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二房的宅子,是一處四進兩路的宅院,占地不小,還附帶了花園。當初分家的時候,薛氏與秦伯復都覺得二房即使分出去了,也依然是皇親國戚,絕不能失了體面,因此寧可多貼些銀子,也要在達官貴人聚居的街區,買下這一處大宅,過上跟秦伯復官位不相符的氣派日子。
不過這宅子雖說是四進兩路,那兩路卻不是相互獨立的,東路才是主宅,西路不過是附屬於每一進院子的側院。
比如前院是客廳、書房,再帶一個小小的車馬棚院子,西面的側院就是客房;正院是秦伯復、小薛氏夫妻起居之所,東廂做了小薛氏管家理事的地方,西廂就是秦錦春的住處了,正房西面有小門通向一處小跨院,那是芳姨娘與她生的秦遜的住處;第三進院是薛氏的院子,西側一整個小院都是秦錦儀的閨閣;第四進院西面是花園,東面是僕役們群居之處,還有廚房、庫房等等。西路幾個院子彼此並不相通,都要通過東路的主宅,才能進入。
秦含真在秦錦春的帶領下,進了二門,很快就到了後者所住的正院西廂房。雖說秦錦春到這個年紀了,還要依附父母居住,不象長姐秦錦儀那樣獨立擁有一個院子,但從實用性來說,她這個住處還是相當方便的,無論上哪兒去,都要經過她門前。薛氏也好,秦錦儀也好,又或是那個芳姨娘和她所生的庶子秦遜,在這個家裡有什麼動作,都很難真正瞞過秦錦春去。
秦錦春請秦含真進屋歇歇腳。她可以在這裡先喝杯熱茶,再去探望薛氏。方才薛二太太在前院被秦家長房的丫頭婆子強行拉走了,用的是換衣裳的藉口。雖說是藉口,但還是要把場子圓上的,所以丫頭婆子們真的會拉她去更衣。在這個宅子裡,最適合薛二太太去更衣的,就只有第三進院裡薛氏的住處了。那院子挺大,屋子也多,隨便哪間都可以出借給薛二太太,未必需要驚動躺在正房裡的薛氏。只是薛二太太哪裡是肯老實聽話的人?又不能堵住她的嘴,因此她定會叫嚷著要薛氏為她撐腰。以薛氏對娘家的偏心,這會子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了呢。秦錦春是個聰明的小姑娘,自不會在這種時候將秦含真帶過去受氣。
秦幼珍拉著秦伯復說話去了,姚氏聽口風是去了探望妯娌小薛氏,大家都是人精子,沒一個去薛氏面前自找罪受的。她們兩個小輩,自然也不會犯蠢。
秦含真便仔細打量了一下秦錦春的屋子。雖然也是標準的官家千金閨閣模樣,但相比她從前在桃花軒的住處,還有她現在在明月塢的房間,這間屋子的家具、擺設、帳幔,都寒酸遜色不少。而且,明明是一明兩暗的三間屋,卻只有小書房一側面向院子的窗子是鑲玻璃的,小書房的後窗、正間以及臥室那一頭的其他窗戶卻都用了紙糊的。可見二房不是經濟狀況不佳,就是對這個女兒實在不上心。在這個玻璃窗已經成為富戶標配的城市中,以皇親國戚自居的二房,竟然還會給嫡出的女兒用紙窗。
秦錦春讓人上了熱茶,茶上桌之前,她先掀起茶壺蓋瞧了一眼茶葉,眉頭頓時一松,心知如今是母親管家,祖母又病了,估計底下人暫時不敢怠慢自己,不然在三姐姐面前拿出上不了台面的茶葉,她臉上也無光。
秦錦春親自給秦含真倒了茶,見她盯著那些紙窗瞧,小臉便微微一紅:「搬過來之後,我在這屋裡住的日子也不多,祖母就說不必太過費事了,紙窗也一樣能用。我倒覺得還好,橫豎書房這邊用的是玻璃窗,一年四季都足夠亮堂。臥室那邊用紙窗,太陽曬進來的時候,還沒那麼晃眼呢。」
秦含真笑笑,只問了一句:「大姐姐院裡的屋子,用的是什麼窗?」
秦錦春頓時語塞了。若她照實說全是用的玻璃窗,豈不是打了自己的臉?她訥訥不能成言,秦含真便無奈地伸出手指輕輕戳了她腦門一記:「在我面前粉飾什麼太平呢?」
秦錦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青梅趕過來請安。她與葡萄輪流前往承恩侯府執役,這兩日是她留在了二房。如今秦錦春回了家,她就得上前向姑娘稟報家中的最新情況。
青梅也說不清楚薛氏與秦伯復到底是因為什麼吵起來的。不過薛家今日上門鬧了一頓,她倒是聽到些隻字片語。應該是薛家二房不肯拿銀子賠錢,要求秦伯復出面求幾家皇親國戚,或是勛貴重臣,讓他們給順天府施壓,逼順天府尹放棄這樁案子。薛家不肯認罪,但願意與苦主私下和解,只是他們肯拿出來的和解銀子,只有三千兩,哪個苦主肯答應?秦伯復也覺得薛家所求太過荒唐,不肯答應,可是薛氏竟然還幫著娘家人說話,即使受了傷,只能躺在床上不動彈,也要跟兒子爭吵,逼他讓步。
青梅愁眉苦臉地說:「姑娘,我們底下人都不知該怎麼辦好了。從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荒唐事兒。大爺能認得幾個肯出頭的皇親國戚、勛貴重臣?二舅太太連打點用的銀子都沒說要給大爺呢,叫大爺如何幫忙?太太卻只是幫著二舅太太罵大爺。大爺惱怒起來,藉口不打攪太太清靜,要與二舅太太母子到前頭商量細節,這才把人從太太跟前帶走了。可是二舅太太聽說大爺不肯幫忙,就跟他鬧起來。太太那邊已經知道了,一會兒還不知道會如何發作大爺呢。我在這家裡當了那麼多年的差,還從沒見過太太跟大爺生這麼大的氣,真真嚇死人了!」
秦錦春面色發白,便聽到薛氏所住的三進院那邊傳來薛二太太的陣陣叫罵聲,看來果然是在薛氏屋前鬧起來了。她有些無措地看向秦含真。秦含真便道:「你且安心,如今只要大伯父能堅定立場,誰也逼不了他。二伯祖母還要養病呢,管不了什麼事。而二伯娘與大姑母都來了,她們難道還能坐視薛家人在這裡撒野?」
秦錦春發愁地道:「話雖如此,可是祖母那般偏著薛家……」她頓了一頓,「三姐姐方才也聽見了,薛家二舅太太拿孝道來威脅父親呢,若是父親不肯答應幫他們的忙,他們真的跑去官府告父親忤逆,那可怎麼辦?」
秦含真冷笑了一聲:「忤逆這種事,總要父母出面確認了,官府才肯聽的,否則隨便什麼親戚跑出來說哪家的兒子不孝,官府就要受理的話,官府也太忙了。這樣的大罪,我估計二伯祖母還不至於糊塗到認下來,毀了親生兒子的前程,甚至要葬送親生兒子的性命。她不出面,薛家那就是一群跳樑小丑。況且,就算二伯祖母真的犯了糊塗,官府也要問清楚不孝子忤逆的具體事由,到時候誰會說大伯父遵守國法是錯了呢?頂多就是讓人覺得他不會說話,不能說服母親,但肯定人人都覺得是二伯祖母這個母親錯得多些,薛家更是錯上加錯。大伯父這所謂的不孝罪名,是不會成立的。」
當然,罪名不成立,也不意味著名聲不會受到影響。秦伯復將來的仕途估計也就這樣了。但話又說回來了,他本來也不見有升官的希望,眼下都快要回家做閒人了。名聲受損什麼的,對他又能有多少影響呢?只會讓他更清楚地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總做白日夢,將來能生活得腳踏實地一點。
秦含真還對秦錦春說:「薛家這一回簡直就象是要跟大伯父撕破臉似的,根本不考慮大伯父的處境有多為難。幾萬兩銀子,他們都拿不出來嗎?我看,不是薛家這幾年走下坡路,財力大不如前,就是他們已經存了跟你們家疏遠的心思了。趁此機會,讓大伯父看清薛家的真面目,早日劃清界限,也不是壞事。二伯祖母沒有薛家人幫忙,也能消停點兒。倒是大伯娘,可能會受一點委屈。」小薛氏的娘家也是薛家呢。
秦錦春卻說:「今日來鬧事的是薛家二房的人。他們如今執掌薛家京城分號,有時候行事很不象話。我母親私下曾說過他們這樣做生意,是不能長久的,太過敗壞薛家名聲了。但祖母與我母親都是出身薛家長房,家人如今在江南,一向謹守祖訓,規矩行商,跟二房並不是一路人。」
秦含真若有所思。薛家這該不會是要內部分裂的節奏吧?
姐妹倆說話間,對面東廂房的門打開了,秦伯復與秦幼珍兄妹倆走了出來。原來他們方才是去了那邊說話。
秦伯復的臉色似乎有些陰沉。他聽著後一進院子裡傳來的陣陣叫罵聲,當中隱隱還能聽見母親薛氏那略顯無力的附和之語,面上的神情更加難看了。
秦幼珍低聲對他道:「哥哥,這一回你可不能心軟。薛家二房如今的做法,分明沒將你的名聲與前程放在心上!他們這一陣鬧騰,不知道已經叫周圍多少鄰居聽了去。你眼下正是要緊的時候,他們並不是不知情,卻還要為了那幾萬兩銀子威脅你,哪裡是親娘舅該做的事?你一定要跟母親說清楚事情輕重,勸她千萬不要犯糊塗。你是她唯一的兒子,她若還想過富貴安樂的日子,就不能讓你出事。娘家再親,也親不過你去。不要擔心母親怪罪你,真會叫你冠上不孝子的壞名聲。長房與三房的長輩都已經發了話,不會任由外人欺負秦家子弟的。哥哥儘管把腰挺直了,你是秦家子,從來不欠薛家什麼!」
秦伯復深吸一口氣,大步邁開,直往三進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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