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蘇培盛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聖訓

    康熙四十四年

    熱河行宮

    八月,艷陽高照,掩映在一片濃蔭中的承安堂,走出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師父,我不明白!十三爺怎麼會給自己下藥?」小英子糾結地拽著自己的辮子。

    蘇偉皺著眉頭想了半天,無力地嘆了口氣,「肯定與皇子間的爭鬥脫不開關係。如今太子地位不穩,十三爺又頗受萬歲爺重視,想要獨善其身,自傷筋骨不失為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可,萬一有什麼不測——」

    「噓!」蘇偉揚手打斷小蘇子的追問。

    小英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順著自家師父的目光看過去,脖頸頓時一涼,「劉院判!」

    「你趕緊回承安堂報信,」蘇偉推了小英子一把,自己整了整衣襟,咧開嘴角迎了上去,「喲,劉大人。」

    「蘇公公?」劉術停住腳步,向蘇偉拱了拱手,隨即微蹙眉頭道,「四貝勒今年也沒隨扈北巡,蘇公公怎會一人在這關外的行宮裡?」

    「勞大人惦記了,」蘇偉矮了矮身,「咱家本是替貝勒爺查檢各處莊戶賬目的,剛好到了盛京,聽說鑾駕在此,便替莊子送了些山珍吃食來。」

    「原來如此,咱們也算他鄉遇故知了,」劉術笑著點了點頭,一手慢慢縷過鬍鬚。不是他堂堂太醫院院判,樂於結交太監,而是這蘇培盛著實特殊。當初四阿哥身患痢疾,這位蘇公公可是跟不少太醫結了梁子。後來四阿哥痊癒,太醫院大換骨血,而這位蘇公公卻是得了先皇后親自晉封。至此不說平步青雲,也是各位皇子身邊數一數二的大太監。

    「本官是奉命來為十三阿哥診治腿傷的,看樣子蘇公公也是從承安堂出來的?」

    「正是,正是,」蘇偉回身看了看,小英子已經沒了蹤影,略微放心地轉過頭道,「這十三阿哥從小在永和宮長大,德妃娘娘總是惦記著,我們家四爺也頗為關心。咱家聽說十三爺墜馬受傷,就趕緊來請個安,也算替主子進點兒心思。」

    「蘇公公想得周到,」劉術彎了彎嘴角,隨即微斂眉目道,「本官皇命在身,不敢多有耽誤,他日有時間再與蘇公公敘舊。」

    「劉大人客氣,是咱家太過囉嗦了,不敢耽誤聖命,劉大人請,」蘇偉側開身子,垂首送劉術離開,心裡暗暗祈禱,希望小英子手腳夠快。

    忐忑不安地回到下人房,庫魁迎了上來,「蘇公公,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一時說不清楚,等小英子回來的吧,」蘇偉抹抹脖上的汗珠,看看庫魁道,「有事兒嗎?」

    庫魁左右看了看,把蘇偉拉到角落裡,「是太子的事兒,我今天跟幾個奴才到馴鹿坡去了,你知道太子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嗎?」

    「什麼地方?」蘇偉愣了愣。

    「一個木帳子裡,」庫魁又壓了壓嗓子,「馴鹿坡都還沒修好,那木帳子就是個臨時搭的,堆木料的地方。這八月的天,那地兒都不透氣,哪是人住的啊。」

    蘇偉蹙了蹙眉,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半晌後嘆了口氣道,「算了,主子不在這兒,咱們也管不了那麼多,等回京再說吧。」

    「那,用不用派人給貝勒爺送個信兒?」庫魁撓了撓頭,「皇上遇刺的事兒京中應當有動靜了,可這太子被抓的事兒怕是一時半會傳不回去啊。」

    「遞消息的事兒不用咱們操心,北巡隊伍里肯定有主子的人,」蘇偉抿了抿唇,緩口氣道,「等過了中秋,讓莊子上的替我送封信就行了。現下不易輕舉妄動,免得給府里招惹麻煩。」

    「師父,」兩人正說話間,小英子一路小跑地進了院子。

    「怎麼樣了?」蘇偉把小英子拉到身旁,「劉院判看出什麼沒有?」

    「沒有,」小英子喘著粗氣,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我跑回承安堂,跟鄧公公及時地把十三阿哥的藥換了回去。劉院判到的時候,確實檢查了藥性,但什麼也沒說,只在鄭太醫的方子上添了兩筆,囑咐十三爺好生休養,便起身告退了。」

    「那就好,」蘇偉緩了口氣,「咱們得再去一趟承安堂。」

    照房西廂

    小初子被倒懸在一隻巨大的木桶之上,鐵鏈下的皮膚已經紅腫不堪,面目也越發青紫,單一雙眼睛還隱有亮光。

    「林公公,招了吧,」負責審訊的監官朱朝湊到小初子耳旁低聲道,「不少奴才都招了,您整日裡伴在太子爺身邊,隨隨便便說幾句話就夠用了。到現在這個時候,何苦再為難自己呢?」

    小初子瞪了朱監官一眼,費力地別開頭,不吭一聲。

    朱朝憤憤地咬了咬唇,剛要伸手拽下一旁的繩套,屋門被人由外推開。

    「喲,赫都大人,」朱朝揮退兩旁的侍衛,彎著腰迎了上去,「可是郡王有什麼吩咐?」

    赫都冷冷地看了朱朝一眼,「林初都招出什麼了?你費的時間可不少了。」

    「這,」朱朝為難地搓了搓手,「這死太監嘴太緊,浸了幾個時辰的鹽水都不開口,下官也實在是沒辦法。」

    「蠢貨,」赫都臉色一寒,也不再看朱朝一眼,拎著馬鞭直奔小初子而去。

    凌空一聲脆響,小初子一聲悶哼,嘴角被咬開了一個豁口,血絲混著鹽水蜿蜒而下。

    「哎喲,大人,」朱朝慌忙上前擋住赫都,「皇上還未有明旨,這罪犯身上帶了傷不好交代啊。」

    「滾開,」赫都一把揮開朱朝,「太子都被關進馴鹿坡了,還要什麼明旨?」

    小初子身子一緊,使力抬頭看向赫都,赫都微微一笑,「你不過是個太監,太子都自身難保了,還指望誰來救你?我勸你識相些,也能少受點兒皮肉之苦。」

    小初子舔了舔嘴角的傷口,沙啞著嗓音道,「殿下去馴鹿坡了,誰在身邊伺候?」

    赫都眼色陰暗,冷哼一聲道,「階下之囚,還指望誰來伺候?有人給他送上碗飯,都是我們郡王高抬貴手了。」

    小初子垂下眼帘,輕輕掙了掙手上的鏈子,「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編不出來。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但是,別廢了我的手腳,我以後還想伺候殿下呢。」

    「好啊,」赫都彎起嘴角,握著馬鞭的手暴起青筋,「我就看看你還有沒有機會伺候你的殿下……」


    一聲哀嚎像是午夜中失了血親的小獸,站在觸目驚心的殺場前,被一箭貫穿胸口。

    剛從下人房走出的蘇偉猛地停住腳步,看向不遠的院子。

    小英子由後捧住蘇偉的手臂,小聲道,「那是關押太子僚屬的地方,現在都是直郡王的人在看著。」

    蘇偉慢慢地吐出口氣,拍拍小英子道,「咱們走吧。」

    萬壑松風殿

    梁九功捧著拂塵,彎腰邁進殿門。康熙爺端坐在龍椅上,面前的長案擺著尚未加蓋玉璽的聖旨。

    「皇上,隨扈的大臣們都等在外頭呢。」

    「他們在等什麼?」康熙爺聲音清冷,目色遼遠。

    梁九功抿了抿唇,低下頭道,「太子被拘,一眾僚屬被抓,總得有個名頭。」

    「名頭……」康熙爺輕輕撫過聖旨上的墨痕,「想要多大的名頭不都明擺著嗎?何苦來朕面前裝傻?」

    梁九功垂下頭,壓了壓嗓音道,「奴才不懂這些,大體還是想看一看萬歲爺的心思吧。」

    「皇上,」門口的宮人舉著幾本冊子邁進殿門,「直郡王送來了太子僚屬的證詞,和一些書信賬目的證據。」

    梁九功上前接過,揚手遣退了宮人,將幾本冊子呈到長案上。

    「證詞,證據?」康熙爺翻了翻當頭的冊子,眼神愈發晦暗。

    承安堂

    鄧玉領著蘇偉進了臥房,十三阿哥靠坐在床頭,看著蘇偉進門彎起嘴角笑了笑。

    「奴才給十三爺請安,打擾阿哥休息了,還請阿哥恕罪,」蘇偉俯身行了一禮。

    「起來吧,」胤祥緩了口氣,撐了撐身子,「今兒是你救了我,我賞你還來不及,何罪之有呢?」

    「謝阿哥寬宏,」蘇偉站起身,躊躇片刻後,往床邊走了兩步,「十三爺,主子在京城一直惦記著您的狀況。他要是知道了您現下自殘的舉動,怕是要大動肝火了。」

    「我知道,」胤祥輕嘆了一聲,「所以我不敢直接告訴四哥。落在自己身上的事兒最好還是自己擔著,我不想四哥為了我,卷進這灘渾水裡。」

    「十三爺的心思,主子與奴才都感念於心,」蘇偉低了低頭,「可凡事都有輕有重,有度有方,阿哥此番著實太過冒險了。就算不被發現,單是傷了身子,留下病根,就是一輩子的遺憾啊。到時莫說貝勒爺,就是在天之靈的敏妃娘娘,怕都要傷心至極了。」

    胤祥閉上眼睛,放在腿上的手輕輕握了握,「在作此決斷之前,我就有了最壞的打算。有得必有失,要獨善其身,沒別的法子。」

    「奴才明白,」蘇偉輕抿唇角,「可如今,這個法子怕是會引火燒身啊。」

    胤祥蹙了蹙眉,抬頭看著蘇偉道,「你是說,劉院判?」

    「是,」蘇偉點了點頭,「劉院判是奉皇上之命來為阿哥診治的。若在平時,倒沒什麼不妥。可眼下,太子被關進馴鹿坡,一應僚屬均被拘禁,行宮四周都設了卡子。而從昨天到今天,皇上一直未有明旨示下。如此緊要關頭,皇上還有多少空閒關注阿哥的腿傷呢?」

    胤祥盯著帷帳,沉吟片刻,「儲位有變,皇阿瑪怕是要用到我了。這個時候,我能不能康復,關係到事態的進展。皇阿瑪派劉術來,未必就是懷疑我,但想讓我趕快好起來是肯定的。」

    蘇偉眨了眨眼睛,他倒是沒想太多,只是覺得劉術的到來不那麼簡單,十三阿哥的計策漏洞太多。

    「無論如何,十三爺不能再出此下策了,」蘇偉躬身道,「依奴才對劉術的了解,他絕不是單單來給您看傷的。若是被他發現了端倪,就大事不妙了。」

    「我明白,蘇公公放心,」胤祥沖蘇偉笑了笑,「我一番謀劃,不過是為了安身立命,不會輕易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的。」

    萬壑松風殿

    日頭西斜,群臣俯首。

    關押在馴鹿坡的胤礽被帶到殿內,跪在眾臣中央。直郡王垂首立於台階一側,嘴角微彎,神態清傲。

    康熙爺高坐在龍椅上,環視一周後,沉下嗓音,猶如暮鼓晨鐘,振聾發聵,「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業,四十四年於茲,兢兢業業、軫恤臣工、惠養百姓,惟以治安天下為務。今觀胤礽不效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虐眾、暴戾不堪、難出諸口。」

    胤礽埋下脖頸,身子微微顫抖。

    康熙爺鷹鷲一樣的眼神掃過群臣的面孔,「念其高居儲位,朕包容二十年矣。然,其惡不改,愈發張揚。僇辱在廷諸王貝勒、大臣官員,專擅威權、糾聚黨羽、窺伺朕躬!朕思國惟一主,胤礽何得何能將諸王貝勒、大臣官員任意凌虐、恣行捶撻?」

    「皇上息怒,」群臣聞聲而跪,康熙爺長嘆一聲,「朕巡幸陝西、江南、浙江等處,或駐廬舍,或行御舟,未嘗一事擾民。而胤礽同其屬下人等,恣行乖戾,無所不至,令朕赧於啟齒!又暗中遣人將外藩入貢之物任意攘取,以至蒙古俱不心服,種種惡端、不可枚舉!」

    「皇阿瑪——」胤礽征愣著抬起頭,緊抿的唇角已然露了血色。

    「從前,索額圖助爾等潛謀大事,朕悉知其情!」康熙爺打斷胤礽的話,「朕將索額圖處死,你卻不知悔改,三番四次欲為索額圖復仇,私下結成黨羽,不念朕恩。」

    胤礽垂下頭,臉色蒼白如紙,不再爭辯。

    康熙爺輕闔了雙眼,鼻翼嗡動,「朕總希冀你能悔過自新,隱忍優容至於今日。朕又知你賦性奢侈,特提拔伊乳母之夫凌普為內務府總管,便你取用。孰知,凌普更為貪婪,竊取官銀,逞其兇惡,甚至謀害皇嗣!朕的一時心軟,至胤禛痛失愛子。而你,毫無友愛兄弟之心,回報君父之德!所用之物,皆遠過於朕,猶不知足,如今還勾結外邦,謀害祖業,敗壞國家!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何以為君?」

    胤礽顫抖著緩緩下拜,嘴角竟微微勾起,「兒臣讓皇阿瑪失望了,請皇阿瑪治罪。」

    「然,」康熙爺雙目微揚,遠望殿門之外,「胤礽乃朕上啟太廟,下諭百官,昭告天下,親冊為太子之位。如今,諸皇子德能未顯,不堪大任。儲位關乎國祚,變之則亂。朕前雖命直郡王胤褆看押太子,護持朕躬,但並無立胤褆為太子之意。」

    直郡王身子一僵,如墜冰窖,一雙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胤褆秉性躁急愚頑,不可為一國之君,」康熙爺的眼光輕飄飄地落到了胤褆身上,胤褆攥緊了袖中的拳頭,直掐的掌心生疼,才硬生生地垂下了頭。

    康熙爺輕吐了口氣,繼續道,「現下,朕有心將胤礽先行關押教養,其黨羽凡系畏威附合者,皆從寬不究。另將索額圖之子格爾芬、阿爾吉善暨二格、蘇爾特、哈什太、薩爾邦阿,立行正法。杜默臣、阿進泰、蘇赫陳、倪雅漢著充發盛京。此事關係天下萬民,甚屬緊要。乘朕身體康健,定此大事。爾諸王大臣官員兵民等,以胤礽所行之事,為虛為實,可各秉公陳奏!」

    一番聖訓,幾家生死,直郡王於儲位無緣,太子卻是未來不明,朝堂間的勢力又要有一番大清洗。

    大臣們面面相覷後,齊齊俯身道,「皇上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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