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康熙四十四年
十月十八
在一眾朝臣連續若干日,大呼八貝勒賢德時,康熙爺終於有了反應。
早朝後,聖上曉諭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等曰:「張明德於皇太子未被拘禁之前,即謀欲行刺。據彼言有飛賊十六人,已招致兩人在此。又言得新滿洲一半,方可行事。如此搖惑人心,幸朕之左右,持心堅正。此等情節,直郡王早令順天府詳查。而後,張明德逃脫,為胤禩看相,又言及此。胤禩何以轉語九阿哥、十四阿哥,卻不奏聞於朕?現今,將胤禩鎖拏,著將順承郡王布穆巴、順天府賴士、順承郡王長史阿祿一併鎖拏。張明德所犯,情罪極大,不止於斬,當凌遲處死!」
凌遲之重,舉朝皆知,一介相士的胡亂之語竟至此罪,當今聖上對八貝勒的憤怒可見一斑。此時,還想為八阿哥求情的朝臣才開始有所收斂。
然,不到兩日,原內務府得恩於八貝勒的官員,又貌死直諫,請聖上寬恕八貝勒不察之罪,既已處死張明德,就請放八貝勒回府思過吧。
十月二十一,日過晌午,康熙爺突召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議政大臣等宣布張明德一案的處理結果,言「經刑部會審,普齊公與順承郡王皆稱張明德有意刺殺太子,而直郡王一直依賴順天府查奏此事,奈何屢被其逃脫。而八貝勒胤禩,聞張明德如許妄言,竟不奏聞,任歹人俏遙法外,置朕與太子安危於不顧,實乃大不孝,更有犯國法!今革胤禩貝勒銜,為閒散宗室!布穆巴以所聞情節,商之長史阿祿,告直郡王,使之奏聞,布穆巴、阿祿俱無罪釋放。普奇公知情不報,革去公爵,為閒散宗室!順天府賴士貪污納賄,私放張明德,情罪極為可惡,著凌遲處死!其行刑之時,可令事內干連諸人前往視之。」
聖旨下達,八阿哥胤禩被由刑部放出,收去一切貝勒份例,府內多餘下人盡皆遣散。
不到一月,京中最為熱鬧的八爺府一時恍若冷宮,備嘗門庭冷下車馬稀的哀戚。
胤禩由刑部回到府邸,門釘已被剝落,紅青油飾的門柱被潑上黑漆,貼金的梁棟俱被鏟下,猙獰的痕跡宛若張牙舞爪的厲鬼,在一片陰暗中獰笑著向眾人示威。
胤禩一手隱在袖中,雙眼淡然無波,在刑部大牢拘押的幾天,讓一身若竹色長袍染了不少污穢。然,掌心傳來的刺痛,隨著大門的開啟,直戳骨髓。
「主子,」何焯迎了出來,將胤禩引上台階,「您且安心休養吧,阿爾松阿大人傳話來說,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眼前的形勢不會延續太久的。」
胤禩點了點頭,眼中依然沒有任何情緒。
「不好了,不好了,」侍女金環跑進前院,向八阿哥匆匆一跪道,「阿哥快去看看吧,福晉小產了。」
四爺府
福晉屋裡,四阿哥坐在榻子上,手裡一卷經書,看得似乎尤為入迷。
福晉梳洗過後,坐到軟榻的另一側,借著燭火,理起了賬冊,「這幾日,皇阿瑪連番下旨,八阿哥被削爵貶斥,接連兩人遭了凌遲極刑。妾身有些不明白,這一個相士的胡言亂語,竟能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翻了一頁經書,「這並非一個相士的緣故,只因胤禩所做之事,逢上了一個最差的時機。太子被拘禁,朝臣多有彈劾,皇阿瑪卻不想輕動國本。本在僵持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無比賢德的皇子,讓皇阿瑪怎能不心生忌諱?」
福晉皺了皺眉,思忖片刻道,「八阿哥真有如此賢能?他是怎樣讓那麼多朝臣甘冒觸怒龍顏的風險為他直諫的?」
四阿哥放下經書,若有所思了片刻道,「老八確實會收攏人心,別說朝臣,就是皇子間,支持他的也有不少。」
福晉抿了抿唇,想起此前的十四阿哥,未再開口。
四阿哥繼續道,「不過,這次為他求情的,可不只是感念他賢德的大臣。大哥在這背後使的力氣,怕是不比當初設下張明德這個陷阱時來的少。」
「原來如此,」福晉恍然地點了點頭,「直郡王是看穿了皇上忌諱此時崛起的皇子,所以越加讓人給八阿哥求情。明面上,支持八阿哥的人越多,私下裡,皇阿瑪就越生氣,如此循環往復,無怪乎一個相面人的狂妄之語最後都能被當成謀奪儲位的證據了。」
四阿哥嘆了口氣,端起一旁的茶碗輕抿了一口,「此次,大哥也是心灰意冷了。傷人一千自損八百,他自己失勢,又拉下了胤禩,幾乎等同於斷了納蘭家的後路。」
「但總歸,直郡王還留了一口元氣,」福晉放下賬冊道,「八阿哥沒了爵位,直郡王卻只是閉門思過。這朝臣一貫勢力,說不準沒幾日就又扒上郡王府的門庭了。」
四阿哥輕揚嘴角,搖了搖頭道,「你小看胤禩了,這事兒沒那麼容易……」
福晉抿了抿唇,躊躇了片刻道,「近來,爺一直派兆佳氏恩綽和傅鼐入宮看守太子氈帳。不知,可是與八阿哥跟直郡王有關?」
四阿哥抬頭看了看福晉,雙眼微眯,「看守太子是爺的差事,傅鼐和恩綽只是奉命行事。」
「妾身冒昧了,」福晉低了低頭,緩口氣道,「佳暉如今也老大不小了,雖不如恩綽能幹,但幼時也是常伴爺左右的。如今,他年輕不懂事,爺有不滿意的,只管教導,萬不要縱他整日玩樂,鬆懈差事。」
四阿哥輕笑了一聲,又低頭翻開經卷,「咱們府上差事少,佳暉若是閒不住,爺給他在六部安排個職位就是了。」
福晉略一征愣,低下頭,沒再言語。
皇宮,入夜
駟馬院旁漆黑一片,輪守的侍衛還未交班,已然睏倦至極。
一個小太監提著食盒走近氈帳,被侍衛攔住,「哪個宮的?拿的什麼東西?」
「奴才是御膳房的,給太子送些夜宵,」小太監低頭道。
侍衛拿出銀針,挨個試了食盒中的點心,打個哈欠道,「進去吧。」
「是,」小太監俯了俯身,提著食盒進了氈帳。
不遠處的樹下,傅鼐與恩綽閃身而出,又很快沒了蹤影。
月半,夜色濃重,皇宮裡已一片寂靜。
一陣輕風吹過,幾隻烏鴉卷著翅膀停在了圍牆上,馬廄里吃飽喝足的百里良駒打了個響鼻,突然略微不安地蹭了蹭蹄子。
像是一種預示,又或是動物的直覺,一聲長嘯猛地劃破夜空,驚醒了整個皇宮。
「殿下,」恩綽帶人闖進了氈帳,太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報信兒的宮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乾清宮,康熙爺連夜披著龍袍往駟馬院而去。
氈帳附近已是燈火通明,傅鼐與恩綽按著太子,讓太醫號脈。太子兀自喋喋不休,沒人知道他在說些什麼,瞪圓的眼睛被眼白充斥,前胸高高挺起,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了。
「這是怎麼回事?」康熙爺邁進氈帳,嗓音微微顫抖。
梁九功慌忙擋在康熙爺身前,「萬歲爺,此處污穢,咱們還是在外等待吧。」
「你滾開,」康熙爺推開梁九功,走到簡易的床榻前。
太醫跪在地上道,「太子脈象紊亂,但五臟並無明顯病灶。如此症狀,倒像發了瘋疾。只是不知,為何如此突然。」
「回稟聖上,」傅鼐按著太子的一隻胳膊,只能略略地低頭行禮,「太子近來一直好好的,奴才們嚴加防範,不敢讓任何人隨意接近。實在不知,太子怎會突發急症。」
「是不是飲食上出了問題?」康熙爺坐到床邊,太子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是目無焦距,四處亂瞟。
「回稟聖上,太子的飲食都有銀針試毒,奴才們不敢馬虎,」傅鼐與恩綽跪到一處,低頭稟報道。
「敢問,太子最後一餐所用何物?」太醫從旁道。
恩綽略一思忖,回首指著桌上的幾盤點心道,「殿下晚上用了夜宵,這幾盤點心就是御膳房送來的。」
太醫點了點頭,躬身走到桌前,挨個嘗了一點兒,又試了試杯中的茶水,「回皇上,這些點心與茶水並無不妥。」
康熙爺點了點頭,濃眉緊蹙,再回頭去看太子,竟然已經睡過去了。
「這,」梁九功轉轉眼珠,彎下身在康熙爺耳邊道,「皇上恕罪,奴才愚昧,見太子的症狀,怎麼像是髒病啊?」
康熙爺略一征愣,轉頭看向梁九功,梁九功慌忙跪下請罪。
「罷了,」康熙爺緩了口氣,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太子,「你們今晚仔細看著點兒。明天一早,將太子移至咸安宮,再著保華殿的大師給太子念經安神。」
「是,」屋內眾人行禮領命。
康熙爺又看了看太子,重重地嘆了口氣,起身出了氈帳。梁九功看了傅鼐兩眼,緊跟著康熙爺而出。
「萬歲爺,奴才剛才也是一時嘴快,」梁九功舉著燈籠,走在康熙爺一側,「殿下身為儲君,那污穢邪惡之物哪能輕易近身呢?想必也只是尋常急症,待太醫仔細看過,很快就能痊癒了。」
康熙爺搖了搖頭,負手慢慢而走,「朕是怕,是朕害了胤礽啊。之前朕就說胤礽舉止奇怪,恐懼神像。其實,朕也不過是隨口一提。如今看來,怕是有人記到心裡了,想要借朕之口,行那咒魘之術,謀害胤礽。」
「這,」梁九功皺了皺眉,思忖片刻道,「不如,讓顧問行私下去查?這京中能行此秘術的人,怕也沒有幾個。」
「就這麼辦吧,」康熙爺深吸口氣,語態清冷,「誰最有嫌疑,顧問行心裡也清楚,務必抓緊時間,不要耽誤了胤礽的病症。」
「皇上放心,奴才這就去吩咐,」梁九功將燈籠遞給身後的太監,疾步而去。
氈帳處,太醫帶著宮人親往茶房熬藥,傅鼐守在太子身邊,帳外人聲漸稀,太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殿下,您感覺怎麼樣?」傅鼐靠近床頭,壓低聲音道。
「我沒事兒,」胤礽捏了捏眉心,四處看了看,「那幾盤點心處理掉了嗎?」
「殿下放心,」傅鼐低了低頭,「已經處理妥當了,掉包的點心,太醫已經驗過。眼下,皇上想必也相信,太子是受了咒魘之術。」
胤礽彎了彎嘴角,雙眼微眯,「他們給我下的藥,是什麼?」
「奴才已派人驗過,」傅鼐放輕音量,「都是按量配置的罌粟與馬錢子,初起會有致幻、麻痹的症狀,與咱們自己配的藥效果頗為相似,且因為量小,太醫診治時難以察覺。但是,日積月累下來,毒素在腹內累加,便會有致命的危險。等到太醫發覺,就難以根治了。」
「當真用心良苦啊,」胤礽彎了彎嘴角,撐著床頭坐了起來,「好在本殿的人及時察覺了他們的計劃,也虧得老四肯幫我。要不然,本殿豈不是做了陪襯直郡王的冤死鬼?那真是入了黃泉也沒臉見祖宗了。」
傅鼐抿了抿唇角,低下頭道,「我們貝勒爺本不願參合朝廷爭鬥,只是弘暉世子的仇不能不報,更不能眼看著太子殿下中了圈套,而冷眼旁觀。」
「我明白,」太子輕嘆了一聲,「凌普的事兒,雖說有直郡王、胤禩在後推波助瀾,但我依然欠老四一條命。這一次,胤禛又以德報怨,救我性命,弘暉的仇我不會忘記的。此番就算胤禩命好,等直郡王落馬,本殿再一點一點收拾他。」
清晨
四阿哥的馬車停到了宮門口,傅鼐匆匆而出,登上了馬車,「主子,昨晚一切順利。」
四阿哥轉著魔方,點了點頭,「讓托合齊府里的探子,務必隱藏好,近來不用他打聽消息了。」
「奴才明白,」傅鼐低了低頭,「太子殿下得到托合齊的密報,沒有任何懷疑。托合齊那兒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幾個喇嘛身上,根本沒有詳查報信兒的線人。」
「如此就好,」四阿哥擰動著魔方,眉目淡遠,「不到時候出頭,就要學會隱忍。藏得越深,才越安全。直郡王是個例子,老八更是。只可惜,他們都學不會教訓。」
傅鼐彎了彎嘴角道,「只要太子不知道,給他們傳信兒的人是咱們府上的,就不會懷疑主子的心思。到時,直郡王一倒,托合齊等人勢必不會放過八阿哥一行。主子只消坐山觀虎鬥,這一場仗便贏了一大半了。」
四阿哥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沒有那麼容易,二哥跟老八都不是沒腦子的主,更何況下面還有——」四阿哥微微一頓,面色清寒,「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差了一步,誰是蟬誰是雀,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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