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宛如流星般急速墜落的身影,刺傷了謝行止的眼。筆神閣 bishenge.com
他與陸辟寒, 裴春爭, 周衍只能眼睜睜看著,喬晚, 墜落, 墜落,一分為二,二分為三……最後被獸潮的洪流捲入, 消失了無影無蹤吧。
伴隨著一聲馬懷真一聲怒吼, 天幕緩緩從中間分成了兩半。
那位鐵血煞神, 紅著眼, 抬手,「刷」「刷」「刷」,暮色的天際好像下了一場暴雨。
漫天的,數不清的箭矢,自天穹朝著獸潮鋪天蓋地的射下。
箭矢快而厲, 精準地避開了天穹下那幾百道人影,密密麻麻地射入了獸潮中。
那是妖族帶來的援軍,妖族的精兵彎弓射箭, 拉弓如滿月。
兩百多個殘存的修士, 衣衫襤褸, 沉默地望向天際。
天穹中,十多條雪龍夭矯升騰,翻飛, 宛如匹練般的星河倒懸。
雪白的鱗片反射著天光,恍若星光星星點點地灑落在人發上,肩膀,身上。
楚桐徵愣愣地伸出手,接住了這星光。
真美啊,象徵生的希望。
蕭博揚他們被這十多條雪龍載著,直入雲霄,越過了空間裂縫,終於離開了這個血色的地獄。
但沒一個人說話的,眾人神情疲倦,再冷硬再堅強的漢子,眼眶也是泛著紅,眼裡淚花閃閃。
就在剛剛,喬晚沒了。
為了救他們,強行運使誅邪劍譜,一劍砍斷了自己的脖子,撲向了獸潮。
戰後,馬懷真穿越空間裂縫,落在了魔域,清點戰損。男人坐在輪椅上,看著暗部弟子穿梭在大漠中,翻開這一地魔獸的殘屍,企圖從這蹄子上面摳出來點兒血肉。
馬懷真他腳下,擺著個血染的儲物袋,一片零碎的衣角。
幾百個暗部弟子,忙活了半天,最終只摳出來個指甲蓋大小的血肉,用布小心翼翼地兜著。
這就是喬晚了。
一個指甲蓋大小。
那化成人形的白龍面色慘白,看著這指甲蓋大小的「喬晚」,禁不住嚎啕大哭。
那位妖皇伽嬰倒是什麼都沒說,平靜地指揮著手下幫著修真聯盟收拾殘局,遠遠看去,身形靜默地好像融入了這片血色夕陽中。
終歸是來遲半步。
王五沉默地看著馬懷真,這位冷硬鐵血的漢子,不忍心地默默別過了眼,嗓音啞得好像滲出了血,「行了,包起來吧。」
馬堂主是哭了嗎?
王五抽了抽鼻子,擦了把眼,錯愕地想,一瞥眼,只看到馬懷真那血紅的乾澀的眼珠子,並沒有眼淚滑落,眼淚或許已經被他流回了心裡。
袁六用一架輪椅,推著宛如個血人的梅康平走上來。
他下半身骨骼盡碎,費盡力氣放出了始元,結果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梅康平冷眼看著忙忙碌碌的暗部弟子,一邊看,嘴角一邊有血不斷嘔出來,那是碎了的骨頭戳進臟器里導致的,但暗部弟子個個恨不得咬死的,自然也不會好心幫他療傷。
沒死就行。
「我問你。」馬懷真嗓音淡淡的,「這獸潮是你放出來的嗎?」
梅康平本來不欲回答,但目光觸及那指甲蓋大小的碎肉時,嗓子忽而又哽住了。
他無端覺得一陣疲倦,閉上了眼,「不是我,是酆昭。」
「幾百年前,他得知扶風谷之戰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之後,就轉投了魔域,他是天下最好的傀儡師,把同袍煉製成了陰兵陪著自己。」
這馬懷真是知道的。
之前同修會上陰兵出來了一次,之後那幾年,這些陰兵讓修真聯盟吃了不少苦頭。無他,只是因為眾人面對不了從前那些同袍,好友,那些父輩母輩。
轉投魔域之後,酆昭就一直幫著梅康平煉製人牲,方凌青也是倒霉落到了他手上,被他一時興起改造成了個傀儡。
「我問你,」馬懷真目光炯炯,「善道書院那小子和他什麼干係?」
梅康平:「他轉投魔域之後,就將自己的善惡念一分為二。善念是郁行之,惡念就是他,如今純粹的他。」
他的確喜歡過王如意,由於自己身為修士,朝不保夕,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了戰場上,他擔心王如意她老子王欽不同意,就瞞下了自己的身份。
後來,從扶風谷活著回來的他,已經是那個純粹的惡鬼,他騙了王如意,殺了她,本來想將她煉製成行屍長長久久地陪著自己,但因為正道的追殺,他時間太緊,只能暫且將她砌入了牆裡,自己提前離開,只等日後折返再將自己的新娘子取出來。
結果這一錯過,活下來的閻世緣買下了這客棧,將這客棧放在了芥子空間裡,帶著它四處雲遊,在鬼市落了腳。
同修會上他目睹了郁行之的存在,他不欲他活下來,沒幾年,就幫著岑清猷,滅了善道書院滿門,只是機緣巧合之下,又讓郁行之跑了出去罷了。
現在看起來,這倒不是巧合,是岑清猷刻意放跑的。
馬懷真眼神平靜,一言不發地聽著。
「他人呢。」
心裡想的卻是,弄死他。
梅康平:「死了。」
男人木然地說,「被趕去救自家侄子的蘇瑞捅了一槍,丟進了獸潮,被獸潮反噬,死在了獸潮里。」
酆昭就是個和始元一樣的瘋子,魔域和修真界他誰都沒放在眼裡,和他為伴的就只有魔獸與行屍,最後落得個被魔獸人牲反噬的下場。
問完,馬懷真緊緊地看著梅康平。
他的確是想弄死他的。
但他不能死,他有許多顧慮,只能憋著一腔殺意,閉著眼,讓袁六把他帶了下去。
接下來被帶上來的是蕭煥。
蕭煥形容狼狽,滿身血和沙,卻依然維持著一副雍容的體面,苦笑道:「馬堂主,許久不見。」
轉投魔域之後,落得這個下場,誰能料到呢?
蕭煥靜靜地想。
他這半輩子苦心經營,到頭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誰叫那位妖皇出了兵,有妖族幫忙鎮著,此刻的魔域在始元死後,梅康平被流放,一盤散沙。
馬懷真懶得搭理他,沉聲讓暗部弟子直接將他掃倒在地上,拖了下去,等候發落。
至於岑清猷被帶上來的時候,四目相對間,少年只說了一句話。
「師尊還有救。」
馬懷真眉心一跳:「你什麼意思?」
他看著那儲物袋,不卑不亢地說,「在得知師尊入魔緣由之後,我曾經在師父身上偷偷下了道禁制,保得他一縷生魂不滅。這道禁制,也是當初碧眼邪佛能輪迴轉世的原因。」
「倘若集齊天下術士法修,為其尋魂,再將屍身放入寺廟中供養,受天下香火,師父就能活下來,非但能活下來,還能藉此化解殘餘罪業。」
妙法尊者能活下來?!!
此言一出,馬懷真立刻驚了,愣了半秒,旋即皺眉問:「那喬晚呢?」
岑清猷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如果能集天下術士做法尋魂,尋得半縷殘魂,她和師尊一樣,或許猶有生機。」
「師尊死前曾經取出來了孟廣澤的神魂,只要煉化一具肉身,孟廣澤不日就能活下來。喬晚是他用自己的血肉所孕育的,或許等他醒來他有什麼別的辦法也未可知。」
不管岑清猷說的是不是真的,馬懷真眉頭一擰,趕緊沉下聲讓袁六帶著岑清猷,拿著喬晚的儲物袋下去張羅。
傷員如今統統都被安置在喬晚琢磨打造的那鋼鐵飛舟里,準備等明天一早就飛往崑山。
那兒專門設置了營地,接待這次道魔大戰受傷的傷員。
天花板上懸著溫暖的燈光,蕭博揚和方凌青幾個靠在船壁前,手裡捧著熱水,垂著眼看著忙忙碌碌的醫修。
岑夫人來了,看了他們的傷勢,柔聲安慰他們叫他們不要擔心。
修真聯盟的醫修們帶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路過,男人一身染血的道袍,身姿矜貴,道冠下散亂的頭髮卻是一片霜白。
那是謝行止。
在離開魔域之後,眾人驚疑不安的發現,謝行止他頭髮在一夕之間全白了。
他與暗部弟子前往船頭,聽著馬懷真等人商討出來的辦法。
他們要召集天下修士為喬晚和妙法尊者尋魂。
謝行止眼露茫然,怔了一怔,頰側肌肉用力地抽搐了一下,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伽嬰身上。
這位妖皇眼神觸及到他手上捧著的那小布包時,忽然頓住了,他移開了視線,沉聲說,「若有用的著妖族的地方,堂主儘管開口。」
他們能指責妖皇伽嬰不厚道嗎?事實上,最後要不是妖族與龍族反水,他們也不至於這麼快就結束這場大戰。
召集天下修士為妙法尊者和喬晚尋魂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這場大戰,能尋回的也只有妙法與喬晚的殘魂,大多數弟子包括李判與綠腰,都死在了這場戰爭中,甚至連尋魂的可能性都沒留下。
命令下達之後,馬懷真坐在船艙里閉目養神,一閉眼,滿腦子都是那道粉色的身影在晃來晃去。
突然間,袁六的驚訝的嗓音傳來:「堂主!!你快看!」
對方手執著火把,驚訝地朝下面看去。
這道消息剛傳達出去一晚上,北域就被蜂擁而來的修士所擠滿了,這都是聽說了魔域之戰連夜趕來的,什麼都沒收拾,有些人甚至還穿著單薄的衣裳,連件厚衣服都沒帶,直帶了尋魂要用的法器。
冰原上的火把匯聚成了溫暖的赤紅色的海洋。
他們站在風雪中,頭髮隨風飛舞,有一個身形佝僂,一臉橘子皮的老者上前一步,彎腰行禮,說,他們都是來替尊者和喬仙子尋魂的。
法陣持續了整整四十九天,前前後後尋得了佛者幾縷殘魂。
但喬晚的殘魂卻遲遲沒有下落。
沒有。
沒有。
整整四十九天做法下來,眾人一無所獲。
等到第五十天的時候,馬懷真心知找不到了。
喬晚已經徹底地消散在了這個天地間。
這一次沒有任何奇蹟,但沒有人願意相信這一點。
蘇瑞帶著裴春爭離開,少年走遍天下,說是要尋找其他辦法。
蕭博揚繼承了蕭家。
方凌青,白珊湖,孟滄浪,齊非道回到了崇德古苑。
甘南與伽嬰一直留意著其他消息。
郁行之和王如意留下來一起幫著重新撐著不平書院。
謝行止帶著那指甲蓋大小的「喬晚」走了,剛認得的妹子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死在了自己面前,青年一夜白髮,一言不發地帶著「喬晚」離開了崑山。
陸辟寒時不時會去朝天嶺探望,回來時,路過寂靜無人的洞府,總是咳出一手的血。
南線戰場上的穆笑笑回到了崑山,回到崑山之後,她猶疑了一下,主動上了戒律堂,請求戒律堂放出了曾經的那段留影像。
這段留影像流傳很廣,少女不惜冒著入魔的危險,神識連接人面蛛,又在最後關頭自斷雙臂,這一畫面伴隨著她撲向獸潮的畫面,深深地刻在了眾人心裡。
原來,一切只是一場誤會。
三年後,前任魔域戰神孟廣澤甦醒,謝行止將他與梅康平接到了朝天嶺,以「阿爹」尊稱。
妙法尊者的塑像被送入寺廟,前來上香的修士,凡人絡繹不絕。
又三年後,岑清猷去看了一眼寺廟中的神像。
煙霧繚繞中,神像眉眼描金,合著眼,神情平靜。與寺廟中那些長耳垂,福相的佛像都不一樣。
神像身形清瘦,更偏向西方那所謂的犍陀羅風格。上半身半敞,六臂舒展。
身後墨綠,紅色的飄帶高高飛揚,蓮花紋路的杏色,鵝黃,墨綠色的衣裳如流雲般垂落在台上,以珠寶瓔珞裝飾。
或許用不了多久,這神像就能走下高台。
後來人們為這位喬仙子也塑了一座像。
少女衣袂如飛,手持長劍,劍光凜凜。
白玉的肌膚微微泛著宛如真人的紅暈,瞳仁為黑寶石,流光溢彩,靈動備至,猶如真人,雲鬢中斜插的蝴蝶樣步搖鑲著兩顆明珠。
日光落下滿滿的斑駁的光影,少女烏髮眉角朦朧著光暈,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竟然一時有些看不分明。
仙子像香火旺盛,可是這個世界上,已經再沒了喬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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