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明撞見薛寶珠和裘和,心慌意亂之下早將自己師父吩咐了要辦的事情忘在了腦後。他哪裡聽不出薛寶珠是不想同自己說話,可腳竟然不由自主的跟著那兩人離開的方向跟著去了。哪知道走到了巷子口便瞧見……這兩人摟抱在了一處。
沒錯!他的確沒有看錯!寶珠她……她真的跟裘和在一起了,孫長明只覺得鑽心的疼,而指尖發恨似的扣在了牆面上,硬生生扣摳下了一塊牆皮。
為什麼會這樣?寶珠不是說那是她表哥嗎?
孫長明一個人在外頭游遊蕩盪,直叫撞見了出來尋他的孫喜才回了魂。要說孫喜知道兒子今兒跟著大掌柜收貨回來,晚上特地去鋪子接他歸去,卻沒想竟被告知人下午出去還沒回來。孫喜急得很,在學前街一帶找了好些時候,這時見了忙焦急著問:「這是咋了,怎麼像是遭了什麼事?」一面問著一面上下查看了他身上的確沒受傷才稍放心了些。
「爹——」孫長明心中酸澀,抬著眼直直的看著孫長明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半晌才聲音沙啞的喊了一聲。
孫喜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先去給孫長明鋪子那邊告了假,往家裡頭帶去了。小孫氏同孫氏早盼著這爺兩回來,孫家就這麼個獨苗,又頭回跟著人外頭收貨,哪能不緊張著的。
可孫長明臉上木木的,叫人覺得是失了魂一樣。
小孫氏忙去問臉色也不多大好的孫喜,「咋了?咱們長明怎麼這樣了?是叫趙掌柜罵了還是怎麼的?」
孫喜搖著頭嘆氣,孫長明不開口,他也不清楚。隨即又將視線轉到了孫長明身上,「兒啊,你跟爹說到底咋回事了?」
孫長明幾乎就要脫口問出薛寶珠的事兒,猛然想到他家裡頭人人都不喜歡寶珠,要是他們肯……要是他們肯的話,說不定他跟寶珠的事就能成。孫長明抬著頭看著眼前的這三人,各個臉上都是一副關切他的模樣,可要真的關心他,就不會逼著他去做不喜歡的事。孫長明心頭陡然燃起怒氣,快步越過小孫氏,進了自己屋子後重重的關上了門。
「這……」小孫氏急得都快抹眼淚,她這兒子向來乖順,可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她下意識的朝著自己男人孫喜看,可孫喜也是一概不知。
「長明師父說先前都好好的,就是喊他出去跑腿買東西前也是好著的。」孫喜如實道。
到了第二日晌午,孫長明還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來,小孫氏和婆婆孫氏連番敲了幾波的門都沒無濟於事。
孫喜坐在門口石墨上,愁得直抽旱菸。
「孫叔!」胖妮挎了個籃子從遠處來,還沒走到跟前就脆生生的喊了孫喜一聲。她紅撲撲的臉蛋兒上全是歡喜的笑:「孫叔,我長明哥是不是回來了?」
這胖妮今年一開年就跟家裡頭搬去了鎮上,隔三差五的就去孫長明學徒的鋪子打聽他幾時回來。今兒一知道孫長明在家裡頭立即追了過來,可嘴上仍要遮掩一下:「我來陪陪我荷花姐,順便看看長明哥,好些日子沒見到長明哥了呢。」
孫喜沒做聲,側耳聽見小孫氏還在屋子裡頭「咚咚咚」的敲著門。他忽然心中一動,難道這小子不想見他們幾個才將自己關著不見面的?孫喜想了想,果斷決定了將胖妮帶去試試,這丫頭也是跟著兒子一道長大的,不定能問出些什麼來?
小孫氏在屋子裡頭見了來人是胖妮,心頭頓時不喜,這丫頭原先就喜歡在她家門前探頭探腦的,稍有些眼力見的都能瞧出她什麼心思來。小孫氏怪怨的瞪了孫喜一眼,大意就不該帶這丫頭來。
可現在是非常時候,孫喜徑自略過了她,同胖妮道:「長明就在這屋裡頭,你自己問問他肯不肯見你……」說了這話,便朝著小孫氏使了眼色叫她跟自己一道出去。
胖妮見是孫喜親自帶了自己進來找孫長明的,心裡高興得很,小心翼翼的敲著門羞答答的開口喚道:「長明哥——」
「我是胖妮。」
孫喜在外頭,雖然沒直接朝著這個地方看過來,可耳朵一直留意著屋裡頭的動靜。只見胖妮才說了這話,就聽見了房門開合的聲響。在他身旁的小孫氏探出頭進屋子看,訕訕道:「這……這就進去了?」
孫喜抽著煙點頭,皺攏了眉頭不吭聲。過了不多時,房門又別人重重的掀了開來,從裡頭衝出來的是胖妮,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小孫氏一驚,也顧不及問孫喜的意思就一個人當先沖了進去。
「長明!咋的了?」
孫長明臉色鐵青,眼眶泛著猩紅,定定的站在那不動彈。
小孫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的兒,你可別嚇唬娘的!」
隨即的,孫喜也跟在後頭走了進來,眉頭皺得更緊了起來,「你是不是知道寶珠家裡頭的事情了?」他先前在外頭思來想去只能是為了這個,他這兒子哪兒都好,唯獨在薛寶珠的事情上同他們頂撞過。
孫長明也不應他的話,只是挪動了步子往外頭去。小孫氏哪能叫他這樣子一個人出去,下意識就要跟出去,卻叫孫喜一把握住了手腕。孫喜寒著臉道:「由著他去!別總整日裡隨著自己性子來!」
孫喜這樣發狠的模樣讓小孫氏一顫,可就這麼根獨苗心裡心疼得緊,咬牙了道:「既然……既然長明他喜歡寶珠……」
「快住口!」孫喜急急打斷了小孫氏即將說出口的話。只等深深吸了一口旱菸,才嘆著氣道:「我看寶珠這丫頭能耐不小,這往後也不是咱們長明能配得上的了。」
小孫氏眼中閃著淚花,默默不做聲了。
再說孫長明,他一人沖了出去便不知不覺的去往了薛寶珠原先的家,只是那屋子早就被燒毀了半壁,又空了一段時日早現出了破敗之象。孫長明看見了心中更是悽然慘澹,站在屋子前頭愣了許久。
他剛從胖妮那知道,寶珠搬去了鎮上頭,再不會回來了。昨兒他看見寶珠時候,分明她是有機會親口告訴自己的,可卻沒提,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故意以後也不想跟自己再有半點瓜葛了呢?
孫長明一個人沿著村子四處遊走,心中酸澀的想著從前他跟寶珠住得近,可這往後長渚村裡頭再沒有薛寶珠了。不對!他驟然停下了腳步,看著前頭不遠處的幾畝水田不動。
只見那田裡頭正有一人彎腰挖著什麼,而田埂邊上更是站了一年老婦人。這是……薛寶珠的奶奶和小嬸嬸。孫長明心裡咯噔一聲,怎麼薛寶珠家裡頭的那兩畝水田給了她們了?
可回想當日寶珠叔叔一家的行徑,孫長明又將這種念頭完全打消了下去——難不成是這家人私自打了寶珠田地的主意?
那邊薛李氏也抬頭瞧見了孫長明,過去自己婆婆身邊湊近了說了幾句話,兩人一道回頭看了眼孫長明就背過身去離開了。
薛寶珠沒想到還能接到長渚村捎來的口信,說是她爹留下來的兩畝水田遭人占了。既然搬來鎮上,那田地肯定也要安排了才好。薛寶珠先前就有了打算,只是這段時日來事情多的厲害,還沒來得及安排好。
「大娘,今兒下午我還得出去一趟,原先家裡頭的水田還沒安排了,這再放下去就要荒了。」薛寶珠盤算了下來回時辰,中午早些走能在晚飯時辰前回來,儘量不耽誤了生意。
「你回去交代交代這事也好。」莫大娘用圍在身前的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眼睛又朝裘和那看了眼,「叫裘和也一道去,路上能照應些個。」
寶珠也有這個意思,她沒告訴莫大娘是田地叫人占了,可下午真過去了多個幫手的也是好。尤其這幫手是裘和,都夠抵好幾個的。
食肆生意好起來,她什麼都得往長遠了考慮,光是供應的油鹽米不說,還有食材也是,趕早在集市採買都沒有直接向菜農收購來得划算,而要說起菜農,周邊鄉鄰自然不在少數,只是要尋到合適的還得細看。
薛寶珠回長渚村,存的還有和劉大同接洽的念頭,倆家的田地挨在一道,原主給薛老爹送飯的時候就瞧見過,這劉大同種出來的菜個頭大,水靈水靈的,是個種菜好手,偏偏老是運道不好,加上人老實,總是遇上買主壓價,和集市里別的菜農惡意擠兌,故在收成利潤上一直沒什麼起色。
兩人到長渚村的時候是過了午時飯點的,匆忙扒拉了飯過來的,清明前正是播稻穀的時候,農忙就趁著中午這會兒的時辰歇息歇息,故一路來遇著的人少。薛寶珠一眼瞧見自個家田那兒插了歪歪扭扭的兩行秧苗,想也可知是誰的傑作,倒是旁邊那塊挨著的田地里分出一塊種著的白菜和南瓜長勢喜人。
薛寶珠杵在田頭看,有人經過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這不是寶珠丫頭嘛。」倆人身上衣裳見新,尤其是女娃子唇紅齒白,趕了一路白皙小臉兒暈開緋紅,見著他先喊了一聲大昌叔,才敢回聲。莫不是鎮上養人麼,咋越來越好看了呢?
「嘿喲,這可有好一陣沒見著丫頭你了,叔差點不敢認,咋更水靈了,這趟回來……」
那人後頭的話在看到田裡兩行秧苗子的時候噎了回去,那天薛萬來,還不樂意來,叫他婆娘趕著來的,就是要趁著寶珠去鎮上做活占了她家田地。親戚當了這份上,不幫襯把也就算了,還想著法子想榨取利益,活成那樣臉皮是著實厚。
「寶珠,你這田是讓你小叔種了?」董大昌又問了一句。
薛寶珠聽他那話倒是印證了心裡所想,很快搖了搖頭,「沒同我說哩,大昌叔,我跟我小叔家不好,咋會讓他種麼,我自個還要靠這個吃飯的。」
董大昌點了點頭,眼神里流露出的神色轉為憐憫,娃兒攤上那樣一家真是倒了血霉了。那天下地,劉大同幫忙說了一句這是寶珠家的,就被薛李氏給懟了,高大漢子愣是沒法跟一婆娘動手,只氣得扔了鋤頭憋回家,由此可見薛李氏厲害,再攤上一準出來作妖的薛家老太太,寶珠家的閒事還真沒哪個敢管的。
「是,該是自個的就得好好拿著,莫要讓旁個惦記去了。」董大昌頓住了身影,朝著薛寶珠含糊提醒了一句。
薛寶珠看清楚了他臉上神色,幾許意會,可面上仍不動聲色地笑道,「嗯啊,這趟回來就是想拾綴拾綴田地,雜草多得除乾淨了,表哥,回家拿工具哩。」
董大昌聞言再看田裡,哪有什麼雜草麼,都叫給除乾淨的,就兩排的秧苗。難不成寶珠是想……「可那是你……」
不等他說完,薛寶珠就笑著揚了揚手跟裘和往自個家去了,那名字即使聽見了也當了沒聽見。
等拿好了鋤頭工具,薛寶珠自個下地將『雜草』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薛萬偷懶,總之鋤起來也不費力,沒一會兒功夫整塊田又恢復了之前荒突突的樣貌,不過可比之前又好上許多,有人平白做了底活兒。等裘和拿過她手裡的鋤頭,她瞧著田裡明顯翻新過的痕跡,咧了嘴笑,不知道她的好奶奶和好小叔知道做了白用功會是什麼表情。
走上來,薛寶珠蹭掉了鞋底的泥,往自個家走,就看到林氏在門口探看,她也不避諱,把東西擱了裡頭,就折返了出來。
「寶珠下地啊,那田你不是一直空置著麼?」林氏忍了一會兒到底沒忍住,開口喚住了人問。要說這丫頭來得可夠巧的,她可看見那薛老小家今兒一早就出門了,眼瞅著這時候還沒回來,要不可得有一場戲看了。
「哦,除草麼,空置的那也是我家的。」薛寶珠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
林氏心說這丫頭去了鎮上明顯身上穿的就不一樣了,說話也更讓人討厭,還沒等再問,人就跟那傻子表哥不見了。她暗暗嘁了一聲,村子裡誰不知道薛老小家想占她家田,有那厲害嬸嬸和奶奶在,就憑薛寶珠那幾個小的,只能眼睜睜看著地被搶走。
薛寶珠打了個岔,沒忘記正事,跟裘和直奔了村長家。臨近那敞亮瓦房,門是敞著的,薛寶珠入了裡頭就聽到影綽綽的說話聲,等走近了聽出那聲音似乎是劉大同的。
「我,我聽阿喜說過兩天要出海,田裡的事兒忙不過來,這年頭雇個人的成本也高,阿喜常年要出海打漁,確實,確實也顧不過活兒,您看這樣呢,能不能,能不能……」劉大同說得磕磕絆絆,倒像是什麼人教他說的,只是說到最後嘴笨忘了還是怎麼的說不下去了。
「是你媳婦讓你來問的罷?」老村長抽了口旱菸,一副瞭然神色問道。「你媳婦可精,聽說要把你家小子送到鎮上去念書,這個好,念書總有大出息的,年紀小,與其擱家裡耽誤了,還不如早早送出去好。」他對這事兒是樂見其成的,也總鼓勵旁個,只是不是誰都有那條件將孩子送去念書。
劉大同憨憨地點頭,「孩兒她娘說要讓孩兒像長明那樣,將來也不愁飯吃,所以我想今年多弄兩畝地,怎麼著也不能耽誤孩子。」
「村長爺爺,大同叔!」薛寶珠在老村長沉思的時候適時出了聲,甜甜喊道。
「寶珠丫頭,咋今個回來了,什麼日子啊,快進來。」孫金山忙把旱菸沖了旁邊,怕吞雲吐霧地熏著孩子,招了人過去。
劉大同看見薛寶珠也露了高興臉兒,只是還沒一會兒就掩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來看村長爺爺麼,順道來賄賂賄賂!求村長爺爺幫個忙,不對,若村長爺爺答應,那就是幫了我跟大同叔兩個忙!」薛寶珠從小包袱里取出一罐子,裡頭是自個制的藕粉,用的年底收起的蓮藕,那時的蓮藕經過了蓮花開放,口感更粉糯。短而粗的粉藕切面藕絲特別多,攪打細膩,越細膩藕中的澱粉更容易出來,熬煮會很濃稠,她加了點冰糖,把著清淡口味,若是嗜甜,屆時再加蜂蜜也是一樣。
還有一兜的香脆桃酥,可見著實下了討好心思。
村長孫金山也沒說收,反而眯著眼睛笑呵呵道,「這禮重,寶珠丫頭先說說事兒罷。」
劉大同也支起耳朵聽。他方才說出口的事兒村長沒應,心裡怪沒底的。
「村長爺爺,我家那一畝地不是空著嘛,還和大同叔家挨著,大同叔想租田地,您家的還有長明哥在,喜叔也不是全年都在打漁,兩畝地肯定忙活得過來,租給大同叔就不合適了。相反,我都搬了鎮上,村裡的就顧不上,田荒著可惜,倒不如租給大同叔呢!」薛寶珠道出了村長的考量,把自個的打算說了。
劉大同原先也考慮過,可是叫薛李氏那麼一鬧後,擺了擺手,面露難色,「丫頭,這恐怕不成哩,田裡已經叫薛萬插上了秧苗,誰要是敢動,只怕要惹出麻煩的。」
薛寶珠睜著大眼睛撲閃撲閃,「啊,那是秧苗,我看蔫蔫的,還亂七八糟的,以為是雜草拔了。」說完還一副極其無辜的樣子,「是趕中午酒樓歇了才過來,叫廚房裡煙熏迷眼了!」
「……」孫金山看著她懊惱吃驚的樣子,磕了磕旱菸,卻沒急著抽上一口,反而露出寵溺笑容,「你呀,猴精猴精的,那哪能看錯。」
薛寶珠被戳穿吐了吐舌頭也沒見不好意思,反正那是她自家的田,也不能說她沒理兒來。孫金山好笑地睨著小丫頭,如今她都把枕頭遞了上來,他這不打瞌睡都不行了。話說回來,那也是薛老小家做的不地道,活該被寶珠收拾。
「不過在廚房做的,熏眼兒也是有的,寶珠那田空著確實浪費了,大同家要租個一畝用正好了,你倆要都有意願,我就當個見證,立字據簽了租約,你倆事兒都解決了。」孫金山又轉了話沖二人道。
薛寶珠同樣眯著眼笑,村長爺爺好說話,她可不認為是真叫她兩樣吃食給收買的,恐怕是一早就跟她一條心,疼自個想轍兒呢。
劉大同還是猶豫,他底子老實,這樣的結果自然是好的,可就是薛寶珠那嬸嬸……「村長,我還是想租您家……」
「大同叔,你莫要擔心別個,有紙張租約,再有村長在,您就是到哪兒都有理的,他們也不敢同您鬧,惹上官司糾紛他們更怕。」只怕還是會找到自個頭上來,故她在鎮上的事兒在這邊是瞞得死死的,一點風聲不透。
孫金山看劉大同還一副懵樣,拿旱菸頭敲了一下他腦袋,「還不如一個丫頭有眼力見兒。」一壁快速地擬好了租約,分遞把二人。
五兩一畝的地兒,一年租金收兩成,一千文錢,薛寶珠沒有異議,劉大同想著比媳婦說的還便宜了點兒,心裡怕寶珠吃了虧,自個臊不行,落筆反而猶豫。
薛寶珠簽完了名字,看著劉大同還在那考慮,以為是價格高了,一是她也不知價格多少合適,只覺得一年一兩的租金也差不多,既然是村長爺爺定的,可要是劉大同不滿意,興許還能再降降,畢竟大同叔是個再好不過的合作夥伴了,「大同叔,你要是覺得錢多了,咱們再削點……」
「不能再削了!」劉大同忙是擺手,臉上依舊是難為情,「這已經是從沒有過的少了,叔不能占你便宜哩。」
薛寶珠啞然,心說大同叔也太老實認理兒了,「叔,我那田空著要招來麻煩的,您肯接手我都感激,要是我小叔他們不肯歇,總要掙上兩句,到時候還得您擔待,不過大麻煩是肯定不會有的,所以這錢兒不虧,村長爺爺您說是不是?」
孫金山點了點頭,他是循著兩家的情況來的,這價兒最合適,而薛寶珠這番體貼話更叫他心裡舒坦,又想戳那個傻大個,忍了忍好歹顧忌他面兒沒動手。「還不簽了,磨蹭蹭。」
劉大同聽了也是,想說有這紙在,薛老小家不占理兒,錢總歸落到了寶珠口袋裡,要是他們來鬧,他也不是沒脾氣的,也好替寶珠出個頭。這麼想著,就利落簽了。
薛寶珠心裡石頭落下,就聽劉大同要回去取錢,忙急急喚住,又從身上摸出另一張契約來,這張是訂貨的供應契,估算了八寶樓需要的蔬菜數量跟劉大同收購,只是要比市面上價格再便宜上兩成,可走得是長期合作的關係,也免了他售賣功夫,當中還是裘和幫忙起的草稿,她拿出去先叫村長看了看,怕有不合理的。
孫金山接過就認出這字兒不是薛寶珠的,該是她表哥裘和的,要說字如其人,還真應了話的。再看上頭羅列,竟是挑不出一點錯,睜大眼又細細看了一眼杵著沉默的男子,要說之前磕傻腦袋的,這要是沒有,還不知是個什麼人物呢?
劉大同接過孫金山遞過來的紙,沒想到這一上門竟然連著解決了兩樁事兒,他不大認字兒,可錢財數目還是識得的,這紙裡頭寫的市價八成,已經是屬賺的了,當即也沒二話給簽了。
薛寶珠仔細拿過了紙契,吹了吹上頭墨跡,等幹了才妥帖收起,滿心高興。
自認為事兒都妥了,薛寶珠怕誤了晚市,自然沒打算多待,孫金山也曉得她在鎮上做活,沒留。
等薛寶珠二人走了外頭,恰好遇見從田裡一塊回來的孫長明父子倆。孫長明看見薛寶珠明顯眼睛亮了亮,可又看到她身旁跟著的裘和又黯了下來。他叫人傳了信給寶珠,原是想見她好好說會話,可卻沒想到前前後後叫自己爹看著半點不能脫身。萬幸碰見了薛寶珠,卻沒想到……她身邊也跟了個。孫長明一番心思全做了枉然,各種滋味一齊堆積在心頭竟生出怨憤來。
「寶珠,咋走了,上家坐坐去。」孫喜看見先是一愣,還是出言熱情挽留。
「不了,喜叔,我回來順道給村長爺爺送點吃的,這就回去趕開工哩。」薛寶珠乖巧笑著回道。
孫長明聞言眸子更黯,眼看薛寶珠要走,轉到了她跟前攔住去路,倒沒看旁邊那大個子,只管跟寶珠道,「寶珠,我有話跟你說。」
「啊?」薛寶珠愣住,可看著他肅然神情,有些難辦。
「長明!」孫喜緊張喚了一聲。
孫長明卻是抿唇杵著不動。
薛寶珠怕尷尬,只好跟著他到了一旁去,「長明哥,你要跟我說啥?」
真剩下兩人了,孫長明一肚子話又哽在了喉嚨里,明明有很多想說的,可最後吐出來的卻是乾巴巴的一句,「酒樓做活苦不苦?」
薛寶珠想到自個瞞著人,被問到還真有些尷尬,遂掩飾道,「做哪個有不辛苦的,總要努力過活的嘛。」
孫長明聽到回話怔怔看了她一眼,隨即徹底沉黯下了眸子,不言語。
薛寶珠叫他這樣鬧得不明所以,低低喚了一聲長明哥。
「你以前不騙人的,是因為他麼?」孫長明突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
薛寶珠『啊』了一聲,後知後覺這是已經知道了,頓時更是尷尬。「你都知道了,也不是,只是長明哥你也知道我家情況,我是想越外人知道越好……」
「我也算在那外人裡頭。」孫長明突然抬眸直勾勾盯著她看。
薛寶珠原先沒仔細注意,這會兒也察覺出不對勁了,看著孫長明質問神情,擰了秀眉,「長明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可你就是跟他在一起了。他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男人,薛寶珠你是瘋了麼!」孫長明低低吼道,神情似是受傷,「還是你教他花言巧語蒙蔽,清醒點,那人興許就是個兇惡之徒!」否則怎會被那些人找上門來。他還為了替她遮掩挨了頓打,此時想起竟是無比委屈,著急之下竟是牢牢握住了薛寶珠的手。
而被他遠遠指著的裘和眺向那邊,頓時皺起了眉頭就要走過來。
薛寶珠亦是在那一刻掙開,亦是蹙緊眉頭,「長明哥!我跟裘和那是我自個的事,但有一點我很清楚,我和你絕不可能成為那樣的關係。」
話落,裘和正好走到跟前,薛寶珠自然挨向他道了走,兩人並行著離開。
孫長明仿佛被敲了一懵錘,整個傻在原地,心底湧現的酸苦竟是要將人淹沒了,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人走,甚至瞧見了那人替她捋發的親昵動作,仿佛渾然天成般的自然,絕非一朝一夕所成,所以二人是在他離開的這段,好上了……
而他還痴痴傻傻地想著為了他和寶珠的將來努力打拼,為的什麼可笑結果……
「長明哥,她本來就是那樣的人,你何必為了她難過。」一道幽幽弱弱的聲音自孫長明後頭不遠響起,卻是來探望老聶頭的聶荷花,此刻看著孫長明眼中沁潤淚花,滿是委屈心疼,這人為何就不回頭看看自個,為何偏就對那薛寶珠上心!
孫長明佇立不語。
聶荷花卻是不甘沉默,「我一早就說了她跟她表哥不清不楚你們都不信,還有那莫青彥,也是一門心思的往八寶樓跑,真不知道薛寶珠給你們灌了什麼湯了,就一個水性楊花,勾搭這個,勾搭那個的,你們還非得巴望著!」
「但凡有些能耐的,哪個沒跟她好往來的,可她心更大,想的是那退了親的司家,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司家那病秧子大公子竟讓她操辦了百花宴,你說,若不是憑那狐媚子本事,她能有今日。長明哥你醒醒罷,你絕不是她的對手,她也只是玩弄你,一旦沒了利用價值,你就是被一腳踹開的那個!」聶荷花說得咬牙切齒,聲聲泣淚。
「夠了!」孫長明卻是惱怒地喝了一聲折身入了院子。
「我就說寶珠丫頭是個有能耐的,竟是自個當了掌柜的,有那裘和在旁邊幫襯,差不了。」孫喜在那頭同老爺子一塊點了旱菸,抽著說道。「我就說麼,前些時候一直在鎮上聽什麼八寶樓薛什麼的,愣是沒往那方面想。」
「丫頭做得對,反正你也給嘴緊點兒,別往外禿嚕了,給寶珠丫頭惹麻煩。」
「我自然省得。」孫喜倒也沒怪寶珠一塊給瞞了,只覺得孩子聰慧。
「那丫頭身邊的人可了不得,了不得吶。」孫金山搖頭晃腦地說道。
孫長明砰的一聲又帶上了門,將坐著說話的二人給驚了一跳,孫喜卻是有些猜到為何,低聲安慰老父道是好經歷隨孩子去,便也都沒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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