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
五月初,明相府
「隆科多怎麼肯為直郡王做到如此地步?」納蘭揆敘一臉不解,跟著納蘭明珠走在花園旁的長廊里,「這上折參奏年前才就任的凌普,分明就是駁皇上的面子,只憑那幾張收受賄賂的憑據,怎麼看都難以站穩腳跟。」
納蘭明珠緩慢一笑,撫了撫掌中的玉壺,「直郡王浸淫朝堂不是一年兩年了,他是最早與太子相爭的人,對於人心所向,知道的未必比咱們少。你與鄂倫岱親近八阿哥,直郡王就拉攏了隆科多。隆科多雖與佟國維不睦,但也是佟佳氏的子孫。如今看來,直郡王對隆科多勢必格外倚重。」
「可是這一遭下來,隆科多被罷了官職,直郡王豈不是自斷一臂?」納蘭揆敘挑了挑眉。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納蘭明珠緩緩地吐了口氣,由納蘭揆敘扶著坐到長廊深處的搖椅上,「隆科多雖然遭到貶斥,但確實幫了咱們大忙。以皇上的態度來看,若想動太子,還著實要費一番功夫。但從另一方面來說,皇上終究留用了隆科多,一等侍衛近在御前,這裡面的意涵就沒那麼簡單了……」
「阿瑪的意思,兒子心中有數了,」納蘭揆敘躬了躬身,「現下正式好機會,內務府正為皇子們興建府第,這其中的油水可不是之前那幾張紙能比的。更遑論,還有郡王貝勒監工,一旦事發,出了人命,就是天大的案子了。」
納蘭明珠抬眼看了看納蘭揆敘,聲音緩沉有力,「這事兒是把兩面刃的鍘刀,若是失了輕重,就是玉石俱焚,當今聖上可不是瞎子。」
納蘭揆敘身子一緊,垂下了頭道,「兒子明白,阿瑪放心就是。」
四爺府
書房,年遐齡將安排好的工部單子呈給四阿哥,四阿哥過目了一遍彎了彎嘴角,「辛苦年老了,庶休回京還要為我勞累。」
「貝勒爺客氣了,這都是老臣當做的,」年遐齡拱了拱手,神態親近隨和。
四阿哥笑了笑,「已經晌午了,年老留下與我一同用膳吧,剛好我還有些事想請教。」
「多謝貝勒爺,」年遐齡俯□子。
蘇偉讓人在外廳擺了膳,放在年老一側的都是軟糯滋補的飯食,年遐齡頗為受用,看著蘇偉溫言道,「十數年如一日啊,說起來,老臣與貝勒爺的緣分還是因著蘇公公的良善之舉。這一轉眼十五年過去了,臣是垂垂老矣,蘇公公卻還是這般的眸清心亮。」
四阿哥微微一笑,端起酒杯瞥了蘇偉一眼道,「年老真是太過誇讚他了,在我看來,不過是十幾年來沒多大長進罷了。」
年老聞言長笑一聲,一旁原本不好意思狀的蘇大公公頓時氣憤填膺了。
酒足飯飽,四阿哥與年遐齡一同往東花園散步,蘇偉遣走了旁人,只余自己跟在兩人身後。
「如今京中形勢,老臣在湖廣任職亦有所耳聞,」年遐齡背著單手,眉心微蹙,「皇上心意不明,太子日漸傾頹,直郡王野心過漏,朝臣動作頻頻,貝勒爺此時置身事外確為明智之舉。」
「年老言之有理,」四阿哥挺了挺身子,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本不欲迎風而上,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諸皇子漸漸年長,朝臣間亦開始權柄交替。我怕這時再作壁上觀,屆時會任人魚肉。」
「貝勒爺安心,」年遐齡斂了斂聲音,「老臣也不願貝勒爺明珠暗投。當初郭繡郭大人尚在任上,與我一起探討過這東宮之爭。所謂旁觀者清,我們遠離京城看得倒還明白。如今京中形勢看似風颶浪急,但算不得鐵板一塊,處處有機可尋。」
「這話怎麼講?」四阿哥挑了挑眉毛。
年遐齡拈鬚而笑,「其實貝勒爺所做已在此理之上。儲位之爭一直圍繞在天子腳下,無論是索額圖、納蘭明珠,還是佟國維都屬權臣貴戚。只不過他們看似權傾朝野,實際上卻既無兵權,亦無人心,生殺予奪都在皇上的一句話。若真說要搶些什麼,這些權臣還是要靠平日裡拉攏的八旗將士、地方總督,否則就是一句白話,一紙空文。」
四阿哥面有恍然,年遐齡駐足在池塘下繼續道,「貝勒爺平日遠離朝堂紛爭,內地里將所屬人外派出京,正合此理。其實哪怕一個知府,一個縣令握的都是一方民生。各地官員上下間的牽扯糾葛絲毫不比京城簡單。在老臣看來,比起拉攏京中權臣,置己身於聖上的眼皮底下,倒不如培養地方勢力,抓住實權。」
蘇偉站在四阿哥身後猛眨眼睛,只覺年大人身上一股擁兵自重,割據一方的軍閥氣質撲面而來。
四阿哥沉默間,一旁的樹叢中突然一陣異動,蘇偉猛地瞪大眼睛呵斥道,「誰在那兒?滾出來!」
「奴才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恕罪,」樹後,一身青色長衫的人慌慌張張地走出,跪到地上。
「戴鐸?」四阿哥蹙起眉頭,與蘇偉對視了兩眼。
四阿哥與年大人進了東小院,戴鐸被蘇偉交給了張保。
「年大人放心,」蘇偉給四阿哥與年遐齡上了茶,「這戴鐸是府上的先生,是我們家主子的心腹推薦來的,雖然總有些小心思,但還算忠心。」
「那就好,」年遐齡又捻了捻鬍鬚,「貝勒爺如今自建府邸,這來來往往的下人是愈加得注意了。」
「年老說的是,」四阿哥端起茶碗,颳了刮茶末,「現在年老既已乞休回京,不知今後作何打算?令郎中年羹堯最是可造之材,如今在翰林院亦頗得皇阿瑪讚賞。年希堯聰慧,有頭腦,只是心思不全在官場,任個文職倒還綽綽有餘。」
年遐齡一笑,輕搖了搖頭道,「貝勒爺謬讚了,老臣的兒子老臣心裡清楚。希堯是個淳樸忠厚的,只是滿腦子奇奇怪怪的想法,在仕途上是一波三折,難成大器。羹堯確實有幾分大智,只是自幼傲氣滿腹,也怪我沒有太過約束他,養成如今這樣的秉性。」
「年輕人都需歷練,」四阿哥抿了抿唇角,「年老也不要妄自菲薄。正好四川巡撫能泰今年致仕,皇阿瑪有意提攜葉九思接任,我打算為年羹堯謀一個四川的地方職務,讓他與葉九思一同赴任。有這方面的情誼,加上年羹堯的頭腦,與皇阿瑪對年老的倚重,待葉九思任期一滿,令郎勢必高升一步。」
「多謝貝勒爺籌謀,」年遐齡起身跪下行禮道,「老臣定嚴加約束羹堯,以圖日後報答貝勒爺恩德。」
「年老不必如此,」四阿哥將年遐齡扶起,「這些年年老對我的忠心,胤禛都記在心裡。如今年老回京,就好好歇上一歇,年家的前途胤禛自會一力承擔。」
年遐齡告退後,蘇偉還有些呆呆的,四阿哥在他臉上搗鼓了半天,才換回一個白眼。
「想什麼呢,傻愣愣的?」四阿哥與蘇偉並肩坐在榻子上。
「沒想什麼,」蘇偉摸摸後脖頸,「就是覺得爺跟年遐齡倒比跟傅鼐他們還有親近,說的話,也坦白得多……」
「這有什麼奇怪的?」四阿哥挑了挑眉毛,「爺跟年老熟識,已經十五年了,當初年遐齡外放,也是爺向皇阿瑪舉薦的。不過,倒也說明你眼光不錯,給爺引薦的人一個比一個厲害。」
「切,」蘇偉搓搓兩隻手,「你跟年老認識十五年了,那你跟我認識多少年了?為什們你跟他說的事兒我都不知道?」
「什麼事兒?」四阿哥愣了愣。
「少裝傻,」蘇偉咧咧嘴,「就是你按捺不住的事兒!怕再不出手,以後被人魚肉的事兒!你在我跟前,怎麼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成竹在胸了呢?」
「這個,」四阿哥身後摟摟蘇偉的腰,被一巴掌拍開,「爺也沒有瞞你什麼啊,只是不想你跟我一塊兒擔心。」
「哼,」蘇偉撇開臉,生氣狀。
四阿哥往前湊了湊,貼到蘇偉臉邊道,「對了,今兒個說起年家,爺倒想起來,你跟爺一塊兒這麼多年了,怎麼從沒見過你的家人呢?」
「嘎?」蘇大公公愣在原地。
四阿哥不太明白,「就算你是年少入宮的,也該有家人啊,敬事房收人都要籍貫清楚的。」
蘇偉咽了口唾沫,看著四阿哥呆了半晌道,「我是順天府大興縣的籍貫,」他記得敬事房的記檔上就是這麼寫的。
「那也不遠啊,不就在城郊嗎?」四阿哥皺起眉頭道。
「恩,家裡人都去世了,其餘的親屬也都遠走他鄉了,」蘇偉撓撓後腦勺開始胡謅。
結果,四阿哥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蘇偉癟了癟嘴,往旁邊蹭了蹭,垂著腦袋不再說話。
半晌後,四阿哥把蘇偉摟到身邊,放輕音量道,「是因為他們把你送進宮的緣故嗎?」
蘇偉抿抿嘴角,慢慢地點了點頭,反正,你說是就是吧……
西配院
喜兒腳步匆匆地進了屋子,見到臉色沉重的李氏,卻躊躇著不敢上前。
李氏抬眉看了看喜兒,嗓音暗沉,「打聽出來了?」
「是,」喜兒低低的應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
「福晉把貝勒爺請去,說了什麼?」李氏把茶碗放到炕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喜兒縮了縮肩膀,低垂著頭,幾乎把脖頸全埋進了衣領里,「福晉說,該給宋格格請封側福晉——」
一聲鈍響,李氏的手半握成拳砸到炕桌上。
「小主,」喜兒撲通跪下,膝行到榻前,握住李氏的手。
「我沒事兒,」李氏緩緩地吐了口氣,轉身從榻子裡撿起一隻沉甸甸的荷包遞給喜兒,「你去找絮兒玩吧,不用管我。」
「小主……」喜兒接過荷包,躊躇了半晌後,行禮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當初是年遐齡在朝宴上喝醉了,被小蘇子碰到,帶他去休息換衣服,後來引薦給四阿哥的。四阿哥借著第一次征討噶爾丹,噶爾丹逃跑,康熙爺降罪權臣時,舉薦了任內閣學士的年遐齡。
另,絮兒是詩玥的丫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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