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媚圍著七棱古井轉了幾圈,微微沉吟,隨後取出乾坤袋內的一把白底羽扇。璟流道:「驚鴻扇?」阿媚頷首:「正是,扇羽取自幻獸的天敵驚鴻獸,遇水即現幻獸最後的蹤跡,我倒要看看幻獸能逃到哪兒。」
她捏動法決,驚鴻首浮於半空,井水濺出,白底的羽扇沾濕,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
阿媚閉眼輕嗅,猛地睜眼,道:「是漪竹香的味道,幻獸在妖界!」五界之大,唯有妖界能生漪竹。她收起驚鴻扇,說道:「我去妖界一趟。」
&跟你去。」
&我先去準備準備。」
璟流心有疑惑,去個妖界還要準備什麼?小半個時辰後,他方明白了阿媚口中的準備是何意。她脫了身上的紅衣裳,換了一件碧綠色的男式衣袍,髮髻解開柔順地披下,雪白的膚色變成黝黑,手腕上套了七八個金環。
&
阿媚道:「這是近來男妖時興的打扮,膚色越黑越好。」
大抵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這般奇怪的打扮璟流瞧著竟也覺得有幾分可愛,當即搖身一變,身上錦袍變成墨綠色,髮髻也鬆散開來,作了與阿媚一模一樣的打扮。
阿媚沒想到璟流會如此配合,不由愣了下。
&實你不用這般打扮的,你像平時那樣進妖界便可以了。主要是我……不能像平日裡那般,唉,我這張臉和紅衣服在妖界裡太過招搖,妖界裡幾乎沒人不認識我,所以我只能喬裝打扮一番,免得被人認出來了。」
璟流不動聲色地問:「哦?你在妖界裡還是個風雲人物?」
若是以前,阿媚肯定不會如實相告,可如今都曉得他是她師父,隱瞞似乎也沒有必要了。她道:「我爹是妖王,平時他寵著我,我在妖界裡便經常胡作非為,最愛找人打架,所以在妖界裡幾乎沒人不識得我。」
&是如此。」璟流笑了笑,問道:「此番去妖界,你可要見你的父王?」
阿媚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見不見,肯定不能見。我出來前,我父王千叮萬囑不能闖禍,我告訴他一定不會闖禍的。這回還真的闖了禍,此事萬萬不能讓他知道。我偷偷地解決了便好。」
阿媚在半人高的銅鏡前轉了轉,頭一回見這樣的自己,只覺新奇。
璟流說道:「偶爾做這樣的打扮也頗有趣。」
阿媚一聽,眉眼有了笑意。
以前在妖界裡,她瞧著男妖打扮怪異,覺得好玩,總想找個人陪她這麼穿,可惜之涼珍惜他那一副皮囊,死活不願讓她折騰,她更不敢折騰她師父,如今璟流肯陪她瘋,她頓覺璟流親切。
她高興地道:「你以前沒去過妖界吧?」見璟流點頭,她拍拍胸口說道:「妖界我熟,我帶你遊玩。」
.
漪竹只生在妖界的蒼南山,且漪竹生性喜暗,只有夜色降臨時才會漸漸舒展,一旦遇光便會密密麻麻地蜷成一團,若被困在裡頭便如同身陷蛛網一般。
阿媚與璟流到達妖界時,天色尚早,寬敞的黑色街道上妖來妖往,四處可見他們這般打扮的男妖,膚色一個黑過一個,並無人注意到阿媚與璟流。她說:「如今去蒼南山也進不去,等入夜後再去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師父可有什麼忌口?」
璟流只覺這是個讓他徒兒了解自己的好機會,遂不帶喘氣地道:「喜歡喝酒,酒越烈越好,喜歡麵食,不吃羊肉,也不吃綠色的素菜。」
……其實她就是隨口一問的。
阿媚輕咳一聲,道:「還……還真是特別。」她左右張望,又道:「前方有一家知微酒肆,燙的酒味兒不錯,我以前給我師父買過……不知你喝不喝得慣妖界的酒。」
身後久久沒有回應,阿媚扭頭一望,卻見璟流神情怔忪。
「……師父?」
他回神,說道:「能,我無酒不歡。」
阿媚笑道:「不過我們妖界的酒有點兒不一樣,味道會比人界的要辛辣一些,而且因為知微酒肆的老闆是只青蛙精,所以酒的味兒嘗起來會帶點蚊子的味道。」
說著,阿媚便帶著璟流入了酒肆。
紅瓦綠牆的酒肆今日生意一般,裡頭沒幾個客人,桌桌椅椅稍顯空蕩,牆面掛了幾幅工隨風晃動的工筆畫,詳細繪出了蚊蟲的慘死過程。老闆站在畫中央,右手臂戴了十二個金環,咧著唇問:「客官下午好,要喝什麼酒?」
阿媚點了七八種酒,隨後與璟流到窗邊坐下。
阿媚小聲地道:「老闆雖然化成人形了,但眼神兒還是特別不好,你瞧老闆後面的小二,平時沒客人的時候他就在那兒扇風,好讓老闆看畫看得容易一點。」
窗外是一條小河。
&父你瞧,河裡有兩尾鯉魚,去年這個時候為了爭地盤打起來了,兩條魚互相鬥法,天天都在斗,斗得昏天暗地的,沒想到今年卻成了親家,真是世事難料。」
阿媚感慨地道。
璟流看著她,語氣也同樣感慨:「當真世事難料。」她原本是峚山上的毒草,因峚山靈氣所通的人識,嚴格來說並非妖物,還能稱得上是靈物。他徒兒當初頗為不喜妖魔兩界,若誰說她是草妖,她非得跟人爭個對錯出來,如今誰能料到他徒兒會對妖界的一切熟悉得如數家珍?
沒一會,小二端著托盤送上了酒,還附送了幾樣下酒的小菜。
阿媚笑吟吟地道:「我也不知師父愛喝什麼樣的烈酒,所以便每樣都喊了,你每樣都嘗一點。」
小二說:「有這樣的徒兒真是有福氣呀,兩位客官看著面生,不是我們這邊的妖吧?我們這家酒肆在妖界裡可出名了,今日生意是少了些,但往日裡慕名而來的妖可不少。」
璟流聽著那句「有福氣」順耳,含笑問:「怎麼說?」
阿媚登時咳了幾聲。
小二眼神不好,沒看到阿媚的眼色,興沖沖地道:「我們妖界的公主阿媚你知道吧,就是那個成日穿著紅衣裳找人打架的那一位……」
喂喂餵她留給妖的印象就剩這些了嗎!其他優良品質呢?比如慷慨大方再比如不拘小節!都被你家老闆當蚊子吃了嗎!
璟流看了眼阿媚,笑道:「嗯,我知道。」
小二道:「公主也有個師父,是個散仙,喚作明淵,也喜歡我們這兒的酒。公主是個疼師父的,隔三差五便來我們這兒給明淵散仙買酒喝。有一回我們的店快打烊了,公主為了最後一壺酒還跟另外一個客官打起架來,最後把我們的店面都毀了,幸好沒把老闆的寶貝畫兒給毀了,不然賠的就不止百金了。客官您右手邊的酒,名字就叫百金酒,好多妖都慕名而來就為買這壺酒呢。」
「……是嗎?」
小二狂點頭:「是的是的,您喝喝,好多妖喝了還會回頭再買,這酒可是承載了我們公主對明淵散仙的感情!」
正在喝水的阿媚被嗆了幾口,狂咳不止,她道:「你再上兩個小菜。」
&么小菜?」
&行。」只要別再開口說話就成了。
阿媚只覺怪不好意思的,勉強地笑了下,說道:「小二倒是說得誇張,當時剛好是另外一個妖惹惱了我,我才跟他打起來的。我以前是愛打架的,如今沒這麼愛了……」
他沒有回話,淺嘗一口百金酒,入口辛辣,回味卻酸得發麻,在這個滿是她和她師父回憶的地方里,連心都是酸的。頭一回有這樣的一個地方,讓他想迫切逃離。
小二屁顛屁顛地又過來了,擱下兩個小菜後,又道:「兩位客官還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小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想知道什麼!」
小二總算離開了,不過沒一會又過來了,小聲地道:「悄悄跟兩位說,兩位走大運了,公主的那一位師父今日過來了,就在二樓的上房,估摸著一會就下來了,到時候兩位便能一睹明淵散仙的真容了。」
阿媚咽了口唾沫,問:「明……明明淵散仙也在?」
&的!」
她此刻是萬萬不願見到師父呀,瞧她多丟臉呀,在人界歷練不到一個月,把人家修仙門派攪得人仰馬翻的。小二一離開,她就開始拼命喝酒,剛開始還是一杯接一杯的,到後來用酒壺直接灌了。
喝了滿肚子酒,桌上還剩大半,阿媚撐不住了,對璟流道:「師父,我瞧著外面景致不錯,我們把酒打包了去外面喝吧,有水有山,豈不快哉?」
璟流聲音清冷:「你在怕什麼?」
&沒沒沒怕什麼。」
一緊張便結巴,這習慣始終沒變。璟流瞧她這般不甘願,也不願為難她了,說:「酒也喝過了,我們離開吧。」阿媚如獲大釋,直接扔下銀子,拔高聲音對小二道:「結賬,不用找。」
隨後踏著風奔向門外。
就在阿媚慶幸逃過一劫時,冷不丁的,半空中傳來一道聲音。
&媚。」
她扭頭一望,二樓的窗邊正坐了一個白衣似雪的郎君,正是……她師父明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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