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娘見人走遠了才到薛寶珠身邊問道:「那事……她娘竟肯了?」
薛寶珠有些擔憂,「嗯,也不知能不能成。」就怕方芳爹不肯對她母女兩個鬆手。她轉身去尋裘和,卻不見他蹤影。
她尋的那位正主卻是轉去後院拐角正同尹奉說著話,「你派出個機靈些的人去跟著那母女倆個,儘快解決了那樁事。」
「是。」尹奉應下,又道:「主上,司家大少爺遞了話來,相約主上一敘。」
恰這時,薛寶珠回廚房不經意瞥見這二人,擰了擰眉頭,還不等她開口,就看尹奉機靈地抓了笤帚一副好不容易找著的模樣往大堂去,她又把目光往裘和身上一放,挑了挑眉。
「尹奉突然想起昨個有個黑面漢子急匆匆過來找,興許是葛忠,我往碼頭去一趟。」裘和說著瞥見她神情,又補充道,「說是面上帶喜色的,估著時日,應是第一批的運貨返回,許是來報喜的。」
薛寶珠眼見正午,正是樓里忙得脫不開身之時,便點頭允了他去,「等等,我給葛二哥弄了些乾的藥膳包,方便煮的,你一塊帶過去。」她說著就折回廚房取了一大紙包出來,「裡頭攏共有兩包,淮山枸杞可以燉烏雞,就是熬粥也好,另一包是當茶喝的,味道苦一些,不過有益身子……你這般看著我作甚,沾什麼了?」
裘和穩穩上前了一步,薛寶珠下意識仰了腦袋,以為他是要幫自己拭,便輕抬了下巴,愈發往他那靠,卻不料那人正正俯身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
「寶珠兒善良得讓人把持不住。」
薛寶珠瞪著眼不為所動,裘和便在那目光里漸漸沉下了眸子,嘆息一聲摸了摸她絨絨腦袋。以前,曾有人說他不近女色,不問花柳,過得跟苦行僧一般,活該一輩子人生無趣。當時他覺得這樣的生活沒什麼不好,直到遇上薛寶珠才知道,自己竟也會有那些自私又狹隘的念頭,想拘著她愛她寵她,烙上屬於自己的印記。
「……」薛寶珠果斷退後,瞧著他眼中甚是熟悉的一簇幽幽狼光逃去了廚房,風中只餘下一句窘迫的早去早回。
裘和收回手,指尖還殘留少女馨香,及溫潤的觸感,感受到下腹騰起的,搖頭苦笑,多年的冷靜自持遇到薛寶珠就灰飛煙滅,偏偏那丫頭還不自知的撩人,著實考驗。
等到平復離開,裘和往約定的茶樓去,神色已然化作漠然,甚至幾分冷意。
一品軒二樓,沿街而設的雅座,一名年輕男子面前擺著一隻潮州楓溪紅泥精製而成的炭爐,
爐子上擱著同一質地的茶壺,升騰起裊裊輕煙,茶香四溢。在外人跨入雅間時,掩著帕子咳嗽了幾聲,待人進門匆匆將帕子折好收了起來,起身相迎。
「裴公子別來無恙。」
裘和亦是作揖,直切主題道,「不知司公子今日相邀所為何事?」
司仲笑容溫和,讓身請他入座。裘和輕瞟了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什麼,便遂了坐下,且自然地將藥膳包擱在了一旁,「司公子似乎身子不大好?」
「只是偶感風寒,不礙事。」司仲聲音穩當說道,取了茶壺替裘和斟茶,慶平見狀要代替,卻被他制止。
「這杯茶,在下替舍弟賠罪。」司仲親手將茶遞上。
裘和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於司仲此人是欣賞,短短几日便能想到,卻是通透,只是他那弟弟……
司仲見他並不接,本就頭疼愈發難忍,要說起來這是司寇自個惹的禍端,在家裡鬧著且不夠,他一個不察竟叫他私下請了媒人去,只不過人還沒到了薛寶珠跟前,單憑說妾二字就歇家裡了。
這一切原是瞞著他來的,事情起因便是司寇手底下盈利最好的賭坊虧空開始,虧得甚是古怪,司仲一查事情的源頭這才真正頭疼起來。
惹事的那個正是在家裡休養的他的那個好弟弟司寇。那日他人從妓院回來就害了病,成日渾渾噩噩,直到司仲問起,他這孽障弟弟才咬牙切齒地說自個倒霉沾了有病的花娘,如今怕是時日不多了。司仲剛得知時也是又驚又惱,可仔細查起竟又發現是同一樁事,也扯出那媒婆的由頭來,待明白是虛驚一場,他這才不得已來替司寇收拾殘局。
司家到了這一輩是要傳到司寇手裡的,莫說要如何風光,但求能守本。司仲病入骨髓,不過是靠著藥苦撐,恐時日無多,他已經替司寇搭好橋牽好路偏生他這弟弟就是要走歪道,得罪眼前之人惹來打壓,可不讓人愁。
饒是如此,司仲也未表現出焦急,穩穩噹噹端著那一碗茶,「舍弟愛犯渾,多有得罪,還請見諒。如今正在家中閉門反省,我且擔保,日後絕不會再發生這等事!」
裘和伸手接過,俊美面孔叫輕煙籠住,看不真切,只聽聲音道,「說來,我還得感謝司公子出手。」薛萬那一家子若非司仲,興許還落不到如此痛快下場,即便是為他弟弟的荒唐遮掩,可確是是要感謝的。
「不敢當,但求能抵過舍弟的胡為。」司仲對這弟弟可謂是疼愛,但也著實頭疼那不著調的性子,故此回裴劭出手教訓,他並未在司寇面前點破,反而順水推舟藉由此機會能讓司寇改改性子。
一事歸一事畢,司仲真正期望的是裴劭能同司寇於生意場上莫有芥蒂。
「司公子既同我要人情,抵就抵了,不過司公子是聰明人,日後且得管束好令弟,畢竟我在寶珠兒的事上……錙銖必報。」裘和慢慢道出那四字,嘴角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以及幾許甜蜜,若是讓尹奉瞧見,定要再抖一抖。
司仲沒想到他會如此提起薛寶珠,聞言怔愣住,借著喝茶掩飾的動作,入口一片微妙酸澀。
「司公子與我一樣都是生意人,利益相關,總要懂得取捨好。」末了,裘和便留下這句起身走了。
司仲品著茶葉苦澀,胸口的悶鈍感更甚。是啊,他是個生意人,向來是以司家的利益為先,也該以利益為重。
走出一品軒,裘和還記著薛寶珠的囑託,自然是要去一趟葛忠那。薛寶珠自打把事兒交給他之後其實很少過問,不過是他時不時的交代進度,同時也隱下不少。例如魚塘的投入比預想的要大,雖然風險並存,卻是值得冒險的一樁,故後期投入的資本幾乎全是他所出,甚至人手方面也調了不少,如此一來,比之最初的小打小鬧,已經成了一筆穩妥的生意。
寶珠兒說她只會做吃的,生意上的事有自個幫忙擔著她樂得數銀子那般輕鬆就好。他亦是願意那麼養著她,若是往後能只給自己做吃食那就更妙了。裘和想著在宅子裡她為自個洗手作羹湯的畫面,心頭便是一熱。
「裴——劭!」一聲噙著哭腔的低喚竟是滿含了百轉柔腸,女子身影竟是直直往裘和懷裡撲去。
裘和在聽見名字的一剎驀然回神,稍側了身子,便只叫她抓住了衣袖,眉宇之間掩過一絲懊惱。若非走神,見著這位他定然是繞著走的。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死,他們都是在騙我的。」蘇溫有些語無倫次,姣好面龐上欣喜溢於言表,到最後只會抓著他的衣袖哭。「我……我去嚴華寺求願,定是……定是菩薩憐我,才叫我找著你……」
裘和被攔住的地方雖然離街上繁華處有些距離,可也是有旁人經過的,尤其是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扯著一俊秀郎君只一時就會惹起風言風語來,裘和掃過那些張望過來的目光,冷冷拂開了她的手,「姑娘認錯人了。」
蘇溫一怔,卻在看到他要離開時神情閃現瘋狂,又是拽住,「不,我不可能認錯你的,裴劭,你看看我,我是溫兒啊!」
裘和這下是徹底皺了眉頭,「姑娘在大街上與陌生男子拉拉扯扯有失體統,請自重。」
蘇溫噙著眼淚,但凡是瞧見的都會生憐,偏偏正對著的男子依舊面無表情,若說不是,怎麼會呢,這便是她的裴劭哥哥啊。
裘和不願過多糾纏,拽回了衣袖便走。鎮上小,若是傳回寶珠兒那,依她的氣性平日裡連尹奉的醋都喝,可不願見她真為這樁難過。
蘇溫目送著男子決絕離開,眼前水霧蒙蒙。
「小姐,你莫要傷心,興許裴公子是為了掩人耳目才不肯跟小姐相認,小姐您忘了如今裴家……」丫鬟忙是上前兩步寬慰自個主子道。
蘇溫為裴劭的冷漠正是傷神難以自制,卻突然聽到這句,宛若揪著了救命稻草,緊緊抓著那丫鬟扶著她的手,瞥見地上遺落的物件,那似乎是裴劭手裡拿著的,便命丫鬟取來,一股藥味溢出。
「你說的對,是我一時太激動竟忘了……這,這是裴劭的東西,他受傷了!」蘇溫神情里顯了緊張,又忍不住落下淚,「我好不容易找著他,卻連他如今住在哪都不知道。」
「奴婢方才聽人說了,裴公子似乎和八寶樓有什麼聯繫,小姐不妨去那裡試一試。」
天氣炎熱,八寶樓做不到像醉霄樓那麼闊氣,買冰盆擱角落降溫,不過薛寶珠別出心裁的拿了酸梅湯當噱頭,後世的酸梅湯很多都不是自己熬製的,是勾兌的,自個制的味道會更好些。
烏梅、山楂干還有甘草一類的都是同常空那買的,挑的是頂好,熬製兩回,第二回的時候再添一半的水,才能將充分熬煮透,而且味道並不比第一次熬製的淡多少,熬出來的酸梅湯顏色不深,是非常透亮的一種顏色,封起來放到井裡頭冰鎮,等上桌的時候就是冰冰涼涼消暑解渴的了。
有時候配上薛寶珠新研發出來的菜式,必能紅火上一陣,醉霄樓的掌柜也是常客,也給薛寶珠添了不少進項。
薛寶珠等後廚忙活差不多,便出來幫尹奉,裘和不在,他又是跑堂又是收錢確實要忙不過來。木製的算盤子撥著清脆,合著櫃檯里的賬本,薛寶珠閒下來便摳著合計。兩大本的賬簿合計下來,竟得出三個月淨利潤直逼了二百兩,原先被魚塘掏空的底兒如今又回來了,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距離她枕著銀票睡覺的夢想似乎也不遠了。
正當薛寶珠獨自躲在櫃檯後偷著樂,突然就被一陣拍桌聲驚著,她收好賬本抬頭就看見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耐問道,「叫你們掌柜的出來,我家小姐有話要問。」
「……」薛寶珠看那丫鬟鼻孔朝天的,皺了下眉頭,試探問,「客官可是吃的有什麼問題?」
丫鬟環顧了下四周,「就這小破地方,我家小姐才不會在這用飯。」
得了這句,薛寶珠環著胸呵呵,「我就是這小破地方的掌柜,你家小姐愛問啥找別人問去,別進來。」
丫鬟被薛寶珠噎著,紅了紅臉,咬牙恨了一聲不識好歹,只得往門外去,大抵是找那小姐回稟去了。
「這年頭的大家閨秀不好好在家待著,出來瞎晃噠什麼。」趁著轉午後的慵懶陽光,薛寶珠懶散靠在櫃檯上無聊道。
唔,裘和怎麼還沒回來?
女子細細柔柔的聲音響起時,薛寶珠正要打呵欠,正正對著來人,鵝黃色的雲煙衫繡著秀雅蘭花,配一襲逶迤拖地的千水裙,雲髻峨峨,戴著一支鏤空蘭花珠釵,以白紗覆面,露出的半邊臉頰嬌媚如月,眼神顧盼生輝,撩人心懷。
薛寶珠盯著,掩著嘴連呵欠都打秀氣了。
「掌柜的?」女子得不到她的回應又喚了一聲。
薛寶珠醒過神,掃見她身後跟著的丫鬟便曉得這是想問話的那位小姐了,但看在人長得好看份上,薛寶珠堪堪應了一聲,「有何指教?」
蘇溫提上紙包放在了櫃面上,笑容裡帶了幾分淺淺羞怯,「方才是我的婢女唐突了,掌柜的莫要介懷,我想跟掌柜的打聽一個人……」
「這……」薛寶珠的目光卻直直落在那大紙包上,明明是之前她讓裘和帶去給葛小忠的,怎麼會落到這人手上……
「那人個兒大概這麼高,經常板著臉,長得……長相俊美,他……他叫裴劭你可識得?」蘇溫說著似乎又有些傷懷,「我找他許久了。」
薛寶珠隨著她說的字兒,一條條與裘和掛上了勾,等到最後裴劭二字出來,薛寶珠直勾勾盯著她搖頭,再搖頭,「不認識,小姐估摸找錯地方了。」話說完,竟掩不住心底一絲心虛,想喚尹奉過來,喊了兩聲卻發現原來還在大堂的人不見了影。
「人又死哪去了?」薛寶珠裝作忙碌,一壁埋怨道。
蘇溫見她無意幫自己,蹙著黛眉,「掌柜的真沒見過?」
「小姐也看到了,我這地方就這麼點大,想找什麼人一眼就看到了,或是一問就行了,真沒有一個叫裴劭的,您要不再去別處找找?」
蘇溫自然早早在樓里尋過,並無所獲,喃喃自語道,「我碰著他的時候他正拿著這包東西往別處去,興許是還沒回來……」
薛寶珠轉過眼,故意不接她求助的目光,撥弄算盤,佯裝在算賬。
蘇溫又待了片刻,可到底是市井之地,她這番裝扮早早惹來不少打量,杵著自然是難受,半晌之後只得離開,只不過走的時候未將那一包藥膳帶走,留在了八寶樓裡頭。
薛寶珠等人走後停下了動作,心裡因為她最後一句涌了驚浪,就那麼直勾勾瞧著。
「掌柜的,方才出去那位小姐來做什麼,可多人瞧了。」尹奉又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倚在櫃檯旁故作問道。
薛寶珠回過神,當下拿狼毫筆敲了他腦門,「方才叫你的時候你去哪了,要在你還能看更清楚呢!」
「我不是幫莫大娘去搬了個缸子麼。」尹奉摸了摸一點不疼的腦門,委屈道。
薛寶珠復又瞧向了藥膳包,心思不定,有口無心地碎碎道,「那個嬌小姐來找人的,叫裴劭,不知裡頭有什麼情緣也說不準……裴劭,我怎麼覺得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聽過呢。」
「這醃菜缸子還有一個,我給送進廚房裡去。」尹奉自然地接話,避過話頭閃了。
薛寶珠追了目光過去,亦是被岔開了注意,喊道,「你叫莫大娘擱著,我等下來收拾。」
「噯。」
裘和趕在晚市前回來,一進門就發現氣氛有些古怪,空無一人的大堂一張桌子上擺著一個紙包,恰是他回頭找沒找到的那個。
「回來了?」薛寶珠趴在桌上打瞌睡,想了一下午的腦袋略是混沌,可瞧見裘和又強打了精神。
「嗯,怎的不休息會兒?」裘和略過那包東西,言語裡含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心疼。
薛寶珠覺著一下午的彆扭勁兒有點不知所謂,直勾勾盯著裘和看,腦子裡亂的很,有想問的可又怕問出口的,糾結半晌後才道,「下午的時候有個姑娘拿著這個東西來的,她說找裴劭,問我識不識得?」
話說完,薛寶珠一雙杏眸定在了他身上,說不清楚心底是何感受。
「路上的時候遇著幾人堵著爭執推搡,險些受連累,東西大概是那時候不見的,原來是被人撿了去。」裘和淡然開口,渾若自然。
「撿了就撿了,還編排理由想勾搭你麼?」薛寶珠有些不信。
裘和卻是定定瞧著她,嘴角微彎,攜了一絲促狹意味,「這也說不準。」
薛寶珠自是曉得這人長得勾人,當個跑堂的桃花運也是一直旺的,幸虧繃著那一張冰塊臉,要是擱這般笑笑,還不定招來多少,忍不住皺著眉頭不高興道,「都是話本看多害的,多不矜持。」
裘和嘴角笑意擴散,從懷中摸出幾張銀票擺在她面前,「這便是第一批的回報,這般可能哄你高興?」
薛寶珠詫異地盯著那一百兩面額的銀票,伸出去的手微微顫抖,可攏共就五張,好數得很,「這麼多……」
「寶珠兒眼光獨到。」裘和笑著道。
可她也絕想不到那麼多,要知道她投進去一百多兩,這都翻了五番,嚇煞人了。
裘和喜歡看她拿著銀票,眼兒瞪得大大像受驚的兔子似的,卻又透出切切實實的歡喜來笑眯了眼。
「這是我賺的銀票自然是高興,怎麼能算你哄呢!」
裘和點了點唇,「在這兒蓋個戳,我只是你的。」我的一切也只會是屬於你的。
薛寶珠被蠱惑地靠近那修長且骨節分明的食指點的薄唇,還沒挨近,便叫人攬去奪回了主權,四葷八素中她微帶粗重喘息道。她頭腦發昏,便將心中所想半真半假,半嬌半嗔的說了出來:「裘和,我最討厭人家騙我,你要是敢騙我,我就……」
「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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