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學堂不分三六九等,普通人未必沒有可能……」方紫嵐甫一開口,就被方立輝打斷了,「嵐妹,這種話你說出來,自己相信嗎?」
方紫嵐神情一滯,方立輝譏誚道:「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便是根本不可能了。燃武閣 www.ranwuge.cc要知道,早年的相府學堂,上有富貴子,下有貧賤人,只要願意,皆可受教。可這些年,皆是如吳升大人這般,毫無根基的寒門。雖然他們身無長物,甚至出不起讀書的銀錢,但他們一朝入仕,便可做馬前卒,屆時縱然折損再多,又有何妨?」
「你是說……」方紫嵐神情訝然,方立輝輕搖摺扇半遮面,「這乃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不僅能贏得盛名美譽,還能有死心塌地的棋子。最重要的是,世家寒門需要平衡,此舉必然會得到陛下的支持。」
聞言方紫嵐薄唇翕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半晌才道:「堂兄是想說,我那身為宰相大人的父親以權謀私?」
「我那位叔父向來很會看風向。」方立輝的神情凌厲了幾分,「如若不然,為何能於前朝今朝之中,步步高升至宰相之位而不倒?」
不知為何,方紫嵐只覺心頭火起,哐當一聲把茶盞砸在了桌案上,「堂兄,便是我父親很會看風向,這與你何干?你與山匪流寇沆瀣一氣,置方家於不顧……」
「你錯了。」方立輝不溫不涼地截住了方紫嵐後面的話,淡聲道:「官匪勾結,貪污受賄,方家如何不知?可方家行商,兩頭都得罪不起,你覺得我能怎麼做?」
方紫嵐被問得一怔,下意識道:「就沒有折中的法子嗎?」
「這其中曲折複雜,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方立輝輕嘆一聲,「你只需知道,沒有人能永遠保持中立即可。」
「方家數年經營,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羔羊。」方紫嵐一字一句寒聲道:「堂兄這麼說,無非是因與山匪流寇同流合污,能從中漁利,這才佯裝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不得已而為之?」方立輝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之事,大笑出聲,「嵐妹,你以為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便足夠了嗎,世上誰會嫌銀錢燙手?更何況即便相府學堂名聲在外,培養寒門學子入仕也非易事,最簡單的問題,便是銀錢從何而出?」
方紫嵐啞口無言,方立輝「啪」的一聲收起摺扇,沉聲道:「你以為理所當然之事,背後都有看不見的心血。我願為方家,立身黑暗之中。」
然而方紫嵐還是恭恭敬敬地走到了老翁面前,蹲下身客氣道:「這位老人家,你適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老翁眯著一雙眼,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喲,你這小丫頭有點意思,竟能聽得進我這個糟老頭的話。」
「老人家過譽了。」方紫嵐擺了擺手,「還請老人家不吝賜教。」
「那還是寧順帝在位時候的事了。」老翁仰起臉,白髮散開了些,露出清亮的眼眸,看著頭頂一片鬱鬱蔥蔥,似是陷入了追憶。
人群之中論道辯法已然開場,但方紫嵐似是並未在意,只是定定地看著眼前的老翁——他的眼眸並未有一般垂暮老者的渾濁,反而有少年人的澄澈。
直覺告訴她,這位老翁不一般,他必是知道些什麼。
「當年的諸葛二公子啊,真是驚才絕艷,不僅書法一流,而且口才更是奇佳,論道辯法從未輸過。」老翁語調輕揚,眼中似是有光,「便是蘇恆先生都對他讚不絕口,還有一念大師,與他對談過後,曾言若此子皈依,禪宗佛法後繼有人,百葉寺國寺之名不負。」
「什麼?」方紫嵐臉上閃過一抹震驚,「老人家,一念大師是誰?」
「原先百葉寺的住持,他師父。」老翁說著看向了喧鬧的人群,方紫嵐順著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立於中央的了緣大師。
白袍素淨,纖塵不染。紅色袈裟似火,映襯得他眉眼愈發精緻,卻無半分妖嬈的煙火氣,反而透著一股莫名的肅穆。
「征戰沙場的鐵血之人,向來是有今日無明天,若說看破紅塵生死,還有誰能及得上他?」老翁冷哼一聲,聲音多了分涼薄,「那些整日只會對著木雕泥塑空坐的老和尚,仗著年紀大會念經便可稱得道高僧了嗎?真是可笑之極。」
「老人家……」方紫嵐甫一開口便被老翁打斷了,「一顆悲憫之心,一腔憐世之念,怎就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一念大師若是看到,當初會不會後悔為他剃度?」
「老人家,你都說了緣大師驚才絕艷,並非浪得虛名之輩。」方紫嵐神情堅定道:「既然如此,無論走到何等地步,我相信他都能闖出去。」
「好丫頭……」老翁驟然紅了眼眶,「我……我就是覺得可惜,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要遭這麼多的罪?丫頭,你好好看著,今日之景,後世萬代必將銘記。」
方紫嵐站起身,回眸看過去,眾僧之間了緣大師如朝陽一般,談笑自若執筆從容,只是……
眾人看到紙上之字時,皆是竊竊私語。中規中矩的字,比起其他高僧確是遜色了不少,雖然論道辯法並非以字取勝,但這樣的字……
「你們看了緣大師的手!」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方紫嵐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睜睜看著了緣大師為了寫字方便挽起了袍袖,露出了手臂上猙獰的傷疤。
老翁望著了緣大師平靜的面色,呢喃道:「都放下了嗎?」
方紫嵐立在人群外,把這場論道辯法聽得清楚。從佛祖割肉餵鷹到拈花一笑,了緣大師侃侃而談,字字珠璣,便是鮮少開口的燃燈大師,面上都是讚許欣慰之色。
眼見這場論道辯法接近尾聲,她轉頭看向樹下,老翁不知何時離開了,只是他反覆念叨恍如囈語的話卻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久久不散。
老翁說,他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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