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過後
羲和得了空,便往顧靳侯處沖。到了院中只吩咐僕人不准出聲,忐忑的悄悄靠近他所在的書房。
房內,顧靳侯替對面的人倒了杯熱茶,熱氣氤氳,久久不散。
阮怡捂著茶杯,並不品嘗,良久方才輕吸了口氣,看向對面男子。
「我第一次離你這麼近。」
顧靳侯並不多言,只靜靜的聽著她的話,慢慢呡著杯中熱茶。有的茶要趁熱品嘗,涼了會變味。
阮怡也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繼續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蘇府,那時你正陪蘇世安下棋,當時我站在一旁看著。」
她的語氣極輕極淡,仿佛這不是什麼甜蜜的話語,而是對著老朋友在講一些瑣事,並不似她平日裡熱烈活波的性子。
顧靳侯此時方才抬眼正視眼前女子,記憶中在以往那些日子中是有這麼個女孩繞在身邊。只不過那記憶蒙了層輕紗,並不清晰。
他的眼神清明溫潤,阮怡一笑,開口道:「別這麼看我。」
「你今日是來親自告訴我這些嗎?」他在聽見女子一番話後表情很平靜,話語誠懇的,讓人知道他在認真的聽。
阮怡笑嘻嘻看向他,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才道:「是,也不是。你曾經說過有思慕的女子,可以告訴我嗎?」說著又補充了句:「我就想知道她是誰。」
顧靳侯不急不緩的將她茶杯斟滿。茶水落入杯中,茶葉翻騰。
羲和屏住呼吸,覺得自己就像那壺茶水一樣,翻騰滾燙。茶葉在其中沉沉浮浮,最終落入杯底,靜止不動。
「她很好。」
阮怡愣了愣,他答非所問,但只三個字卻生生讓她有了澀意。「怎麼個好法,比我好?」
「女子之間不需要比較,我喜歡她,答案對你而言便是不公平。」
阮怡聽著他的回答,笑了笑。這就是顧靳侯,讓他傾心的男子。阮怡接著道:「那我問你,你喜歡的是羲和嗎?」
顧靳侯拿著茶杯的手一頓,看向眼前女子道:「羲和是我妹妹,阮小姐怎會想到她?不過,她確實是和我接觸最多的女孩子了。」
阮怡還想在問,被他打斷:「阮小姐,你不必再猜,我亦不會回答。」
阮怡低了頭,半響,笑道:「如此,那我先走了。」
「嗯」
「顧靳侯,以後若是遇見,叫我的名字可好。」阮怡回頭,笑魘如花。「還有,這茶真好喝。」
阮怡並沒等顧靳侯回答就轉身出門,不管他答不答應,都不在重要了,阮怡也好,阮小姐也好,都只是一個過客。
門外,羲和呆呆的坐在地上,渾身泛軟,心裡悶悶的生疼。現在回味起小伍的眼神,也許他早就知道這個結果,只是一直不說。
三人行,一人做夢,一人旁觀,一人清醒。
阮怡拉開一側房門便感覺到身邊有人,果然羲和正坐在另一扇門後,此時呆呆的怕是還沒察覺到她已經出了來。
因著角度問題,裡面的人並不能看見外間情況。阮怡蹙眉,將被自己拉開的那扇門輕輕關好。
羲和安靜的坐在門外,她知道應該馬上離開這裡,卻沒有力氣,動也不想動。手被一人拉住,她側頭看去。
阮怡正豎著食指,輕『噓』一聲,瞥眼看向房門那側,低道:「跟我走。」
她靜了靜,隨即起身跟著離開。
兩人出了相府,都沒說話,直到走到郊外的一處河邊,羲和累了才停下來坐在河邊,阮怡並著羲和坐在一處。
兩人呆坐了一會,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羲和覺得又累又熱,索性將鞋襪脫下,向河邊挪去。赤腳伸入水中,一股涼爽從腳尖透上來,消散了夏日的悶熱。
阮怡見此笑了,也跟著羲和一樣赤腳伸入水中。兩雙雪白瑩潤的腳並在一起,盪起細小漣漪。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空氣中有股夏日獨有的味道。
阮怡低道:「很爽,我還是第一次這樣,若教我爹看見是免不了一頓責罰的。」
羲和抬起頭,陽光透過柳梢的枝丫打在她的臉上,映出一塊塊光斑。「我也是第一次。」
阮怡聽了笑著看向羲和問道:「你說這裡離長安城有多遠?」
羲和認真思索著,「多遠我是不知道的,不過我們兩人約莫步行了兩個時辰。等會能不能回去都是一個問題。」
「若是回不去,你怕嗎?」
羲和低著頭,「有什麼好怕的。」
阮怡裂嘴笑道:「你不怕,我也不怕。走了這麼遠,難怪我覺得腳疼,不過這還不夠遠。」阮怡說著,將腳晃動,挑起透亮的水花。
她又看向羲和,問:「你難過嗎?」
羲和捂住胸口,平靜道:「不難過的。」她語氣淡淡的,讓人相信她確實不難過。可沒人知道她現在真實心情,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阮怡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兩隻手重疊覆在羲和胸口。阮怡不在嬉皮笑臉,而是關心的看著她,輕輕的問:「那這裡呢?」
羲和老實回答,「有點悶,還有點痛。」
她將阮怡的手反握住,放在草地上,隨即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她的眼睛很亮,眸子漆黑,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阮怡突然有些害怕,緊緊握住羲和的手道:「羲和,你……」
她頓住,最終什麼都沒說。
羲和看向她,輕輕笑著。她說:「我不知道現在我是什麼樣子,也許把你嚇著了。不過,你不用擔心,過會就好。」
阮怡愣住了,好一會才側過頭去,輕輕回道:「好。」
陽光的味道充斥在兩人身邊,過了會,羲和側過頭去看她,問:「阮怡,你現在最想的事是什麼?」
「我想離長安遠點,越遠越好。」
羲和靜靜注視著阮怡,女子眉目如畫,臉上洋溢著朝氣,似乎那是一個很美好的事情。
「嗯」
阮怡笑問:「你不問我為什麼這麼說?」
「我知道。」
知道你為什麼,因為你的家族,你的家族束縛住你,你想掙脫。你是長安城中的貴女,阮府唯一的小姐,可你卻不能自由的決定你在長安的走向。
只要你一天身在長安,便會被人注視,被人衡量,衡量你的價值,一絲一毫,能利用的,不能利用的。
阮怡聽了,終於不再微笑,只靜靜的看著她,仿佛一眨眼面前的人便會消失。
羲和低頭看著水中並排的兩雙腳,雪白光滑,富貴人家的子女才會呵護的這樣好。
兩人正是青春年少,將近及笄年華。若說全然是單純無害,也不見得。每個人都有小心思,只是因為年少,因為共同的遭遇,此時此刻什麼都可以談,什麼都可以想。
「你什麼時候走?」
阮怡笑看著羲和,「我只是說我想離長安遠點,又沒說我要走?」她臉上表情調皮生動,樂呵呵的樣子,顯得有些痞氣。
「嗯,隨你。不過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一句過後,兩人便開始沉默,夕陽慢慢靠近水面,燃燒著最後的光熱。
「不回來了嗎?」阮怡輕道:「那你呢?」
羲和看著眼前似乎拼近全力燃燒的夕陽,還有周圍紅艷的晚霞。輕輕開口,「我不走。」
走了能去哪呢,羲和不知道她一個人能走到那裡去,她害怕孤單。可她心心念念能帶她走的那個人,卻沒出現。
顧靳侯,不是那個人。
或者說既然那個人不是顧靳侯,羲和就不走。她欠傅湛的,真的需要還。
而現在,就有一個機會在向她招手。
阮怡聽了她這話,突然間明了什麼。她沉默一瞬,靠近了羲和,下頜抵著羲和單薄的肩膀。
****
夜深
劉安推開房門,屋內極暗,只一根蠟燭散著微弱的光,顧靳侯坐在黑暗深處,看不清神色。劉安不敢叨擾,欲輕輕關上房門出去。
「我拿回的那些葡萄你給羲和送去。」
劉安一愣,想起幾日前他拿回的模樣慘澹的水果,方才低聲回道:「是」
顧靳侯起身點亮蠟燭,卻碰到一處硬物,冰冰涼涼的,伸手摸去是簡單的紋路。
那是多年前羲和送的一枚玉墜,小伍說是她偷偷跑到臨縣寺廟請老法師開的光,會保人一世平安。只一塊,獨獨給了他。
他不信這些,並不常常佩戴這塊玉墜,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放在了桌上。他摸著上面的紋路,想起三日前羲和和傅湛的對話,微蹙了眉頭。
他想了想,將玉墜放進一旁的抽屜里,隨即叫住了劉安。
「不用了,我自己去取。」
院內,眾人皆已歇下,只奶娘一人坐在院中石凳上,桌上茶水早已涼透。
顧靳侯走進院中,四周屋中都黑漆漆的,只奶娘旁點著燭火,白色的紗布籠罩,泛出清白淡薄的色澤。
「羲和睡了嗎?」
奶娘沒回答,似沒聽見,呆呆的坐著。顧靳侯又問了道,「羲和睡了嗎?」
奶娘這才有些恍惚的看向他,道:「你問羲和嗎?沒呢,她去以往上課的院子了。」
顧靳侯這時多看了她幾眼,她與往日見著時不同,今夜,她太過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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