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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殿。
風雪瀟瀟,沉在夜色下。
殿門虛掩著,半圓金闕窗台前有張白玉桌案,神慕披著蓮青狐絨大氅,斜倚在軟凳上沏茶賞雪。
香爐里冉冉升起薰香,鏤空的玉質雲屏格去半數殿內的光景。
裴聲繞著廊蕪而來,看見那張清冷又略帶倦怠的臉,有不聽話的雪飄進去落在她發梢間。
看見殿門虛掩著,裴聲便直接走進去。
裴聲肩頭的雪一步一化,行至神慕跟前,妖邪的眉眼間只剩了薄薄的霧氣:「殿下知道我會來?」
神慕看了他一眼:「我掌天機。」
「也對。」裴聲沒臉沒皮地笑了聲,在她對面落座:「殿下司職天機,整個神域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事。」
裴聲並不急著將命輪交出去,倒像是應了神羨那句話,真要在天機殿避上幾年風頭再出去。
「殿下。」
他斟茶,以手去接落雪:「我可是替你辦妥了一件大事。」
「就沒有什麼獎勵嗎?」
裴聲本以為她不會接這麼無聊的話題。
但神慕怔愣片刻,抬眸道:「我知道你趴在地上拽著神羨的腿不讓她走,並且造謠巫師玉的事。」
「真是.......」神慕勾唇:「委屈你了。」
「殿下方才是笑了嗎?」裴聲欺身壓過來,目不斜視的注視著她嘴角未平復的弧度:「那這個獎勵可真值。」
自顧自說完,他雙手交叉向後仰,又靠在椅背上,白雪落在他眉間不添清冷,反倒襯得他多了幾分侵略感和邪性。
妖族的魅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就連巫師玉都沒有這股勁兒。
又渾又痞,還沒臉沒皮。
神慕:「裴聲,你在想什麼,包括以後想做什麼,我都能預料到。」
「哦?殿下這麼厲害。」裴聲惡劣地盯著她頸間露出的白皙膚色:「能料到我想在您心底占據一席之地嗎?」
「甚至索取更多。」
更多.......
這兩個字眼燙得神慕心顫。
她睫羽顫了顫,全當這是妖族的混不吝。
神慕迴避,她退一分,裴聲就進一分。
裴聲眼底的狂風暴雨將身前纖細的人影籠進去,他目光灼灼,看得神慕微微掙扎:「殿下,您救了我。」
「我整個人都是您的,從身到心。」
神慕見他口無遮攔,紅了耳根:「裴聲,別說了。」
裴聲沿著白玉桌案靠近她,兩人衣袂被風吹得交疊,雪落在逼仄的縫隙間,不說親密無間,也絕非尋常男女相交之近了。
「殿下是覺得我口無遮攔麼?」
「但妖族生性頑劣,難以克制。」他慢悠悠往下說,接著問了個問題:「殿下知道我相繇氏有九命嗎?」
神慕:「知道,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裴聲坐在白玉桌案上,挺拔如山的身軀替她擋下風霜,並罩下陰影蓋住她,他偏頭看她時豁然一笑,露出一截虎牙。
「我願意用八條命為殿下生,為殿下死。」裴聲眼神微動:「至於剩下那條命,殿下不妨猜一猜?」
猜?
神慕被他的話嗆得不輕。
妖族太過大膽。
令她都不敢窺探裴聲身上的天機。
怕看見令人面紅耳赤,難以接受的場面。
裴聲見神慕低頭紅了耳朵,放肆地笑起來,眼尾帶著抹殘紅:「這麼多年過去了,殿下臉皮還是很薄。」
神慕咬牙:「不像你臉皮厚。」
裴聲摸著臉湊過來:「分殿下一點,下次就不會臉紅了。」
「要麼?」
神慕咳嗽幾聲,撐著桌角抬眸看他,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裴聲!」
壓抑的咳聲反了上來,神慕別過身去,攏緊氅衣,整張臉慘白無色,咳得低抑而急促。
裴聲注意到她發梢的濕意:「殿下飛雪雖美,但極冷。」
他起身去拉窗扉,抬眸正對那道立於梅花殘雪下的身影,神羨發梢凝著冰雪,睫毛間也是薄薄一層冰霜,肩頭被融化的雪洇濕。
不知道來了多久。
裴聲發現這窗關不動了.........
他歪頭:「?」
嘴硬心軟的神羨殿下。
旋即飛雪開始變得暖洋洋地,卻不被融化,風吹皺玉湖的水,卻始終灌不進屋內。
什麼都沒變。
卻什麼都變了。
神慕察覺到什麼,她抬眸落向窗外,寂寥無人,那棵梅樹下鋪著被雪打落的殘紅,風吹得平緩而溫柔.......
裴聲裝作不知:「殿下在看什麼?」
神慕:「雪變暖了。」
裴聲:「或許變暖的不是雪,而是心。」
造化弄人。
神慕臉色這才鬆懈下來,她起身繞過玉屏往裡走,裴聲替她掀開珠簾跟在她身後。
裴聲遞給她:「殿下,命輪。」
神慕接過,將命輪重新置於天機台上,浩瀚的星辰將宮殿鋪上華光,如同遨遊在星河裡。
神慕伸手觸了觸那半點星光:「如果已知宿命的結局,還有必要去改變嗎?」
裴聲:「能斬斷的,就絕不是宿命。」
「是啊,我在嘗試將它斬斷。」神慕眸色沉下來:「用盡一切手段。」
跟神慕這樣執掌天機的神待在一起,最難揣摩的其實是心意,裴聲只能留在當下,而神慕在將來。
她回首望去,是兩點連成的線,一點名叫誕生,一點是死亡,這線或許彎曲或許筆直。
但這條線名叫宿命。
她已經預知了天機。
天機不可泄露,這條路註定只能由她一個人來走,踽踽獨行,其餘任何人都摻和不進來。
包括神羨。
但神慕會保護她,像鴻蒙初開,魑魅魍魎橫行時那樣,保護她平安無虞。
裴聲見她眉眼的憂傷,問出聲:「您恨神羨殿下嗎?」
神慕:「天機不可泄露。」
「好吧.......」
裴聲沒有繼續往下問,自然也不認為厭不厭惡神羨會是天機,只當是神慕不願意提起傷心往事。
畢竟曾經無所不能的神,現在失去神力,只能終年待在天機殿不出。
裴聲很想詢問他的宿命,將來如何,這實在太過吸引人,可天機不可泄露,一旦泄露便會產生變數。
這也註定他無法問出口。
就像裴聲無法預料巫師玉就蹲在天機殿外,準備等他一出去,就弄死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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