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蜜莉雅扭過頭,朝身後的大廳里望去。
在人群最前面,一位穿著男爵禮服的青年男子,單膝跪倒在海洛伊絲長公主面前——這個姿勢,既像是宣誓效忠、也有些像是求婚。
但是,這位青年男爵的臉,卻沒有望著海洛伊絲長公主,而是扭頭望向自己這個角落。
城主府的大廳雖然面積很大,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大型房間而已,愛蜜莉雅可以清楚看到這位青年男爵臉色有些蒼白,甚至可以看到兩滴汗珠正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順著這位青年男爵的臉頰向下滾落。
不只是這位青年男爵樣子有些奇怪,整個大廳里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對頭,他們在朝這邊看過來,雖然神情各異,但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愛蜜莉雅下意識的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好像嘴角上也沒沾著什麼東西啊?
——而且我只是就著丈夫的手吃了一口蛋糕而已,就算有些失禮,你們也不用都盯著我看吧?
愛蜜莉雅扭頭,看了看丈夫手裡、那塊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淺紅色小蛋糕,再轉頭看看大廳里,一張張嚴肅的臉孔。
愛蜜莉雅仰起頭,習慣性的看向自己的丈夫——這事你看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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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權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大廳上首木台上響起,把眾人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比弗德男爵,我接受你的效忠。」海洛伊絲微笑著說.
她將手中的權杖探出,用權杖頂端的球體,壓在這位年輕男爵的肩膀上。
沉重的權杖,讓比弗德男爵肩膀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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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弗德男爵年方二十七。
用『年方』來形容一位二十七歲的男子好像有些失禮,但實際上,能成為實地男爵,二十七歲已經是非常非常年輕了——就像人們總以為王子都年輕英俊,可實際上,王子往往已經中年謝頂。
這年頭人們的平均壽命不高,所以結婚的比地球更早。
除了職業者需要在實力快速增長期間保持單身、集中精力訓練以保持實力快速增長以外,絕大多數人有條件的話,都會儘早結婚並留下後代。
所以父子兩代人之間,年齡之差在十六歲以內的情況並不罕見,其中尤其以貴族為甚。
要不是比弗德男爵的父親、老比弗德男爵,在霍恩特鎮伏擊吉爾特一戰中,被安德在破軍沖陣的過程中隨手砍了,他根本不可能在這個年齡繼承爵位。
(可憐安德壓根不知道自己斬了一位男爵。都套著鐵罐子騎士重甲,又在黑夜亂軍之中,安德見到有人擋路就順手砍了,誰關心擋路者是什麼爵位?)
小比弗德男爵當然不會為提前繼承了爵位而感激安德,仇恨倒是隱隱種下。
讓他直接跳出來反抗『弒王者』,他當然不敢,但是在如此熱烈的氣氛下,他腦子一熱,跳出來對『弒王者』的頂頭上司表示效忠。
作為一個還算合格的貴族,比弗德男爵這麼做,也有自己的考慮。
老比弗德男爵被『弒王者』斬殺的事情,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自己就算忍住殺父之仇、投靠『弒王者』,這也是一個不穩定因素,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揭露出來。
如果這件事被揭露出來,自己就算做的再好,也難以得到『弒王者』的信任——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比弗德男爵眼中,『弒王者』是一位依靠個人勇力上位的暴發戶,站在『弒王者』這一邊,不但風險很大、而且屈辱。
但是,吉爾特監國長公主海洛伊絲殿下就不一樣了,高貴的身份、美麗的容貌,投靠這位長公主殿下。
不但不失男爵尊嚴,還可以挑起長公主殿下與『弒王者』的矛盾。
讓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即使在如此熱烈的氣氛下,他抓住時機主動帶頭,整個大廳里竟然沒有一人跟上表示效忠,反而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讓他孤零零一個人,暴露在長公主海洛伊絲和『弒王者』雙重視線之下。
此刻,雖然長公主手中權杖沉重無比,壓得他肩膀咯咯作響,但是比弗德男爵依然鬆了一口氣——那不是權杖,而是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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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請為我和比弗德男爵喝一杯,慶賀本監國在艾比利王國獲得第一位效忠者。」
海洛伊絲在侍女手中拿過一杯酒,向前舉到與眉齊高的位置,說道。
大廳里一片安靜,眾人都盯著站在大廳一角,正在給自己妻子繼續投食的『弒王者』。
「恭喜海洛伊絲殿下,恭喜比弗德男爵。」安德拿起桌上的酒杯,說道。
大廳里的氣氛頓時鬆快下來。
「恭喜長公主殿下、恭喜西比弗德男爵。」眾人舉杯暢飲。
等到一杯飲過,海洛伊絲再次用權杖敲擊地面,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自從父王奧斯維德戰死沙場的那一刻,我就發誓要為他復仇。
吉爾特家族戰死的王不止一位,但是,被盟友出賣、暗算而死的吉爾特王,只有我的父親。
所以,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是吉爾特監國、也是吉爾特遠征軍的最高統帥,同時還是一位怒火熊熊的人子,而對現在的我來說,最不重要的一個身份就是吉爾特長公主。
請你們不要再把我當女人看待,卡特琳娜大公爵是我的偶像,我發誓要效仿卡特琳娜大公爵為父報仇,也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
「至於他——安德*蒂爾斯,我的先鋒騎士,就是我家族種子提供者!」
海洛伊絲伸手一指,大廳里一片譁然,只有安德表面鎮定如常,可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憤怒還是還高興。
他低頭望去,正好迎上愛蜜莉雅的大眼睛,安德剛覺得有些心虛,卻發現愛蜜莉雅比他更先一步,移開了視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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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番話,海洛伊絲已經醞釀了很久。
這些話甚至不是說給安德*蒂爾斯聽的,而是說給那些因為安德前期表現太過強勢、而搖擺不定的艾比利貴族們聽。
艾比利貴族的支持,對安德來說,遠沒有對海洛伊絲這麼重要。
安德編制的新軍,裡面就沒有幾個出身貴族的軍官,就算有,也是少數不得志的破落貴族,這支軍隊的由來和組成方式,註定安德不會得到艾比利貴族勢力的支持。
但是對海洛伊絲來說,這些人卻是可以爭取的對象。
滅國之戰逼迫這些貴族必須選擇立場,這些貴族只要沒有身死族滅的決心,就必然選擇臣服於她。
而要讓這些人追隨,就要旗號鮮明的宣示自己的遠景目標——沒人想走上死路,如果你描繪的遠景目標不切實際,這些貴族也不會真心追隨。
所以,海洛伊絲根本不提自己是否謀求吉爾特王位,只說自己準備效仿卡特琳娜大公爵為父報仇,並自立分支家族。
至於她當眾宣布,安德*蒂爾斯是她的種子提供者,這卻是為了給這些貴族解除後顧之憂——安德*蒂爾斯是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刃,如果沒有這句話,這些貴族不會冒風險來投靠海洛伊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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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琳娜大公爵是一位女性傳奇,她親手建立的卡特琳娜大公爵領,是次大陸第一個以母系傳承為繼承規則的公爵領。
她有一個廣為流傳的口頭禪是:『男人不能保證後代百分之百是自己的血脈,但是女人可以保證。』
也是從她開始,許多沒有男性繼承人的家族,才允許女性來繼承爵位——『借種』這種生育繼承人的傳承方式,也是這位大公爵首開先河。
在卡特琳娜之前,只有『入贅』而沒有『借種』的說法。
在她之前,『借種』這種方式,對貴族來說,和讓私生子繼承爵位是同樣丟臉的事情;
在她之後,『借種』成為女性貴族獲得繼承人的首選方式,甚至被認為女性貴族的最佳選擇(不會有繼承人糾紛)。
(說穿了就是誰強誰有理。當年卡特琳娜大公爵強橫一時,兼之美貌無雙、多情風流、情人面首數以百記,其中傳奇也為數不少。
如此行為在當時,當真是驚世駭俗,如果不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哪怕是她這樣位高權重者,也難免被人嚼舌頭,所以她硬是編出一套歪理出來。
不過,以她的身份和戰力,只要有這麼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大家也不會去找死——為這種事和一位高階傳奇打生打死,也未免太傻比了些。
歪理重複了上千年之後,漸漸也變成真理。)
所以海洛伊絲才能這麼理直氣壯,當眾說出我要『借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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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大廳里一片恍然大悟的聲音。
怪不得『弒王者』會分出一半城主府給海洛伊絲長公主。
如果長公主能夠控制『弒王者』,『弒王者』作為下屬,就應該把象徵酷兒倫城統治權的城主府整個讓出來,自己搬出去;
如果『弒王者』野心勃勃,想要宣示自己對酷兒倫城的主權,那就應該寸步不讓,逼長公主另選府邸。
可是雙方各占一半城主府,讓所有觀望的人都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現在,謎底揭開了。
原來他們是這種關係,怪不得要共同分享城主府——不說別的,這樣晚上幽會也方便點,不是嗎?
既然把話說開了,大廳里的眾人頓時活躍起來。
有些臉皮厚些的貴族直接當場對海洛伊絲表示效忠;而身份更高一些的實地男爵、甚至是子爵要矜持一些,等待著海洛伊絲主動伸來橄欖枝。
只有班傑明伯爵的長子,伊特維斯*班傑明爵士走到安德和愛蜜莉雅面前,微微躬身。
「美麗的女士,我能和您的丈夫單獨談談嗎?」
「當然。」愛蜜莉雅乖巧的點頭,轉身就想溜走,結果被安德一把拉住:「剛才的事情,等下你要給我好好解釋一下!」
「啊,什麼事情?」愛蜜莉雅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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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廳兩側有一排休息室。
這些房間雖然名叫休息室,但其實是提供給有需要的人,有一個單獨談話的空間。
關上房門,伊特維斯急不可待的問道:「我的父親,他現在還好嗎?」
「他很好。」
「我能見他一面嗎?」伊特維斯急迫的問道。
「現在不行。」安德拒絕道。
伊特維斯的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失望。
班傑明家族現狀很不好。
沒有家族私兵保護,哪怕安德並未逼迫他們,甚至還讓他們繼續運營酷兒倫城,但是班傑明家族依然失去了很多利益。
現在安德雖然讓班傑明家族繼續運營酷兒倫城,但是大家認為,這是『弒王者』為了維持城市平穩交接而使用的權宜之計,根本沒打算放過班傑明家族。
所以許多在班傑明家族威壓下瑟瑟發抖的小人物,現在都試圖在班傑明家族身上咬下一塊肥肉。
「蒂爾斯大人,我可以向您發誓,只要您庇護班傑明家族度過難關,等您取得侯爵爵位時,班傑明家族必定向您效忠。」
伊特維斯*班傑明咬了咬牙,把右手掌心向外舉過肩膀,發誓道。
「呵呵,那你為什麼不現在向我效忠呢?」安德冷笑一聲。
「我——」伊特維斯啞口無言。
他當然知道這位伯爵繼承人為什麼不肯現在向他效忠。
屬下的爵位不能超過主君,這是貴族世界的常識,也就是說,如果班傑明伯爵向安德*蒂爾斯這位宮廷子爵發誓效忠,那他就等於自動放棄伯爵爵位,讓整個家族成為男爵家族。
這對於班傑明伯爵家族是毀滅性的打擊。
但是放在伊特維斯*班傑明個人身上就不一樣了。
他雖然是班傑明家族的繼承人,可現在不過是一名爵士,向安德發誓效忠並無問題——唯一的問題是,只要安德一天不成為侯爵,伊特維斯*班傑明就一天無法繼承伯爵爵位。
也許到了那時候,班傑明家族會另外選一個繼承人出來。
「好了,你整理一下這段時間裡,對班傑明家族動手的勢力清單,等下我會當眾宣布,班傑明家族在我的庇護之下。」
望著伊特維斯進退兩難,煎熬的面孔,安德突然說道。
「啊——大人您?」
「這段時間你做得不錯,而我也正好需要一些理由,僅此而已。」安德微笑著說。
「大人您的恩德,伊特維斯永世不忘。」伊特維斯深深鞠躬,感激的說。
這句話中沒有帶上班傑明的姓氏,意味著伊特維斯是以個人身份,對安德的好意表示深刻感激。
「但願吧。」安德並不在意他的感激。
因為,安德只是需要一個藉口,把班傑明家族和酷兒倫城的其他勢力徹底對立起來,讓他們再無退路。
順便可以再搜刮一票——反正自己應該很快就要離開酷兒倫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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