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恨人 080、溪園

    刀鋒沒入骨肉的聲音響起,不過剎那,血水便滲出鋒刃,淅淅瀝瀝地淌下來。一筆閣 www.yibige.com

    我望著秦不羨,內心五味雜陳,不曉得該做什麼樣的表情,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更不知道該如何妥協,於是淒涼一笑,問道:「路還很長啊,你也還年輕,我沒有讓你償命,你又何必這樣呢。」

    她疏長的睫毛撲簌幾下,看到面前這副場景,臉色變得蒼白如紙,手指顫巍巍地鬆開刀柄,緩緩開口道:「你的手……」

    我握著刀刃將匕首放在石桌上,怕她看到滿手的血害怕便把右手背到身後,開口的時候心底泛起前所未有的疲倦,怕她再做出什麼傻事,只能言簡意賅地把今後的安排打算說出來:「收拾一下罷,明日跟本王南下,你不是要見秦疏桐麼,本王恰好也要去余舟城解決一些事情,乖乖地跟著我辦完這一趟差事,我會讓你見到她。」

    轉身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太妥,把石桌上的匕首拿起來,揣進衣袖裡帶回了我的臥房。

    關上房門以後身子便有些控制不住了,我索性坐在地上,靠著房門稍作休息。

    此時此刻的本王啊,很想把方才那個變故忘掉,這記憶如同一個實物掉進沼澤里,越是掙扎便越是深陷,越想忘掉便越是深刻,最後一閉眼,感覺面前都是秦不羨握著匕首刺入自己脖頸的場景。

    恍然睜眼,看著自己血流不止的手心,竟生出莫大的恐懼,以至於在心裡反覆問自己——

    如果方才我沒有攔住怎麼辦。

    如果這刀刃沒入的不是我的手掌,而是秦不羨的脖頸怎麼辦。

    如果秦不羨真的死了,那本王……又該怎麼辦。

    到了這種地步便越發不敢往下想,深深吸了幾口氣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卻陡然想起今夜她自己一個人怕是不太安全,畢竟秦不羨一直這麼清高這麼倔,可能會用別的方式尋了短見。

    於是趕緊站起來找到傷藥和絹布迅速把手胡亂包紮了一番,推開房門飛上房頂,追上秦不羨,我二人一個走路上,一個走房頂,最後一同進了她的府邸。

    她早已察覺出我在,進臥房之前還抬頭看了站在牆頭的本王一眼,我以為她會跟我說「我不會自尋短見的,你回去罷」之類的話,可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眉心微皺地將我望著,直到關上房門的前一刻也沒有將視線收回去。

    我跳下牆頭,在她臥房窗戶邊坐下來,有燭光亮起,透過窗紙在我身上落下昏黃的光暈。

    聚精會神等了一會兒,裡面傳來微微響動,我從窗戶紙上戳開一個小孔,看到她躺在床榻上,拂開衣襟,把小藍從青瓷盅里取出來,放在心窩處。

    小藍在她身上與在本王身上的時候完全不是一個德行,它趴在那雪一樣的肌膚上,看著血淋淋的傷口,觸角輕柔地撫著,還時不時將腦袋低下,乖巧地蹭一蹭,以安慰秦不羨。若本王沒有記錯,不久前,它趴在本王心窩處,吐膠吐到氣急敗壞的時候,是掄起兩個觸角啪啪地扇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溫順乖巧地撫摸。

    本王這才知道,小藍它竟然是見人行事的。

    但本王胸懷寬闊,不至於和一隻蟲子置氣。

    既然秦不羨都準備把心窩處刮開的口子用神膠重新封起來,那就說明她心情平復下來,暫時不打算死了。本王也終於放下心來,靠著窗下的牆壁,思索了一些事情,最後漸漸入了睡。

    可夢裡並不安寧,一會兒是萬里冰封,崇山峻岭;一會兒又是大江寬闊,暴雨滂沱。

    我隱隱擔憂某個人,如同一隻船槳擔憂廣闊湖面上飄蕩的孤舟,我怕自己墜入河底,心之所系的孤舟再也劃不出去。惶惶不安地抓住了孤舟的一角,卻好似抓住了一隻纖細的手,「不要放開我,我送你出去。」我說。

    「孤舟」並未回話,也把手抽離回去。

    於是我沉入了河底,望著死一樣寂靜的湖面上,那隻孤舟一直停留,它永生永世也劃不出去了——它放棄了我,與我在這裡,同歸於盡。

    薄衫不耐五更寒,我打了個激靈從夢中醒過來。

    眼前的庭院灰濛濛看不到亮光,大片大片的無根水從房檐滑下落在地面上,衝出一排深深淺淺的泥窪,潮氣帶著泥香撲面而來。


    我依然在秦不羨的臥房窗外,只是身上多了一件素白的錦袍,右手也被重新包紮了一遍,且包得很講究很穩妥。挺起身子回頭,從戳破的孔里找了找秦不羨,卻發現她已不在臥房裡。

    我怔了怔,反應了幾秒後迅速站起來,卻因腿腳發麻踉蹌了幾步才站穩,有些畫面又衝出來干擾思緒,我驚慌失措地闖進雨中,繞過迴廊奔出府門,心慌意亂之際,發現空無一人的長街盡頭出現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秦不羨撐著傘不疾不徐地走過來,遞給我一個油紙包,我打開一看,裡面是熱騰騰的酥油餅。

    「你是出去買這個了?」我盯著她白色衣衫下密密麻麻的泥點,有些驚訝,「你走了很多路是麼?」

    她沒有回答我的疑問,只是淡淡道:「你不是說今日南下去余舟城麼,吃完我們就走罷。」

    「嗯……好。」

    我在她府門前調整了一下心情,也重新理順了自己要做的事。前路漫漫吶,那些打算好的事情本王必須要做,而且要做到極致,做得徹底。

    清霜九月下余舟,南國府桂花正當勝,十里荷花,尚未頹然。

    大家約莫也猜出來了,今日的南國府余舟城便是當初南國國都淮安,南國滅亡之後,我父皇下令將南國皇宮封禁起來,並把這裡改名成了「余舟」,意思是——余船一隻,飄搖無依,歸我大錦,變我城池。

    清晨到達余舟城,半個時辰後從碼頭到了要入住的客棧,這客棧是余舟城最好的一家,依山而建,傍水而成,有三進三出的寬敞院落,亦有亭台樓榭坐落其間,院內最妙的地方水系豐富,且都是活水,號稱「三步成溪」,幾三步之內便能看到小溪流,於是這客棧的名字便取做「溪園」。

    秦不羨面色慣常地清冷,我不知她對這客棧是否滿意,但還是包下主院,把正房讓給她,囑咐她稍作休息後,午間出來吃飯。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略疑惑道:「有什麼問題麼?」忽然想到我二人還是名義上的夫妻,便笑了笑,「難不成你想讓本王和你同住一室?」

    可她搖搖頭後觀往別處:「中午再同你說罷,我有些累了。」

    午後的秦不羨束起一頭長髮,著了白衣藍裳,瞧著乾淨利落又瀟灑自在;本王穿回墨袍,帶上摺扇,是初見秦不羨時那個打扮。

    午飯是在客棧對面的酒樓里吃的,秦不羨選了二樓內臨窗外臨街的位置,正對溪園客棧的大門。

    「這個酒樓里做的是南國府的特色菜,你大約愛吃。吃完飯你同我見幾位故友,晚上我們一同去攬月湖乘畫舫。」我一邊低頭翻看菜式招牌,一邊安排道。

    耳邊卻未聽到回應的聲音,抬頭一看,發現對面的秦不羨以手支頜,目不轉睛地盯著街道對面的溪園客棧。

    「秦不羨,」我喚了她一聲,好奇問道,「你怎麼了?」

    她皺了皺眉,摸過手邊的花茶抿了一口,深深吐息兩次,才盯住我的眼睛,愀然問道:「你知道我的父親的名字,那你……可曾打聽到我母親叫什麼?」

    我微微一愣,隨後啞然失笑:「我打聽你母親的名字做什麼?」

    她歪著腦袋看我,細長白皙的手指淺淺地敲了敲桌面,嗒,嗒,嗒三聲響後,手指抬起遙遙指向窗外的溪園牌匾:「我母親姓蔣,單名一個『溪』字,如牌匾上那個字一模一樣。」

    我輕聲一笑,打開摺扇悠悠一晃:「竟有這般巧合的事。」

    秦不羨唇角一挑,眯起那雙桃花眼,笑得微微涼:「我父親長得很好,神清骨秀,俊美脫塵,當初淮安城裡想嫁給他的姑娘數不勝數,甚至有的姑娘甘願做妾,這些姑娘里並不乏世家之女。只是我父親十分冷漠,對別的姑娘總沒有個好臉色——除了我的母親。」

    「你講這些做什麼?」

    「你聽我把話說完,」她面露不悅,繼續道,「父親總是做各種事情討母親的歡心,母親呢仗著父親喜歡她,便會故意說想要哪些東西,但是不管什麼東西,父親一定會買回來。唯有一次,母親去自己的好姐妹家做客,看到人家家裡有一條小溪貫穿庭院,便喜歡得不得了,又因為自己名字里有一個『溪』字,就一定要讓父親在家裡幫她挖一條。父親本就會設計庭院,挖一條小溪本不是難事,但他就是不願做。母親一氣之下同父親分房睡了,冷戰了半年多,那半年父親也不常回家,年少的我一度覺得他二人要離。直到半年後,父親回了家,笑嘻嘻地遞給了母親一把銅鑰匙。」

    我突然明白過來:「難不成……」

    她眼底一片愴然,無力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難過的笑:「是啊,父親半年裡不常回家,直接在外面給她建了一座宅院,院內假山林立,三步成溪。南國既滅,這宅院成了客棧,被取名為『溪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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