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潘金蓮怎麼破。 99|98|9.10

    這邊門一開,張青孫二娘立刻進來。他倆一直在山下經營酒店,還沒造訪過潘小園的新居,這會子免不得左看右看,誇她小院子打理得整潔,布置得獨特。

    過了一陣,才覺得缺一個人。孫二娘趕緊出去拉:「武兄弟,怎麼不進來啊?」

    武松確實在外面,興致有些缺缺。白天旁觀了林沖完虐扈三娘,心情就不是太暢快;然後又接到羅圈腿線報,說派去偵查西門慶蹤跡的幾個小嘍囉——東京西京南京北京各一個,此時已經全部回了信,都說沒打探到這麼一個人,走遍了附近的州府,相貌性格家底兒相似的,聽都沒聽說過。

    那個被派到東京的小嘍囉還不小心暴露身份,跟官兵幹了一架,差點送命,據說傷得挺重,連帶著在東京的暗樁也暴露了,眼下正往梁山撤退呢。

    武松沒脾氣。要說梁山的諜報網何其精密,算是在江湖上數一數二。他若是自己出馬,還不一定能強過這些專門訓練過的小弟。但連這些小弟都一無所獲,那仇人的下落,真可以說是石沉大海了。

    因此他已經鬱鬱不樂了許久。孫二娘一路插科打諢的給他開解,也只不過緩和了七八分。直到孫二娘一點他腦門:「噯,六妹子請你,你要麼就不來,既然來,甩臉子給誰看呢?」

    他這才拋下那些亂七八糟的,笑一笑,說:「聽說今天有好酒?……」

    一面說,一面信步走入。沒進兩步,眼睛一霎,忍不住笑了一聲。

    院子門邊擺著幾盆花草,都是梁山後山上挖來的尋常草木,但挑的都是骨骼清奇的種,扭扭捏捏的放成一排,好像一個個活過來的土地小妖,群魔亂舞的在迎客。靠牆立著一排搖搖欲墜的兵器架,上面是斷刀破槍鏽弓箭,不知是哪個老舊倉庫里淘汰出來的,全都磨損得錯落有致,十分有觀賞價值。屋門口貼著幅新對聯,一看就是求蕭讓寫的——梁山最近流行附庸風雅,蕭讓接單接得手都酸了。

    但那對聯上的字,猛一看居然沒看懂。一時間武松對自己的文化水平產生了懷疑,眨眨眼,再讀,每個字都認得,合起來卻近乎天書,比包道乙的那一口吳語還讓人難懂。那上面寫的是:

    機會沉沒皆成本

    供給需求靠競爭

    橫批:隱形之手

    他還在琢磨這到底是武功口訣還是算學秘籍,是她的自我勉勵還是強行裝逼,桌子後面傳來輕聲一笑:「武二哥,你是來喝酒的,還是來視察的?」

    武松這才發覺,進來這麼久,自然而然的不把自己當外人,還沒跟主人打個招呼,實在是不太禮貌。

    側身一轉,眼神定在桌子後面那個婉轉綽約的身影上,目光小小的直了一下子,然後迅速挪開。

    今天是什麼日子,她潘六娘換了身他沒見過的松花色上衣,淺桃紅裙,發間釵兒頭別了一朵白裡透紅薔薇花,不知從哪兒摘來的,隨著她的笑容綻開,有節奏地搖搖晃晃,讓他有衝動伸手給固定好,或是乾脆給拔下來。那張小臉簡直是冰肌玉骨,雙頰微微的紅暈,像是被酒染的。而眉眼也似和過去略有不同,滿月盈光之下,格外的乾淨透徹,此時目光落在他身上,配合著那句打趣,透出八分率性頑皮。

    她旁邊的幾個小弟、一個小女孩、還有張青孫二娘,一時間似乎都變成了沒有顏色的木頭人。只有中間那一個是彩的,活色生香的,帶著溫度的。

    當然這只是一眼掃過的印象。武松自己想了想,只覺得她好像比平日更漂亮些個,難道是喝了酒的緣故?

    以他的揍性,自然是想破腦袋,也不能理解「薄施粉黛」這四個字的效果。

    忽然又想到,眼下她自己這個小宿舍,連房帶院,倒是布置得挺有情懷;可剛上山那會子,蹭他宿舍的時候,屋裡似乎是家徒四壁,從沒擺過那麼多花樣。搬家的時候,收拾出兩個包兒,一拎就走了。

    敢情一開始就沒打算在那兒長住。

    武松再看她的眼神,就免不得有點幽怨。好在他心胸寬廣,也不至於為了這點小事記恨多心,徑直走到桌子前面,揀個凳子,坐在客位。

    潘小園擺足了主人的譜,邊笑邊招呼:「張大哥,你們也都坐啊!別站著!噯,凳子少一個,肘子,去隔壁借!」

    肘子馬上出門去借。董蜈蚣卻討好地笑道:「這個,既然大哥大姐們歡聚,我們這些做小弟的,也……也可以不上桌,嘿嘿……」

    馬屁拍得是挺到位,旁邊肘子肥腸卻同時一愣。這算是把他倆也代表了?


    潘小園立刻斥道:「讓你們上桌就上桌!嘰嘰歪歪做什麼!」

    張青也笑道:「過去咱們不也都一起喝酒,怎麼現在反倒拘束起來了。」

    肘子肥腸這才興高采烈起來。到隔壁去借凳子,回來的時候,後面跟著個魯智深。大和尚愛熱鬧,聽著這邊歡聲笑語,又聞見一些誘人的氣味,忍不住自己跑來了。一看在座的有三個女的,又有點愣,大臉一僵,表情似乎有些後悔。

    孫二娘笑嘻嘻地招呼:「喲,師兄,少見少見,坐下來熱鬧熱鬧啊?」

    魯智深跟孫二娘喝酒沒問題。孫二娘旁邊的那兩位「孤兒寡母」,他可就有點犯怵,總覺得這倆嬌滴滴怯生生的小丫頭,尤其是那個年紀大些兒的,眉眼中雨恨雲愁,怕是喝著喝著就得委委屈屈的哭起來。

    正踟躕著,聽武松笑道:「既然師兄來了,就賞臉喝一杯。小弟明日要在校場獻醜,這些朋友是擺酒給我壯膽的。你若不嫌,也留下來給我鼓鼓勁兒。」

    這話說的,給了魯智深一個大台階。大和尚當即笑道:「鼓勁兒?你小子還用鼓勁兒!沒的埋汰洒家!——唔,喝你杯酒,明兒好好打!」

    潘小園早就斟好一滿杯羊羔兒酒,武松接過去,遞給魯智深。魯智深一口喝掉,就差連杯子也倒進去了。眼睛一閉一睜,回味無窮。

    「這酒倒是有些滋味……」

    但既然說了不湊熱鬧,大和尚也只好喝完酒就告辭。嘴上說洒家走了,腿腳卻很誠實地釘在原處,眼睛還直勾勾看著那羊羔兒酒罈子。武松免不得又敬了他一杯。

    一杯一杯復一杯,魯智深一口氣喝了半罈子,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武松把那杯子放回去,不太敢看潘小園哀怨的眼神。

    院門一關,剩下幾個俗人,相互看一看,嘻嘻哈哈的入座開席。不認識的互相認識一下,譬如董蜈蚣開始大呼小叫地和張青孫二娘套近乎,貞姐拜了武松武二叔,孫二娘瞧著桌子一樣樣精緻的小菜:水晶鱠、蓮花鴨、蔥潑兔、芥辣瓜旋兒,羨慕得眼睛都直了,挑一筷子,放入口中咂摸咂摸,猜裡面的配料。

    酒過三巡,潘小園笑嘻嘻地開口:「今兒把大家請來呢……」

    原本只是請武松,但她深深地知道,若是再冷不丁擺一場孤男寡女同桌喝酒的戲碼,武松估計連門都不敢進。那「半盞殘酒」把倆人都害得不淺,她不打算來個兇案重現。

    至少也得先鋪墊一下。

    這才把小弟們和貞姐兒拉來一起湊熱鬧。武松顯然也防著這一點,於是非常大方地叫來張青夫婦一起蹭飯。

    但就算是蹭飯,怎麼著也得事出有因。潘小園接著說:「把大家請來,只是因為……嗯,今兒是十五,不是什麼特殊日子,不過一個月只有一回,也算是難得。你看這圓月當空,皎潔徘徊……」

    一面說,一面往上一看,那月亮遮莫是剛剛被她誇得羞澀了,不聲不響地躲進一片雲後面,隻影影綽綽的散出光來。

    張青和孫二娘互看一眼,聽著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臉上浮現出迷之微笑。

    武松親臨東溪村酒店把他夫妻倆請過來,總不至於真的只是讓他們來蹭飯的吧!說這其中沒點套路,他張青不信。要是他看走眼,那就枉在十字坡做了十幾年的大哥。

    張青摸摸那半邊臉上的刀疤,不動聲色地打斷了潘小園的扯淡:「這個,張青不才,雖然本事低微,畢竟比大夥年紀都長著些個,蒙你們叫聲兄長。咱們幾個緣分使然,從孟州一路搭夥到梁山……」

    在座幾個小弟,連同潘小園孫二娘,都意識到大哥要發表講話,立刻坐直坐好,擺出洗耳恭聽狀。只有武松還在不緊不慢地喝酒。

    張青繼續說:「……唔,既然都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今日咱們誰也別見外,武兄弟,潘妹子,你倆除了武功,其餘的都挺配。都已經是反賊草寇了,也就別背這虛名兒,解纜推船,且顧眼下!今兒我夫婦倆就當一回媒人,咱們選個良辰吉日……」

    幾個小弟越聽越睜的眼大,互相望一眼。武松酒剛入口,噗的一聲全噴出來了。

    孫二娘本來還在配合地點頭,這時候察言觀色,連忙拉拉男人袖子。張青沒理解她意思,還在舌燦蓮花,洋洋得意地嘴炮:「……六娘左右是你武家人兒,總得有個歸宿不是?我也是為兄弟你著想。聽說晁蓋哥哥已經拍板,下個月開始實施限婚令,再不拖了。武兄弟,你不抓緊,更待何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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