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把這本書看了三遍,把衛朗的書信看了五遍,我看到了他對種恨術和種恨術客的志在必得,也看到了他對我已經找到那天選的術客的篤定,和他對帝位皇權萬里江山的貪戀與渴求。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我頹然靠在床榻上,確定了一個事實:衛朗在看到這本書的時候感受到的不是慌亂和懷疑,而是深信和狂喜,以至於他把那千秋萬代霸居帝位的目的毫不避諱地寫在之上,說明他已經在尋求長生之術上走火入魔,勸不得了。
又拿起信看了幾遍,三個月的時間限制,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夜長夢多」這個詞確使我惶恐不已,最後不得不在榻上躺屍一宿,花了不短不長的一夜,打定主意把這件事做個了斷。
我必須要同秦不羨分開了。
我必須回到現實,我根本不是不老門的門主尹酒,我是錦國的崇安王衛期,我的兄長準備要拿秦不羨當做積攢壽命的活人容器,我不可能再讓秦不羨在我身邊了。
有些想法單是想想就分外艱難了,如鯁在喉,如水銀灌血脈,如山巒萬千破碎襲來,如天塌地陷回頭已是萬劫不復。攥緊了拳頭,像是攥緊了自己的命一般,不受控制得捶上牆面,留下那時一灘猙獰的血漬,好緩解自己心中的憤然。
那時的我痛苦成這般模樣。
可情緒發泄完了,還是回來面對。我慶幸自己抗壓能力還不錯,還能把最要緊的事情拿捏清楚。這要緊的事,便是我不能讓秦不羨到衛朗面前,她是這樣好的一個姑娘,她同我成過親、同我在姻緣樹下拜過天地了,我不能讓自己的夫人受半分危險和苦痛。
若有什麼懲處和危難,我一個人扛著便是了。至於秦不羨,她應當躲起來,再也不讓別人找到。
次日我找到程遇,開門見山道:「阿遇,從今天開始,我重新做種恨人,為你積攢壽命,如果我攢不夠一百年,我便把我體內的不老琮連同原本的壽命都給你。」
正在吃早飯的程遇愣了愣,手指一抖,勺子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你……為什麼這麼說?你跟秦不羨吵架了麼衛期哥哥?」她瞪大了眼睛問我。
我搖搖頭:「沒有,只是她不能再留在不老門了,我需要讓她離開。」
程遇茫然看了看我,繼而緩緩地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難道是因為昨天送到不老門的那封信?」
我點點頭。
「有誰要害秦不羨麼?」她神情略顯著急,「不然你帶著她去別的地方避避風頭?」
唇角溢出些淒涼,我無奈笑了笑,「我在哪裡,哪裡便是危險,所以我必須趕她走了。」
程遇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到底是誰給你寫了信,讓你這般慌亂?」
我想了會兒,未曾隱瞞,從袖子裡把那本書和那封信都遞到她手裡:「你先看一下這封信,夜裡無人的時候再看一下這本書。」
她眉頭深鎖,展開信紙,從頭到尾認真看了一遍,越往下神情越震驚,最後她驀然把信紙合上塞回我手中,驚恐道:「你的哥哥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是一條人命啊,怎麼可以當做盛東西的物件來利用?」
把信紙慢慢折起來,塞回袖袋裡,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表情,也任由內心的絕望向上而生,「衛朗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同我比肩而戰的少將了,他登基之後便瘋魔了,總覺得現在坐的龍椅做得不夠穩當。」我指了指還在她懷裡的《始皇秘辛》,道,「所以他想效仿始皇帝,得長生之法,做千年帝王。」
程遇聞言,口中溢出一陣哂笑,她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最後竟控制不住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衛期哥哥,你的哥哥可曾習過秦史?千秋萬代霸居帝位?笑話,暫且不說始皇東巡求仙問道,中道崩殂活了不過五十歲,暫且不說公子扶蘇被逼而死,胡亥得二世之位,也使大秦亡於二世。但就說這本書,」她指著書名質問道,「如果秦始皇真的通過種恨術找到了長久霸居帝位的法子,為何自己的國祚才不過十四年?」
「他是真的很可笑,可秦不羨也是真的有危險。你先看一下這本書,明日我再來找你商議對策。」
次日我還沒有去找程遇的時候,她便到了我這裡。
她眼底有兩片暗影,整個人完全是在強撐著力氣,她把書還給我,沮喪道:「這本書我看了一夜,覺得……匪夷所思,毛骨悚然。縱然我和秦不羨都生在種恨世家,可我們從來不知道還可以這樣不計後果只為長生種恨,而不是為了需要種恨事。」頓了頓,抬頭道,「可我覺得這本書里說的事,是真的。秦不羨真的有危險,她種恨的能力不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而是被創造出來的。」
「嗯。」我憂心忡忡,「這就是我昨天那般慌張的原因。」
程遇掩了掩房門,壓低聲音道:「這本書也讓我明白了一些別的事情,小時候我很想學種恨術,我想和我母后一樣,做南國的國師,護佑我南國的國土。可母后一直說我沒有這方面的筋骨,秦不羨才是長大後要護佑南國的人。我一度十分艷羨她,我覺得她得到了上天給的最好的東西,比如天賦。可我昨夜才明白,這些都是她被迫接受的,一個百天的孩子,她什麼都不知道呢,就被改造成接班的種恨人了,日後種恨秘密大白天下,利慾薰心的人還會不擇手段地想要得到她。」
兩天兩夜沒睡,太陽穴跳得分外厲害,我抬手揉了揉,可仍舊覺得腦殼要炸開。
於是只能儘快把自己的打算告訴程遇:「所以秦不羨不能呆在不老門,更不能呆在我身邊了。阿遇,還是如我昨日承諾過的,你的壽命我會慢慢還,還不上我便把我的給你,打不老琮進了我心窩那一刻起,我的壽命就落進不老琮里了。我身強體健,無病無災,保你活個五六十年不成問題。」
可程遇搖頭,嚴肅道,「我並不想要你的不老琮。衛期哥哥,一個人的命數本就是有安排的,我活到哪年哪月都是我的造化,同你無關,你不必為了讓我活著而把自己的命丟掉。」
我輕聲一笑,放下手,認真看著她的眼睛:「你衛期哥哥並不是把壽命白給你,這一方面是償還我當初攻城的罪孽,另一方面是請你幫忙……」
話到此處像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樣戛然而止,我不得不長舒一口氣,用力壓住自己泛至心窩的難過,繼續道,「秦不羨那個脾氣倔得很,她上次下山不回來,是以為我喜歡你。現在,我想請你幫我演一場戲,讓秦不羨主動離開,再也不回來。」
程遇愣了愣,臉上緩緩浮出些悲涼。
我以為她不願意,於是趕緊道歉道:「怪我想得不周了,這樣利用你委實不太好,我和秦不羨之間的事本應該自己了斷,把你牽扯進來做什麼呢。」起身時身形有些不太穩,腳步虛浮幾下,竟踉蹌不已差點跌倒,「我去山下花金葉子尋個姑娘來。」
可走到門邊手腕卻被一她攔住。
我回頭看她,她沖我笑了笑,方才悲涼的神情一掃而去,她開口道:「衛期哥哥,你不是說,她曾以為你喜歡我而吃醋跑下山麼?別的姑娘,哪有我這樣有衝擊力。」她長呼出一口氣,「要我怎麼配合你,你且說罷。」
於是當晚,秦不羨一位委託人種恨歸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我擁著程遇,一同賞月的場景。
一身疲憊的她在遠處愣了半晌,我能理解她迅速退了幾步把自己藏起來的動作,可我不明白她為何不選一個好地方,而是一頭扎進了旁邊的荷花池。
秋天的荷花早已枯了,只剩一些未摘的蓮蓬,耷拉在枯瘦的枝頭,更要命的是,仲秋時節的山上,一入夜,風都已經很涼很涼了,這荷花池子裡的水應當寒徹骨了。
我知道她在探出頭來往我同程遇這邊看,於是把程遇又抱緊幾分,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那廂的程遇嗔怒地問:「你可也這樣親過秦不羨麼?」
這廂的我笑道:「親過。」
「那你為何還要親我。」
「這不一樣,親她是逢場作戲,親你是真情切意。不好好哄著她,她怎麼能安安心心地給你積攢壽命呢。」
荷花池裡傳來不大不小的動靜。
這動靜如一把斧頭,又穩又准地敲著我的心臟。
可我仍舊壓住內心大片的澀然,讓自己笑得輕浮又開心:「說來也怪她自己很愚蠢,以為同我親過她就要跟她成親,若不是她硬拉著我上山拜姻緣樹,若不是她自己硬要嫁給我,我怎麼會娶她呢。」
程遇抬手堵上我的嘴,笑靨如花地說出早已安排妥當的話,「衛期哥哥別這樣說,她若是聽到便該傷心了。」
我將程遇打橫抱起,轉身往燈火通明的廂房裡走:「早聽到也好,早點完成任務離開不老門,我也算甩掉了一個粘人精。所以不用管她,我們快活我們的。」
不遠處的荷花池,浮出咕嚕咕嚕的幾聲水泡響。
我往房中大步走去,也是在為她騰個空檔,那時候我心裡一直在罵:這個笨蛋,趕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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