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佳節,夜幕初降。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金陵城便又是那書中的金陵了。
若說金陵的白晝是水墨畫般清雅,平淡中品得真趣,那金陵城的夜晚便要添許些濃墨重彩,是一眼便可見的盛世太平之景。
長夏未歇,空氣仍微微躁動著。數以萬計的孔明燈漂浮在城池的上空,愣是把金陵變為一座不夜城。痴人們寫在燈罩里的願望緩緩上升,也無非是些相守白頭,科舉高中的願望,星星點點,要到那不勝寒的高處探一探。晚間的清風如一縷幽魂,徐徐穿過街頭和巷尾,小橋與流水,柳暗又花明。鼓樓街兩邊小攤小販擁擠著,都想趁著節日,把平日裡壓箱底賣不出去的連心結、同心鎖、鴛鴦錦,還有什麼月老廟開過光的手帕子,牛郎織女的泥娃娃,那說是潘安題過字的紙扇,仔細一看,上面不少泛黃的蟲洞,抖一抖,些許還能掉落不少小書蟲。價格卻不一分不少,倒是幾文錢的東西愣是被抬了十幾倍的價格。
「童嫂無欺,誠信買賣!」「一分錢一分貨!」「二十文,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穿著鮮艷襦裙的姑娘們見了便要買,也倒不是真心喜歡,興許是見了剛剛一起放花燈姑娘有,而自己沒有,頗有些委屈罷了。穿著嶄新長袍的小伙子若是嫌貴了嘟囔幾句,免不了被姑娘杏眼一瞪,再哭鬧一場,小伙子便要急的一頭汗,趕緊獻上自己的荷包。剛剛三生樹下一臉虔誠許下心愿的情侶,轉身就和旁邊的小販討價還價起來。
也有孜身一人來看看熱鬧,給自己徒添煩惱的。秦淮河上,絲竹聲綿柔不止,偶爾銀鈴般動聽的是舞女的嗔笑。秦淮河下,精美的畫舫一條條,接連穿過橋下,琉璃窗里搖曳的身影隱約間更是灼灼生媚,不知是誰的柔夷側影微微一卷,惹得橋上眉頭緊鎖的書生開始搖頭晃腦,嘴裡念念叨叨著什麼幾時休後庭花。待他念完了,那畫舫也漂過去了,那書生把手上那捲泛黃的紙冊塞袖子裡,愣愣看著眼前他毫不相關的燈紅酒綠,那神色說不上是之前的憤世嫉俗憂國憂民還是,心嚮往之呢。
「師姐,俺要吃這個!給俺買!」一個小女孩操著一口東北腔,正用小手大力拉扯著身邊人的衣擺,也就約莫八九歲光景,一身羅衫錦繡顯然並非是尋常人家的打扮,粉雕玉琢的小臉怎麼看都該是文文靜靜的,大家閨秀的樣子。只要她不開口說話。
「過了這個村兒吶,就沒這個店了。」小女孩竟然從粉嫩的圓袖裡掏出一雙快板,說起了單口相聲。
師姐一隻手捂著鼻子,四十五度看天。
「師姐!你不給俺買,俺就哭!」小女孩撲閃著濃密的睫毛,清澈的大眼睛圓瞪,倒映著烤架上泛著油光,滋滋作響的豬蹄。
奈何豬蹄這麼香,師姐嫌它臭。
那女子略顯暴躁,捏著鼻子道,「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自稱俺。要說我。要說我。等回去了你媽又說我沒好好教你。」
「俺知道了!俺這就改!師姐你先給俺買豬蹄!」小女孩原地蹦躂著,兩頰的肉在嘟嘟地震盪,被女子一把按住。
「行了行了。看你也改不過來了。不過就你這樣以後還想嫁花醉三千公子,門都沒有。」
「你咋知道花醉三千不喜歡俺!花醉三千公子是俺的!再說,誰說本大爺要嫁了,本大爺長大了要娶他做媳婦!」小女孩被戳中要害,用尖細的嗓音嘶聲力竭地吼道。
街道上的氣氛微微尷尬了那麼一會。茶樓里有人差點噴出一口茶水。
黃口小女,粗鄙之語。
女子面不改色,一字眉太過濃密,給平平無奇的臉增了不必要的英氣,無端地讓人想爆笑,「反正他肯定不喜歡自稱俺,本大爺,還喜歡啃豬蹄的糙漢。」
小女孩眨眨眼睛,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遠處的吵雜聲都被淹沒了許多。
「師姐姐......嗚嗚嗚......人家......人家真的很想吃豬蹄......」小女孩淚眼汪汪,小鼻子一抽一抽,嘴角撇撇,委屈地用小手擦著不存在的眼淚,此時任誰見了都立刻答應她所有的要求。那燒烤攤的老闆看得心都化了,剛要偷偷摸摸拿一個給小女孩,就被眼尖手快的老闆娘呵斥了回去。但這師姐倔強得很,似乎是被什麼吸引了注意力,看向前方的狹長鳳眼眨都不帶眨一下。
茶樓下來個身形修長的男子,身著錦衣華服,玉冠狐裘,斜斜往五花大馬上一靠,眉宇間說不出的俊逸瀟灑,遮住下半張臉的扇子嘩啦一聲收到手裡,朱唇輕張,原來竟是在盈盈地笑,流暢的鼻樑線條勾勒出極盡的風流,那周身氣質與市井喧囂一點也不符和,仿佛只是個誤入凡間的仙人,在紅塵轉上一圈就要羽化登仙了。只見他朝那仍努力擠眼淚的小女孩招招手,小女孩便被勾了魂似的,帶著一臉鼻涕眼淚過去了。而那女子絲毫沒察覺到小女孩已經不在身邊,仍盯著遠處什麼地方,纖細的柳葉眉皺得愈發緊了。男人彎下腰,垂落的散發被別到耳後,不知道在小女孩耳邊說了什麼,小女孩醍醐灌頂似的,立刻小跑回到女子身邊,不卑不亢叫了聲「師姐。」
女子收了神,低頭看她,有些疑惑有點心慌。
下一秒,小女孩就要把一臉地鼻涕眼淚蹭到女子一塵不染的緋紅色綢袍上。
「我買我買!小祖宗!」女子大驚,痛呼出聲。
「客官,十文一個!」燒烤店老闆趕緊報數似地念。
「來,您拿好!」
小女孩得逞,握著手上噴香的豬蹄,眼睛再去尋那男子時,那人已經連著那匹馬不見了。
「小山莓。你變了。」女子搖搖頭,看猴似的看小山莓不顧形象地抱著熱乎乎的豬蹄啃,清秀的小臉油光泛濫。
小山莓聽言,動作頓了頓。
「你以前不這樣的。你以前多淳樸。」女子嘆了口氣。平庸的國字臉上挺著個頗秀氣的鼻子。一張醜臉上偏偏長了個好看的鼻子,顯得略突兀。
「師姐,俺下次不這樣了。」小山莓抬起油汪汪的臉蛋,嘴上還沾著肉沫。「嗨。其實是有個美人兒教我這麼做的......豬蹄又那麼好吃......」
「什麼美人?」女子立刻看向四周,目光警惕起來。
「就是剛剛在那有個牽著馬的美人哥哥,現在他不在這了。他說我把眼淚蹭你衣服上,你就會給我買了。」小山莓指著十步開外的茶樓。
「小山莓,他還對你說了什麼?有沒有碰到你?」冷久蹲下身子在小山莓身上仔仔細細查看起來,心中一陣懊惱與後怕。
「好像沒說什麼了。哦哦!」小山莓舉手,「他還誇了你,說你很漂亮。」
冷久面色一冷,心下一涼。
小山莓沒察覺到冷久的異樣,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繼續享用戰利品,含糊不清地說,「說什麼,美人在骨不在皮。花醉三千公子就喜歡這口。」
「好了,該送你回清竹那了。」冷久一把拎起小山莓,往一匹純黑色的駿馬上一拋,自己也翻身上馬,騎塵而去。
出了城郊的夜幕顯出本色,月光也溫柔似水。
冷久濃密的眉頭緊鎖著,仍在思考那人的來歷,是敵是友。
好一個美人在骨不在皮。
在誇她呢,還是別有它意?
冷久回想著下午急匆匆出門時,鏡子裡有些喜慶的臉。
要是真有人喜歡這口,那肯定是變態。
那人很可能就是後者。
有人看破了她,又不揭穿,自詡聰敏,逃得倒挺快,因此總結是個閒人。還是個慫蛋。
所以那個人很閒,而且不是變態就是慫蛋。
可他好端端地提什麼花醉三千?莫不是想讓人誤以為是花醉三千公子,裝個風雅?
會不會是花醉三千呢?當然不可能。
花醉三千多忙,花醉三千才不會那麼無聊。
冷久想著,要是讓我遇上那個故作扭捏的變態閒人,定要揍上一頓。
穿過一大片竹林,兩人終是在一棟宅子停下。宅子看上去不大,但頗為典雅別致,從大門向內看去廊檐頗為深幽。門口有個清瘦的身影,已經等候多時。
冷久將小山竹輕輕放下,還沒等那站著的人開口,又反方向疾馳而去。
「竹美人!」小山莓撲進那人懷裡,使勁兒聞著他身上常帶著的幽香。那人被蹭了滿懷油污,也不惱,迎著如洗的月光,愈發襯托地一張臉清貴出塵,薄唇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雖是笑著,看上去卻有些悵然。
「瞧你這小臉髒的,哥哥帶你回去洗洗臉。」清竹轉身帶著小山莓回去,溫柔如明月清風。
子時午夜,秦淮河畔。巡邏的打更人敲了一聲鑼,「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歌舞漸歇的醉紅樓頂上,一個肥頭大耳的公子哥正伏在磚瓦上,拼命跪拜著,兩隻大小不一的鼠目里都是恐懼。
「大俠,求......求你不要殺我......」那公子哥渾身哆嗦著,緊緊抱著冷久的鞋面,語無倫次,「我我我科舉還沒考上......老婆還沒娶......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我我的命很值錢的,我家......我家就我一個.......你信我,你看這令牌,我是劉尚......」
「你說你的命值錢?先前那個孩子,只不過擋了你的馬車,就被你一劍捅死了,他的命就不值錢?」
「那是個......是個叫花子!」
「叫花子。」紅衣人冷哼一聲,刀尖划過那人的肥厚的脖頸,鮮紅色的血頓時涌了出來。「叫花子的命在你看來便如螞蟻草芥一般是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公子哥面目鐵青,已經渾然沒了主張。
紅衣人似是被血腥味所激,眼色沉了下去,瞳孔變得猩紅,兩顆獠牙露了出來,凜冽的風吹得紅袍飄飄,恰似厲鬼。
那公子哥兒簡直嚇得要魂飛魄散,直往房檐邊上爬去,大叫道,「鬼,鬼,鬼啊!」
眼見他就要掉下去,紅衣人笑著一把將他撈回來,普通的臉竟然生出一絲明艷風情,「你還有用,現在還不能下去。」說完只聽咔嚓一聲,嚇得不成人樣的公子哥兒便斷了氣,那張臉掙扎到最後格外地猙獰瘮人,兩隻布滿血絲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了出來。
半晌過後,紅衣人瞳孔又恢復正常,嫌棄地踢了一腳那散落在地的「劉」字令牌,又是一腳過去,只聽「噗通」一聲。
紅衣人一甩袖子,便消失在夜色里。
月亮尖尖,繼續在深藍的夜空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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