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申時,小太監邁著小布步伐急促的往椒房殿去。殿內沉香繚繞,寂靜無聲,小太監一路低著頭,才剛邁入了里殿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娘娘,陛下前頭已經跟昭王爺說完話了,正在批閱摺子……怕、怕這陣子擠壓的急事太多,陛下晚上不能到娘娘這才用晚膳了。」
萬貴妃正坐在梳妝檯前,手中橫臥著炭筆在那細細的勾著眉,她不經意的轉過臉,妝容精緻的面上浮起絲絲笑意,「像個小鵪鶉一樣。」
那聲音又軟又魅,絲毫叫人覺察不出距離感,可小太監的腿卻打起了顫來。
&上病了這些日子,心裡頭卻一直記掛著天下事,本宮其實那等不明事理之人?」萬貴妃的輕吟著說,轉眼瞥了一下還在跪著的小太監,又笑了一聲,「下去吧,叫人瞧見了還以為本宮是個多苛待厲害的人。」
小太監倏然鬆了一口氣,跪著退了出去。
婉秋等人退了出去才低聲道:「娘娘——」她頓了一頓,才繼續道:「昭王回京後……愈發勤快的在皇上跟前走動了。」
萬貴妃神色絲毫不動,她眉心天生一顆菱心痣,嫣紅欲滴帶著嫵媚。「他跟陛下是親兄弟,時常走動也是應當的。」萬貴妃不甚在意的隨口附了一句,轉而問起:「黃魚豆腐湯燉好了麼?」
&婢來時候叫人用文火細細熬著,娘娘這會要奴婢這就讓人去大火催一催,立即就能好。」婉秋恭眉順目的回道。
萬貴妃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又道:「裝在食盒中,本宮要去養心殿。」
婉秋也就明白了萬貴妃意思,隨即退出去準備車輦。
車輦才剛在養心殿外停駐,大太監海公公已經迎了上來,親自掀了車簾扶裡頭的宮裝麗人出來。
&說娘娘要來,皇上特意命奴才在外面候著呢。」海公公笑著道。
萬貴妃眉眼一轉,「難為公公了。」
海公公樂呵呵地應著,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等進了養心殿便對著龍位上的皇帝恭聲道:「皇上,貴妃娘娘來了。」
皇帝正在批閱奏摺,才擱下筆,一直皺著的長眉也驟然鬆了下來,嘴角浮著笑意,對著萬貴妃招手道:「愛妃,這邊來。」
萬貴妃一隻手稍稍提握著迤邐在地的長裙,眼中含情的走了過去,叫皇帝拉著跟自己同坐在龍位上。「這些奏摺擠壓了多日,今晚上本該……」
&下——」萬貴妃忽然伸出手捂住了皇帝的唇,婉轉笑道:「皇上為天蒼生的煩勞,難道臣妾是這樣不明事理的人?何況……陛下不能過的臣妾那,還不容許臣妾來了?」
美人在懷輾轉淺笑,皇帝的笑意更加濃了起來,更何況這美人是自己最心愛的。
萬貴妃招手,讓立在一旁的婉秋將食盒拿過來,取出了黃魚豆腐湯,黃魚烹入黃酒去腥,放入油中煎一下,再向鍋中加入沸水,才能熬出乳白色的魚湯。「臣妾聽說陛下今日吃了黃魚面,就巴巴的叫人燉了黃魚豆腐湯來。」
皇帝道:「朕不過多吃了兩口,反倒讓你們都記在心上了……好,讓朕來嘗嘗愛妃的心意。」
這兩人旁若無人的又調笑了一番,年輕的太監硬著頭皮來打斷:「皇上,黃神醫在外頭了。」
這苗醫一日三回掐著點給皇帝瞧病,眼下又到了時辰。
萬貴妃嬌懶從男人懷中起身,「皇上的身子要緊——」她轉過眼去吩咐的小太監,「還不將人請進來。」
皇帝在旁望著萬貴妃,越發覺得心中滿意,想到能得這樣艷絕天下的美人傾心是人生再得意不過的事了。他的手覆在女子的手背上握了握,只覺得肌膚幼滑,恍若無骨。
不一會,苗醫進了裡頭,貴妃站在一旁看他診治,一直神情關切的模樣。隔了會,苗醫才道:「皇上的身子已經復原了七八分,只需……」
然而這話還沒有說完,這苗醫就驟然不出聲了,轉而是將視線轉到了桌案上的食盒上,似有所思。隔了片刻才出聲問:「皇上剛才用了什麼?」
皇帝警覺,想著他既然是名醫自然就不會無緣無故的問這話,「黃魚豆腐湯。」說著一抬手,示意海公公去將已經合蓋好的東西給打了開來,那魚湯已經用過大半……
苗醫看了半眼就立即收回了目光,恭聲道:「皇上寬心,這湯沒問題。只是……」他低垂著眼中滑過一絲猶豫,「只是往後皇上的飲食都要謹慎,這段日子還是清淡一些為好。」
聽這樣一說,皇帝的心也就放了下去,轉眼朝著萬貴妃也睇去了一個寬慰的眼神,好叫她寬心。萬貴妃虛虛的應付著皇帝,可那目光一轉,早將視線露在了苗醫的身上,心中暗道這昭王請回來的人果真是有幾分能耐,這才短短多少日的功夫,竟將皇帝醫治得七八不離了。苗人的手段古怪,這真要長留下去,難保皇帝的的身子不會一日一日的康健下去。一想到此,她眼中流露出分毫陰戾。
&死臣妾了。」萬貴妃順勢往皇帝懷中倒去。
這東西是從她宮裡拿過來,方才又被苗醫打開蓋瞧了一眼,哪有不緊張的。皇帝也好理解她的心慌,這嬌怯軟軟的一聲更是讓皇帝心疼不已,連帶著對苗醫也不待見了兩分。本事再能耐也不過就是個大夫,如何跟他心尖上的愛妃相提並論?皇帝有些不耐煩的揮手,叫人退了出去。
萬貴妃在養心殿又呆了一會,等回了自己寢殿才驟然寒了臉。「婉秋——」
婉秋立即應聲。
萬貴妃不疾不徐,轉身過去躺在了軟榻上,身前矮几上隔著香爐,裊裊青煙一脈而上良久不散。
&苗醫……」她漆黑的緞發垂落在胸前,手指輕輕纏繞,縱然一幅優雅閒適的模樣,可從嫣紅薄唇中逸出的話卻是再冷漠不過:「此人留不得。」
不同於之前每回的順從,婉秋遲疑了一下,稍稍抬起的臉上帶著不安,掙扎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氣道:「娘娘,此人為皇上瞧病正有起色……」
萬貴妃嘴角透著邪笑,再張狂不過,「他要是個無用人,本宮留著也沒關係。」可在這深宮裡頭,她最厭惡厭恨就是有能耐又不聽命自己的人,這種人……萬貴妃輕聲道:「本宮怕他已經瞧出不對勁了,婉秋——最遲明晚……」
婉秋應了下來。
***
這日,謝蓁一早起來就就聽說謝元去外地公幹,還是連夜走的,不禁蹙了眉頭,可隨即一想馬上就是祖母過壽,書上有提謝老夫人風光做壽,謝元親自主持,想必那之前一定會趕回的。
壽宴是府里謝陳氏等在張羅的,這幾日忙得幾乎是腳不沾地,諸多事顧不上的就分配給了大房的幾個姨娘一道出力。
謝蓁起了後就去阮姨娘那瞧名單,見沒有宋顯珩的名字略是鬆了口氣,生怕祖母心血來潮給整出尷尬的。然看著那寫的滿噹噹的名單時驀地瞧見幾個熟悉的名字,眯了眯眼。然而,還沒待一會兒就聽宮裡來人傳話,召她入宮。
宮裡的馬車就候在府門口,謝蓁叫玉瓚先使了銀子將小太監那知道的一五一十套問了出來。得知是萬貴妃傳召後,她又咬了咬牙,在臉上撲了幾層白粉後硬著頭皮去了。
椒房殿內薰香冉冉,萬貴妃倚著軟榻閉目小憩,等婉秋領著謝蓁到了她跟前才睜開了眼,驀然揚起笑,一瞬芳華難掩。
&女參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金安。」
&禮。」萬貴妃噙著和煦笑意,把人招到了自個面前,「怎的臉色這般差的?本宮聽說你這陣子茶飯不思?」說著還一邊親昵的伸手捏向謝蓁的臉頰,卻在沾了一手的粉後倏地陷入靜寂。
「……」
謝蓁也沒想到萬貴妃會直接上手,心說自個一日三餐帶夜宵的,哪裡有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樣?然心底還是因她的話起了驚濤駭浪,暗忖這位貴妃消息真是靈通,雖說得隱晦,可這女兒家茶飯不思還不就是那檔子事麼!
萬貴妃捏了捏那塊軟乎乎的臉頰肉,覺得傳言不盡事實。這麼捏下還有點上癮了。
謝蓁:「……」
不知為何,她看著面前女子笑的模樣,總是聯想到她讓人把自己拖下去一丈紅,就跟小時候上著課總是擔心天花板上的風扇掉下來一樣惶恐。
萬貴妃似是有所察覺,「蓁蓁怎麼像是怕本宮一樣?」一雙細長嫵媚眉眼彎彎,帶著愉悅的弧度。
再怎麼說這位在後宮摸爬滾打數年,段數絕非能比,謝蓁曉得不好糊弄,若不說出個所以然的還怕惹了懷疑,乾脆出了險招。謝蓁瞄了她的容顏一眼,又是一眼,像是想啟唇問些什麼卻又怕唐突的樣子,最終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那張艷麗逼人的臉上,眼神複雜。
先前抹著濃妝時尚不覺得,可這會光滑瓷磚上倒映出的人兒和軟榻上坐著的這般相對,若說沒點疑惑也說不過,而恰是懷著那樣的心思才好解釋自己這番小心的態度。
萬貴妃凝著這張隱隱有她影子的面孔,不禁沉黯下了眸子,收回手用帕子拭了拭指尖,不經心地轉了話題,「這粉兒用著傷面,本宮這兒有玉面膏,你拿去用。」
「……多謝貴妃。」謝蓁平白得了賞賜,小心收了那隻白瓷繪纏枝青蓮罐子。
正是這時候,婉秋從外頭進來,見著謝蓁給她行過禮後,朝萬貴妃稟報道,「事情弄清楚了,是給冷宮送食的宮女勾引那苗醫,結果夜裡倆人在假山那私會時被人撞見,驚慌之下,苗醫慌不擇路落水,磕著池子邊緣才導致昏迷不醒,苗醫臉上的口脂和掛在衣裳上的耳墜已經證實是安怡的。」
萬貴妃眉梢輕蹙,語氣蘊怒,「真是膽大包天!竟在這當口的做這等事,不是耽誤……」
後面的話萬貴妃沒說,謝蓁卻是知曉,因為探子的緣故她曉得苗醫是宋顯珩找回來的人,也是因為護送這人進京他才遭的伏擊。宋顯珩千難萬險的把人平安送進皇宮,殊不知宮裡比外頭安全不了多少。此時,謝蓁目光偷偷溜向萬貴妃,絕不相信這事和她沒關係。
婉秋在一旁規矩站著,饒是秋天,額上還是可見細密汗珠。可宮裡規矩足,哪能隨意動作,只好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萬貴妃見謝蓁懵然坐著,抿了口茶斂了怒意,不再提這樁宮中醜事,岔了話去,「蓁蓁,這是本宮特意叫御廚做的點心,嘗嘗看,莫要拘束。」
謝蓁看著面前的藕粉桂花糖糕,糖醃的玫瑰滷子,還有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玲瓏剔透……幾乎堆了一桌。
&著你上回公宴上倒是動了不少甜食,本宮就叫人仍舊按照那日制了些送來。」萬貴妃款款笑道,待人也再溫柔周到不過。
謝蓁對上萬貴妃溫柔如水的目光心肝兒不由一顫,這怎麼看著那麼像補償母愛呢?可被那期待眼神瞧著,謝蓁不得不拿了一塊捧在手裡吃,吃的時候故意垂眸,不與她對視。
萬貴妃盯著她那發旋,小模樣顯了乖巧,臉色划過一絲異樣,卻是很快掩了去,「一陣兒不見,蓁蓁的性子溫順許多,難不成真是有了意中人的緣故?」
謝蓁聽萬貴妃又提起那岔,一急之下被糕點卡住了喉嚨,「咳咳咳……咳咳……」折騰了好一陣才喘勻了氣,可雙眼已經泛紅,蒙了一層水汽。
&上前頭還在說要給蓁蓁留意門親事,只不過男人吶,總不如女人心細,本宮還是想問問你的意思,看有沒有中意的,莫要亂點了鴛鴦譜才好。」萬貴妃笑吟吟說道。
謝蓁覺得年紀這檻兒她是過不去了,心底木然,面上還得做出小女兒家的嬌羞,「這事……要隨緣的。」
&的也是。」萬貴妃頷首應和,「不過也要蓁蓁給機會才是,聽說明個瓊華樓有賞畫會,本宮的侄子元稹亦受邀在列,蓁蓁要去看看麼?」
我能說不去麼……謝蓁眨了眨眼,可實際上還是乖順點頭。
萬貴妃很是滿意謝蓁這柔順態度,又是閒聊會兒直到日暮西陲才放了謝蓁離開,而後者出來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快虛脫,可到底不敢放肆,跟著領路的宮娥離開。
臨到宮門口,謝蓁瞧見玉瓚候在將軍府的馬車旁等著,不由快了兩步,趁著沒人注意一下垮著撲在了她身上。
&一聲低喝伴著馬蹄踢踏聲驀然響起,近在耳畔。蹄聲盤旋不斷,似乎是就此停住了。
謝蓁抬頭遠遠望了一眼,背著霞光也看不真切馬背上的男子是何模樣,興致缺缺的扭回了頭。可心說我又沒擋路,走你的啊。
馬背上的宋顯珩居高而下端倪著軟趴趴倒在婢女身上的謝蓁,見她眼裡泛著水光地瞧著自己倏然又迴轉過頭,似乎真如小道傳聞所言茶飯不思為伊憔悴。只是他怎麼都不信這人為的是自己,反而讓他擔了狠心名聲,暗忖可能是這人存心設計,然瞧著她蔫了的模樣,心底騰了一抹異樣。這人是謝老賊的女兒,宋顯珩意識到自己不該管,可偏偏勒了馬停在了她身邊……
身後的馬一直在不安打著噴嚏,謝蓁稀奇這人怎麼還不走,轉過頭又看了一眼,這下才看清居然是宋顯珩!有古怪!
謝蓁仰著脖子跟他對視了一陣,久了有點酸,眼睛也酸。可是等了半天都沒等到他發話,就這麼盯著自個臉看,不由懷疑之前吃點心的時候蹭到,聯繫那人潔癖的毛病,定是看不慣了,故拿了帕子抹臉,一邊抹,那粉兒撲簌簌往下掉。
「……」宋顯珩覺得剛才自己真是有病,當即下馬頭也不回地入宮了。
謝蓁瞥了一眼那隱著怒意的背影,回頭對上玉瓚不明問道:「……抹乾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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