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恨人 091、三面

    唐司空曙那首《留盧秦卿》是怎麼寫的來著?

    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無將故人酒,不及石尤風。

    司空曙這已經知道後會有期的人,對友人猶且這般依依不捨,何況當初以為呂舒被賜死、在陽間已了無蹤跡的本王啊,莫說石尤風,本王恨不得閻王殿裡刮一場還魂風,把呂舒給本王吹回這凡間吶。

    只是面前的呂舒卻好似沒有本王思念他那般思念本王,一臉震驚地扒著株門,任憑我撐傘在雨中站了半晌,也沒開口說一句話,更遑論讓我進去坐一坐。

    我不得不又道:「呂公公,本王好生思念你。」

    他這廂才回過神來,慌忙下跪喚我道:「崇安王殿下!」

    青石板上的雨水被他下跪的動作濺起來,落在本王的靴子上。呂舒愣了愣,趕緊抬起袖子要給我擦鞋。

    「你這是伺候皇上伺候慣了,見到誰的靴子髒了都要擦麼?」我扶他起來,把桂花酒遞到他手上,「你這地方可真難找啊,本王走了很久才到,不要請本王進去坐坐?」

    他著實惶恐,趕忙接過那酒又接過我手中的傘,任自己一身衣裳已經潮濕不看,也要給我完完整整地撐著傘,殷切地把我往屋裡請:「老奴這裡著實寒酸,殿下莫要見怪。」又為剛才呆住不動的驚慌打了個圓場,「三個多月不曾見到殿下,老奴望著殿下神采依舊,內心既感慨又動容,以至於忘了請殿下進屋,讓殿下在雨中呆了這樣久。」

    我笑了一笑,抬步進屋:「無妨。」

    進門才發現他住的這地方雖然不大,卻並不寒酸,因著都是竹子建造,身處其中反而覺得格外清新,就連家具也一應俱全,並沒有因為身處竹林遠離鬧市而卻這少那的。

    再看往他那飯桌,發現其上擺著六個熱氣騰騰像模像樣的菜,本王打眼一瞧,便見麻椒青筍,鮮筍蹄髈,筍衣花雕雞,竹筍燜鱸魚,四珍酸筍尖,筍菇乾貝湯,飯桌邊還有一個矮爐,上面煨著一鍋熱氣騰騰的八寶飯。

    這桌上的菜一口未動,桌上卻擺著兩副碗筷。

    本王把酒放在飯桌上,回頭望著在那邊強裝鎮定的呂舒,和藹問道:「呂公公今天有客人?」

    呂舒躲開我的視線,走向窗邊去掩了掩窗戶,背對著我低聲下氣地回答道:「今日閒來無事,去竹林里挖了些筍回來,本打算切成筍絲曬乾去市上賣掉換些錢,不料天黑就開始下雨,老奴怕壞掉,便多做了幾個菜。那多出來的碗筷是給今日幫我挖筍的梁老漢準備的,老奴在宮裡呆了幾十年,手腳比起同齡的農家老漢真是差太多了,今日多虧他幫忙,不然老奴挖的那些筍便背不回來了。」

    我望著他淡淡道:「莫要老奴老奴地稱呼自己,以往在帝京的時候,你我之間也沒有這些禮數,反倒是來了這鄉野山間,你的規矩倒是嚴苛了起來。」

    呂舒低頭溫順一笑,卻仍是不敢看我,停在窗邊的手卻動了動,幾秒鐘後,掩好的窗外划過一隻白鴿的影子,那影子冒著雨從院後飛出去了。

    本王何嘗不明白,他這是在給那個人送信呢。於是心中不禁浮出些遺憾:本王來早了,如若再晚半個時辰來,興許能遇見真正要來的那個人,有些事情今夜可一併解決了。

    不過也無妨,好酒要慢慢喝,好菜要慢慢嘗。看今晚呂舒做的這一桌菜,本王胃口大開之餘,心中也了悟了個大概——整個桌上六個菜,全有竹筍,這世上這般愛吃竹筍的,除了那個人還有誰呢。

    我在桌邊另一副碗筷面前尋了個竹凳坐下,望著一桌菜,換上一副悵然的表情,嘆息道:「如是她在該多好,她最愛吃竹筍,看到這一桌菜興許能吃三碗飯。」

    窗邊的呂舒身形一滯,隨後一臉擔憂地坐過來,枉顧我方才的話中有話,小心翼翼地問我:「容老奴問一句不敬的話,殿下是如何知道老奴沒有死還找到老奴的住宅的?」

    我眯眼一笑,撈過酒罈先在兩個原本打算盛八寶飯的碗裡倒滿酒,推給他一碗,「這個問題,可說來話長了。」

    本王是何時覺得呂舒還沒有死的呢?

    大概是程遇、陳長風、徐光照相繼露出馬腳來的時候罷。

    八月回帝京,同秦不羨故意冷戰的那一個月里,本王心窩處傷口裂開,天天在王府躺著養傷,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思索這三年到這八個月里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尤其是和秦不羨相關的那些。

    我甚至在心中一一記錄過,那些和秦不羨有關聯的人,想著想著便想到了本王那已經過世的宮中眼線——呂舒。他和秦不羨的關聯,著實警醒了本王。

    五月自南境歸來,我趁東里枝溺亡皇宮大亂的時候去司禮監見了呂舒,他給我講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關於東里枝的,說三月初,東里枝被迫去儲冰窖撿鐲子,在裡面呆了兩個時辰差點凍死,她身邊的小丫頭茶衣奔出宮外找秦不羨前來搭救,他在宮門口給茶衣行了個方便,後來秦不羨冒雨來到宮裡,衛添藉以要挾,東里枝漸漸挽回一些意識。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秦不羨,算是給本王普及了秦不羨和東里枝之間的親密關係,而且他知道南國府人在本王心中格外重要,所以也借東里枝南國府人的身份,把本王引進憤慨之中——

    「衛添他以前的脾氣不這樣,當年他殺回帝京,連奪了他皇位的衛朗,都未被這樣折騰,反而得了一個體面的死法。連曾經設計過他的鹿呦呦他都能贏回宮裡來,風光大娶,封皇貴妃位,賜鳳棲宮住,他為何偏偏瘋魔了一般,跟一個南國府的樂師過不去?南國府的子民便這般不受他待見麼?」

    一馳一張,一急一換,所以他見我上了勾,第二件事提到了種恨術和不老令。

    可彼時我還不止這術是種恨術,那玉牌是不老令,只聽呂舒「幫我推測」道:「殿下,你千萬要穩住,這也並不全是壞事,陛下脾性大變,最傷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而且……或許,陛下是中了什麼咒術。殿下還記得當初老奴偷偷交給您的玉佩麼?這玉佩是他花了一年時間、損了千餘影衛才從一個江湖毒醫手中拿到,殿下不妨一想,這般辛苦奪來的玉佩,為何說扔就扔了?」

    當時的本王正處在芒芒迷陣之中,不見天日已久,得到這兩個線索無異於得到兩束亮光,甚至,我早已拿到那玉佩,知道那玉佩上有個「羨」字。

    呂舒揣測出我的心思,適時提醒:「有些事情,怕是非秦不羨不可解了。」

    如今再回想當初的玉佩,本王竟一時拿捏不准,玉佩側邊那個模糊的「羨」字,到底是本來就有的,還是被某個人後來補上、用來引本王上鉤的。


    甚至,他接下來意味更明顯——

    「殿下不妨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用錯了招數,有時候想讓別人幫你做事,送情分比送恐嚇更有用。」

    當初的本王把這句話奉為錦囊妙計,因為這句話讓我明白,應該假戲真做,讓她甘願倒戈,而不是威逼利誘,步步緊逼。但無論是哪條路,呂舒的意思都是讓本王利用好秦不羨這個人。

    第三件事,便是讓本王最後悔最痛心的「南國府桂花酒」了。

    往事歷歷在目。

    「以後殿下沒什麼事,還是不要親自來見老奴了。」

    「你被他的人盯上了?」

    「前幾日禮部尚書趙孟清來見皇上,路過我身邊的時候,輕聲問我,南國府的桂花酒是不是都這樣香甜。去年我在南國府監管船造,回來的時候送他兩壇桂花酒。他去年沒有問我桂花酒的味道,今年卻問了。」

    趙孟清是衛添最大的寵信,呂舒提到他,目的應當同陳長風刺激本王一樣,是暗示本王形勢緊迫,想讓本王儘快動手莫要遲疑。

    可七月南下,我在洛昌城遇見前來搭救的趙孟清,他見到我時怕我對往事耿耿於懷而壞了大事,毫不避諱地跟我解釋了關於桂花酒這件事——

    「不羨辯解的沒錯,其實呂公公的死,跟在下確實沒有關係。可桂花酒的事,當真是下官對不起呂公公,若不是我覺得桂花酒好喝,和呂公公提起來,他也不會過度揣摩,進而慌亂不已,鬧出這般大的事情。下官要道歉的,便是自己的無意之舉驚到了呂公公這一樁,至於殿下猜測的下官同皇上合謀殺害呂公公一事,我未曾做過,這個鍋我也不會背。」

    當初這一樁不過請教桂花酒的事,被呂舒定義為了某種威脅和暗示。呂舒這一步棋走得太妙了,甚至從這一句開始,他慢條斯理地把全套布進了六月六日,天貺節,宮中曬龍袍,宮外晾衣裳。

    有一件龍袍被故意藏起來,前後兩任司禮監太監秦不羨和呂舒一夜之間被抓進宮裡。

    最後秦不羨安然無恙地走出來,呂舒卻被定了死罪。

    這件事,讓絕望之中的本王最先懷疑的兩個人是誰?自然是無罪釋放的秦不羨和提過桂花酒的趙孟清。

    但是,為了讓本王憎恨這兩個人而不惜去大逆不道地私藏龍袍,最後引來殺身之禍,這一筆買賣真的划算麼?

    在此之前,那麼多年,呂舒不止一次地告訴過本王,哪怕遇到再難的事,哪怕多麼苟且,也要堅定不移地活著,這樣想做的事便還有機會去做到。他甚至不惜用自己舉例,說自從我二皇兄死後,他在宮中唯唯諾諾從不敢觸衛添的逆鱗,委曲求全至此,為的就是有朝一日看到我登基稱帝。

    甚至,他還同我一起約定好了事成之後,同飲桂花酒,不醉不休。

    這樣一個人,怎麼能說去死就去死呢?

    再一細想,本王發現一件大事——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卻沒有見過呂舒的屍首。而這世上,最應該知道呂舒是死是活的除了他自己,便是當初定他罪的衛添了。

    我不禁想起呂舒出事後,衛添同我在盛景園內的談話。

    「聽聞,你和呂舒頗有私交?」

    我未曾躲閃,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一說出來:「皇兄,方才在朝堂上,臣弟便想說,私藏龍袍是滔天大罪,呂舒身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在宮中呆了四十多年,宮中的禮數他比別人更清楚,他還不至於蠢到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所以你的想法是?」

    「臣弟覺得,是有人故意陷害呂舒。」

    衛添便笑了:「你可能不知道,呂舒啊,自己都擔下來了,他說自己奴才當夠了,想當皇帝,想受萬人敬仰,想有奴才伺候。」

    見我震驚,他又道:「是啊,朕也覺得他蠢吶,這般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人,怎麼會想到去私藏龍袍呢。如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得了運稱了帝,現做衣裳也來得及。你方才說有人陷害他,可司禮監總共就由那麼些人,奴才們都是他一手帶大的,自然也都唯他是從,你可能說出是誰嫁禍的他麼?或者,你能不能說出,他到底是為了誰,才寧願主動認罪也要保那個人的周全?」

    衛添明知道我當時想到了秦不羨,仍舊裝作不知情的模樣:「你想到了誰?」

    「臣弟不知道他想保全誰。倒不知在此事上也有嫌疑的秦不羨秦大人是如何辯解的。」

    他又笑:「我也訊問了秦不羨,她只說自己沒有私藏過龍袍,呂舒是否會這樣做,她說不了解呂舒的為人,所以無從知道。」

    一,衛添知道呂舒和我有私交;

    二,呂舒私藏龍袍十分蹊蹺,他知道呂舒這樣做是蠢、是自尋死路;

    三,衛添也把秦不羨牽扯進來,讓本王恨她怨她,想殺了她。

    分析完當初這種種,一個更可怕的想法出現在本王腦海里——

    衛添,我,程遇……

    呂舒莫非是個三面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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