遍卷子,章元敬的心已經冷靜了下來,他很快就下定了決心站在小皇帝這一邊。倒不是他多麼看好小皇帝,而是在這個時代,皇帝這個身份就占有先天性的優勢,再有一個,誰都知道在飛鶴樓的時候,小皇帝對他讚賞有加,他若是改變立場的話,文家認不認還不好說,小皇帝肯定把他視作叛徒倒是一定的。
有了決定,這卷子倒是好寫,也不用可著勁罵文閣老,該講道理的時候講道理,該提意見的時候提意見,抱著中肯的心,站在最堅定的保皇黨立場寫就行了。
日暮降臨的時候,這一批舉人都結束了自己的考試,又被宮侍帶領著走出了高高的圍牆。
交卷之後自有受卷、掌卷、彌封等官收存。至閱卷日,分交讀卷官8人,每人一桌,輪流傳閱,各加\」o\」、\」△\」、\」\」、\」1\」、\」x\」五種記號,得\」o\」最多者為佳卷,而後就所有卷中,選o最多的十本進呈皇帝,欽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為狀元、榜眼、探花。
走出圍牆的章元敬微微回頭,此刻夕陽西照,殘留的紅色晚霞將整一個宮殿照的美麗無比,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瑰麗,但看在章元敬的眼中卻帶著說不出的陰沉。
他微微嘆了口氣,回頭就看見蘇守則的臉色不大好的樣子,走著走著就是一個踉蹌,他連忙伸手扶了一把,低聲說道:「守則兄,小心腳下。」
蘇守則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說了聲多謝,卻道:「章弟,今日有事,咱們來日再聚。」
章元敬心知肚明他要去做什麼,也就沒有多留,只是跟安從容對視了一眼,都是藏不住的擔心,安從容也不急著回去前,走到僻靜處,他忍不住說道:「陛下這是做什麼?」
章元敬自然不可能知道,原以為老皇帝過世,新帝登基之後,朝廷就會穩定許多,誰知道如今也是多事之秋:「誰能知道,只希望不要橫生枝節。」
安從容也嘆了口氣,他們家雖然不是文派,但向來跟文派走得近,若是兩邊鬧起來的話,他們家恐怕也討不到好處,為此,安從容也說道:「罷了,我先回去看看。」
章元敬張了張嘴,也沒叫住他,心知就算是自己問了,安從容恐怕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一邊走一邊想,只覺得比考試還要難。
一直到上了余全早已準備好的車,章元敬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他看來,小皇帝這番舉動雖然是扇了文閣老一個巴掌,但純粹就是損人不利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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