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會試前十名者入宮覲見。
在此之前,要先到儀元殿拜見負責此次科舉的兩位侍郎大人。
眾人皆知,其中右侍郎便是提出廢除舉正制,實行科舉制的第一人,是名震大夏的女侍郎,馬上就要見到這次百姓口中神秘的女朝臣,眾人皆忍不住好奇。
儀元殿大殿中,此時等候在此的十人因榜上有名,又因馬上能見到皇上,皆緊張又興奮,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眾人中唯有一人,淡然的站在眾人中間,不參與任何議論,只靜眼旁觀,不知為何,比起面聖這樣榮耀的事情,他更想看到那么女侍郎。
突然,只聽前方小太監高喝一聲,「左侍郎大人到!」
「右侍郎大人到!」
眾人忙列隊站好,躬身垂頭,齊聲喊道,「學子參見侍郎大人!」
元祐一身長袍,身如修竹,站在眾人中間,低著頭只覺側門中緩緩走來兩道身影,立在眾人前方,一道醇厚的男聲淡聲道,「各位不必多禮!」
元祐隨著左右的人直身抬頭看去,目光落在女子身上頓時一怔,驚的面色大變,是她!
是那夜在後園中偶遇的問路女子。
她便是如今大夏交口稱頌的女侍郎?
元祐自小寄住在太守府上,認元仲禮為義父,但是元府上下從沒有人把他當做自己人,呼來喝去,比下人強不到哪去。
元仲禮和他親生父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之前並不親近,將他帶回府中撫養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給外人一個仁慈的表象,而這十幾年,對他向來不管不問。
他一心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那日府中發生了何事並不清楚,只知道宴客的第二日,元仲禮帶著幾個下人出去後,回來大發雷霆,元媛的奶娘胡媽被杖責五十大板,奄奄一息的被扔出府去。
元仲禮三日不曾出門,大夫人每日守在元媛房中啼哭不止,房中瓷器砸了粉碎,下人們每日戰戰兢兢,惶恐不安。
十日後,府內下人紛紛議論,元仲禮竟將元媛許配給了驛館的一個守衛,那守衛二十又七還不曾成親,家裡窮苦,長相差強人意,和元媛無論相貌還是家世都是雲泥之別,而之前元仲禮將元媛保護的甚好,有求親者從來不應,眾人皆以為元仲禮太愛護女兒,要為元媛尋一門高親,卻沒想到最後竟嫁給了一個守衛。
消息一傳說,雁盪城中均是一陣唏噓震撼,此事在雁盪城也成了百姓飯後茶餘的談資。
他對此不關心,也不曾打聽那夜究竟發生了何事,只隱隱覺得此事似乎和那日來府上的貴客有關。
今日方明白,原來那日元仲禮宴請的人竟是從允州回殷都的欽差一行,怪不得元仲禮悶悶的吃了啞巴虧,也無處撒氣。
元祐抬頭看著前面一身三品官服,身姿挺俊,風華無雙的少女,震驚過後,向來心如止水的心底竟泛起微微的喜悅,之前以為不過是偶然相遇,原來他們還是有緣再見的。
不止元祐,殿中其他學子也均是有些驚訝,關於這位女侍郎的事跡他們聽過不少,各自有自己的揣測,但能殺敵殺匪,大多都以為會是一位黑面腰粗形似男人的女子,今日一見,卻大出所料,這女侍郎如此年幼且不說,竟是如此絕美清瘦之姿,只是女子氣質沉穩清冷,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已見傳說中的風華。
初曦站在金階之上,如水秋眸在眾人面上一掃,目光自元祐吃驚的面上滑過,緩緩一笑,淡聲開口,「很高興在這裡見到各位,首先對各位表示恭喜!你們十人在上千人中脫穎而出,必有過人之處,將來都是大夏的棟樑之才,今日是聖上親自殿試,沒有考卷,只是皇上和你們一次普通的面談,你們也不必緊張,皇上問什麼,會則答,不會則免,無需太過刻意。」少女聲音清晰明澈,微一停頓,繼續道,「你們的考卷,我和江大人都已經看過,憂國憂民,其心可贊,不管今日殿試結果如何、朝廷為你們安排何種職位,希望你們能不忘今日初心,做一個勤政為民,廉潔公正的好官!」
自己的前程都握在這位女侍郎手中,眾人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聽到初曦的話,一時心神激盪,忙躬身謹聲道,「是,瑾聽侍郎大人教誨!」
「聖上正在養心殿等候,會有宮人帶你們過去,各位請吧!」
「謝大人!學子告退!」
眾人有序的躬身後退,隨門外的宮侍往養心殿而去。
直到那些學子都出了門,江正才緩緩一笑,負手往殿外走,欣慰的道,「看到這些人,大夏的盛世必然長久不衰!」說罷,聲音一頓,突然問道,「方才穿青藍色長袍的清秀少年是否就是元祐?」
初曦挑眉一笑,「是,怎麼了?」
江正肅容上閃過一抹讚賞,回身道,「陳尚書拆錄後的考卷方才我已經看過,那篇精妙的考卷正是此人所答!皇上看後也是讚不絕口,我看此人氣質沉穩,少年老成,看來此次科舉的狀元非他莫屬了!」
初曦微微一驚,原來那考卷竟是元祐的,此人果真有才!
回到福熙閣,桌案上還鋪著上百份的考卷,這些試卷都要送到司書監進行封存留案。
見別人都在忙碌,初曦主動請纓,「正好現在無事,我送過去吧!」
這本是內監的活,江正回視四周,見他人確實沒有空閒,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初曦抱起大摞的考卷往外走,「我去去就回。」
出了儀元殿,初曦雙手抱著試卷沿著青石路緩緩往司書監走,沿途內監宮女見了無不躬身行禮,「見過侍郎大人!」
「見過侍郎大人!」
……
初曦淡笑點頭,進了五月,日頭漸烈,走了片刻額上竟出了細汗,進了陰涼的甬道,方覺得舒服些。
突然一陣亂風颳過來,柳絮越過宮牆漫天飛舞,初曦抬臂遮眼,只聽「呼啦」一聲,上面的幾份試卷被颳起,如雪片在她周身紛飛,落了滿地。
待風停下,初曦才抱著懷中的考卷,去撿散落在地上的。
有一份落的較遠,初曦一路撿著試捲走過去,蹲下剛要去撿,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清俊的長指捏起試卷,吹了吹上面的土,遞給初曦,「今日風大,且要小心。」
初曦還半蹲著,看了看那人絳紫色的衣袍,起身接過試卷,展顏一笑,「師兄!」
這還是夏恆之受傷醒來來兩人第一次單獨見面,斷崖下那一吻終究在初曦的心頭落了一個梗,初曦下意識的有些迴避,然夏恆之又救她一次,兩人之間的糾葛似乎永遠都這樣不遠不近的纏絡在一起。
夏恆之頭髮全部束起,黑色玉冠綰住,一身做工精緻的紫色都指揮使官服,絲毫不掩半分風華,慵懶風流中多了幾分英氣,越發俊挺,他鳳眸狹長,在初曦懷中大摞的試卷上淡掃,薄唇輕輕一彎,「師妹身居高位,何需親自做這種跑腿的事?」
初曦不以為意,「別人都忙著,我正好有空而已。對了、」初曦話音一頓,自懷中取出李南泠讓她轉交的荷包,伸手遞過去,促狹的笑道,「我家南泠美人讓我轉交給夏公子,請夏公子笑納!」
夏恆之眸中升起的暖色還不及眼尾便又一點點的冷下去,取了荷包提在手中看了看,勾唇一笑,「師妹最近不是很忙,何時又做起了紅娘的的差事。」
初曦聳了聳肩,「別人的紅娘我可沒興趣,但南泠和師兄的紅娘我還是很樂意的!」
夏恆之眸色微冷,嘴角卻依舊噙著三分淺笑,「那師兄先謝過師妹了!」
「謝就算了!不過荷包都接了,師兄是否也回個信物表示一下心意,我回去也好向我們南泠美人交代。」
夏恆之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目光幽深,似是一直要看到她心底,「心意?我的心意,師妹難道不知?」
他語氣緩慢,神情一改往日的慵懶,那樣認真的看著她,初曦不由的呼吸一滯,故作輕鬆的道,「不給就算了,荷包已送,我也任務也完成了。我還有事,師兄改日再聊!」
說罷抱著懷中的考卷,越過夏恆之繼續往前走。
「曦兒!」
夏恆之突然喚住她。
初曦腳步一頓,卻未回頭,「師兄還有事?」
夏恆之聲音悅耳低沉,帶著他慣有的懶散和淺笑,「師妹轉告李姑娘,多謝她的美意,但本世子心中已裝了一個人,再容不下第二人,讓她另尋良人吧,這個荷包我收下了,算做紀念,也算一個了結,更不枉、師妹轉交一回。」
初曦愣愣的站在那,甬道里的風颳在身上,五月的天,竟依然還有些寒涼,風中柳絮如雪粒飛揚,刮在臉上,微微的疼。
片刻後,初曦倏然轉身,然甬道空空,身後空無人影。
直到初曦也拐了彎不見,一處牆角暗影中緩緩走出來兩道身影。
站在身後的丫鬟碧兒疑惑的看著初曦遠去的方向,聲音微冷,「這個張大人不是和太子殿下交好,為何還要私會夏世子?」
她是魚芷的貼身丫鬟,每日跟著魚芷進出後宮,知道自家小姐的心事,自然也知道太子殿下被這個張侍郎吸引了去,心中本就替魚芷不忿。
魚芷今日入宮去看望元後,走到這裡碰巧遇到夏恆之和初曦在談話,隔得遠,聽不清楚兩人說了什麼,只看到初曦給了夏恆之一個荷包。
荷包本是女子給男子的定情信物,意義非常,又是在這無人隱蔽的甬道中,小璃之前喜歡的人本就是夏恆之,難道一直舊情不忘,偷偷私會。
魚芷心神一凜,目光冷了幾分,側頭問道,「那個荷包你可看清楚?」
「是,奴婢已記下!」碧兒忙垂頭應道。
魚芷是殷都第一才女,貼身侍女自然也不俗,碧兒不但通筆墨,更是精通刺繡,繡工精絕,而且過目不忘,只要是她看過的花樣,只一眼,便可繡出完全一樣,一針不差的繡品來。
魚芷冷冷抬眸,「繡一個同那荷包一樣的給我!」
「是,奴婢明日便可交給小姐!」
魚芷微一點頭,不再久留,向著後宮的方向走去。
下午散朝回家,李南泠正在廊下翹首以待,見初曦回來,忙提裙疾步下了石階,到了初曦跟前反而扭捏起來,紅著臉問道,「曦兒今日在宮裡可見到夏公子?」
頭上海棠開的正盛,簇簇擁擁,花團秀麗,明媚的春陽下,少女身姿若柳,窈窕纖細,映著粉嫩的海棠,人比花嬌,杏眸含羞帶怯,水光閃爍,因為緊張,俏臉微紅,滿目期待。
初曦想著夏恆之的話,卻無論如何的說不出口,只淡笑點頭,「見到了,荷包、我也給了他。」
李南泠頓時一喜,「公子、公子可收了?」
初曦猶豫一瞬,微微點頭。
李南泠猛的握住初曦的手臂,「真的?公子收下了?」
直到初曦再次確認點頭,李南泠才放開她,一臉歡喜的問道,「公子可說了什麼?」
初曦思忖片刻,不答反問道,「南泠,其實以你的相貌完全可以嫁一個普通人家的公子為妻,一世一雙人,豈不是更好?」
李南泠笑容僵在臉上,「曦兒什麼意思?是不是公子說了什麼?」
「沒有!」初曦眼波一轉,搖頭道,「正因為他什麼都沒說,所以我才覺得他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你也知道我師兄風流成性,愛慕他的女子眾多,他又向來來者不拒,一個荷包對他來說也許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重要的意義。」
李南泠低頭淺淺的笑了笑,「我也沒奢望一個荷包就能讓公子立刻把我接進府去,一切都要慢慢來,他收下了荷包,就是一個好的開始不是嗎?」她聲音頓了頓,繼續道,「跟了曦兒這麼久,我現在也懂了,一個人要堅韌執著,所以我可以慢慢等!」
至此,初曦再無話可說,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你心意堅決,我也不再多說,不管怎樣,我都會幫你的!」
「是!」李南泠重重點頭,「此生我非夏公子不嫁。」
聞言,初曦本沉鬱的心情反而豁然開朗起來,是啊,凡事堅持下去,總能看到希望,李南泠的人生理想就是夏恆之,不努力,又怎知道就一定不會有結果,也許終有一日夏恆之會被感動,接納李南泠。
第二日,榜單發下來,果然是元祐的魁首,頂替之前初曦的官職,被封為五品吏部郎中。
緣分就是這樣,本是萍水相逢的兩人,忽然間便成了朝夕相處的同僚。
初曦突然覺得,人生的安排,總是出乎人的意料。
除了前三甲,其他人也分別安排了不同的官職,初曦特意留意了宮玄給她的名單上的人,那幾人分別被安排在翰林院、刑部等部門。
科考的圓滿結束,初曦當居第一功,乾元帝大悅,在早朝上對初曦江正及百里等人大加讚賞,並留百里等人在殷都多住一些時日。
第一次科考,忙碌了將近半年終於告一段落,初曦長長舒了口氣,總算可以放鬆下來。
元祐成了她的下屬,事無巨細,都會來找她商議,漸漸成了別苑的常客,和李南泠等人也漸漸熟了起來。
初曦每日早晨上朝,忙忙碌碌一天,下朝後逗逗白狐,繼續給李南泠沈煙輕兩人講西遊記,墨亥躲在牆外聽了一回,立刻起了興趣,從牆頭挪到樹上,再從樹上挪到廊下,最後直接搬了個板凳坐到初曦面前,全神貫注,聽的十分認真。
一個夏天就充實而悠閒的日子中一晃而過。
到了夏末的時候,初曦的西遊記已經講到唐僧師徒三人過火焰山借芭蕉扇。
張崖從軍營中還未回來,聽景州說,已經升了校尉,和董奎、魏遠兩人稱兄道弟,打成一片。
百里九雲和裴祝等人仍舊住在殷都,乾元帝頭風反覆無常的發作,每每發作起來頭疼欲裂,唯有裴祝親自施針才能發轉,於是幾人便一直留了下來。
李南泠依舊每日等著夏恆之娶她進府,每每和她打聽夏恆之的近況,甚至去成果侯府外徘徊,卻一次也未遇到過夏恆之。
墨巳更加頻繁的出現在西苑內,總是在沈煙輕需要幫忙的時候出現,雖仍然冷著臉,但那雙越發幽深的眼眸卻騙不了人,沈煙輕似有所覺,開始躲避,兩人的關係便這樣僵住。
六月末的時候,上官南又來了一次信,信中語氣灑脫輕快,句句不離西梁皇帝,兩人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上官南也越發像個幸福的小女子。
越是幸福便越是擔憂有一日會失去,上官南再一次問初曦何時去西梁,兩人一起進南疆密林尋找靈蟲草。
如今初曦手中已有縷玉、水經珠、彌陀,醉夢散在乾元帝手中,洗骨丹在西梁皇族中,都不成問題,唯有靈蟲草,還是個未知數。
初曦想著等朝中不忙的時候,便動身去一趟西梁,儘快取到靈蟲草,然手中總有一些瑣事,一日日拖下來,又是幾個月過去。
朝中還算平靜,乾元帝身體康健,陵王和成國侯似也並不著急,至少黨爭還沒有到了激化的時候。
元祐經過這幾個月,也越發成熟穩重,卻依舊喜歡任何事都和她商量,幾乎成了她的小跟班。
進了八月,殷都滿城桂花飄香,中元佳節將近,過節的氣氛也越發濃郁起來。
夜裡,初曦獨自一人走在廊下,仰頭看著漸圓的皎月,看著湖中漸漸衰敗的荷葉,才恍然想起,自己來到異世竟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她輾轉多地,從天洹城到淮陽,參軍入伍,盧興剿匪,然後去玉溪守城,又輾轉至東淵北府,之後回到殷都,不到兩個月又前往允州賑災。
她也從一個被人唾棄的傻子,入伍為將,入朝為官,直到如今已在朝中站穩了腳跟,漸漸有了自己勢力。
這一年她也認識了很多人,不再孤身一人,朋友、親人、愛人,似乎每一分付出都得到了應有的回報,初曦坐在廊下,聞著淡淡的桂花香,心滿意足。
而一切似乎又美滿的讓人不敢相信,是時候去找靈蟲草了。
初曦如此想著,決定等中秋過後,她便前往西梁,和上官南一起進南疆密林,尋找靈蟲草,儘快煉成天極丸,以絕後患。
然而此時的初曦卻不知道,現在北方正有一隊人馬正快馬加鞭趕往殷都,而這一行人的到來再次打破她要去西梁的計劃,之後朝堂開始變化,身邊的人變動,等到她真的可以動身去找上官南的時候,已是一年多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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