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天還未大亮,黛色青瓦上落了厚厚的積雪,露出挑起的灰色檐角,獨獨庭院中的紅梅成為最亮眼的顏色。
「公子,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慶平看到屋子裡已經洗漱好的人詫異道。
「本來就時日無多,不該虛度。」司仲語氣平平,走去打開了門。
慶平本在旁侍候,聽到這話經不住眼圈泛紅,看公子站在門口望著雪色出神沉默地回去取了氅衣。公子的身體藥石罔效,卻偏偏總是在外人面前強撐著。就好比今日,那位翰林院修撰成親,司家若要出席也該是司寇去,他卻偏偏攬下,
司仲望著天地間的暗色,眸光幽遠,他有時候挺慶幸裴劭走了的,他走了,寶珠的心就空出來了,可惜,他只能陪她一段,卻走不到那處。
正這時一名僕從走上前來,「公子,奴才瞧見小掌柜的馬車停在門口,看樣子像是壞了……」只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公子吩咐備車,並往大門那處去。
門外,薛寶珠望著司家冷峻高大的朱漆門,還是決定叫車夫回去一趟再尋輛馬車來,只是話音還未落就看到門從裡面被打開,伴著馬蹄從後方來的噠噠聲,一身絳紫錦袍的司仲出現在她面前。
司仲瞧向她這邊,身影在門檻處頓了頓,便走上前來,「這般巧?」
薛寶珠也是詫異,「司公子也這般早?」
「聽說鄉下成親禮俗熱鬧,我還未見識過。」司仲噙著淺笑淡淡解釋緣由,後將目光從那壞了的車軲轆移到了後頭裝載的東西上,「這怕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不妨同我一道?」
薛寶珠也怕耽擱時辰,聞言便感激笑笑,「那就多謝司大哥了。」
司仲讓人又遣了一輛馬車來,等薛寶珠上了馬車後方坐上了自己那輛,脈脈深情藏了眼底。
長渚村莫家原先的茅草屋如今成漂亮瓦房,簇新的灰牆青瓦,透出內里的喜慶艷紅來,到處是喜字和紅綢,里外都布置講究。
薛寶珠打點的門面和親家宋老爺送來的,已經讓莫家這樁親事堪比城裡頭的熱鬧奢侈,掌勺的廚子是薛寶珠最中意的徒弟,連著一波,早早就窩在廚房後頭忙活。
等薛寶珠到的時候也不過是卯時半,遠遠就看到莫大娘穿著簇新的大紅襖子,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戴著她準備的金褐色緞繡紅梅鑲紅寶抹額,到處張羅。
「莫奶奶!」小寶琴被薛寶珠抱下馬車,就一骨碌往莫大娘那跑,一下撲進了懷裡。
莫大娘將小傢伙抱起,同時也看到了大包小包拎著的寶珠,「不是前頭已經讓虎子拿了許多來麼,怎麼還有那麼多,咦,司……司公子?」
「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反正是馬車裝過來,就是路上車壞了,才坐了司大哥的來。」
莫大娘也是常見了司仲,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可沒的那毛病脾氣,好處得很,就是身子不好,莫大娘相處久了就沒有最初那份拘謹,招呼人進裡頭。
還一邊幫薛寶珠拿東西,讓薛寶珠讓了開,隨後讓莫大娘的親戚搭了把手。而寶珠來了後,原本還在忙活張羅的莫大娘就徹底閒了下來,這一閒就不得勁兒了,這跟著走來走去,卻發現寶珠處處都弄妥當了。
只好找了機會將人拉住了說,「那些親戚鄉鄰是來幫忙應該的,等會兒要吃酒,可長安他們咱們又不熟,咋能好一直使喚來去的呢!」
薛寶珠看著莫大娘略尷尬為難的神色,險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隨即就正了神色,「大娘,不是說了讓你歇著來,這些事用不上您操心。」
「那些人都是來侍候青彥哥和您的,您沒聽到他們稱呼您是莫老夫人了,等宋小姐過了門那就是莫夫人,聽青彥哥的打算之後是要帶你們去京城住,那邊有大宅子,底下有幾十僕役丫鬟什麼的,養著那麼一府子人哪還事事用你親為。」
莫大娘有些被唬住,她就是一鄉下婆子,真要應對上薛寶珠口中那情形較是頭皮發麻的。
薛寶珠曉得莫大娘心性,怕只怕這樣的性子將來在京城裡是要吃虧的,若是底下人不規矩,欺負了去咋辦。故此她才從眼下開始讓她逐漸適應,也是從八寶樓那處習得的管教人的經驗,只是變通著跟莫大娘說。「青彥哥在京城當官,你得替他把後宅,旁人敬重,自然是連您一塊敬重,若您與下人和和氣氣好成一片那就是沒有規矩,會讓青彥哥叫人笑話的。」
依她看,青彥哥受太子器重,得太子恩賞宅子僕從,將來怕不只是翰林院修撰的名頭,她用青彥哥的聲譽來說,莫大娘就好接受多了。
果然,莫大娘聞言有些驚著,「有這般嚴重?」
「嚴不嚴重,等日後您問您的孫媳婦兒就知道了,宋小姐出身名門,這些可比我曉得。就好比……好比司家老夫人那樣,唔,您得有……有威嚴點兒。」薛寶珠舉了例子,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對,「也不好,也不好,太過,賞罰分明通情達理最好。」
「你是說司老夫人不夠通情達理?」玩味含笑的聲音打薛寶珠背後響起。
「……司大哥。」薛寶珠吐了下舌頭,背後說人壞話被人逮個正著。
司仲覷著她笑,沒有半分怪罪的意思,想來小妮子對祖母還留有『深刻印象』。「你這麼一股腦地把想法塞給莫大娘,大娘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懂,不妨慢慢來,多看少說少做總是沒錯的,若是碰到不曉得或者不想說的,便聽旁人說。今個來賀喜的,帶了家眷的官老爺,您只消看著那些女眷是如何的,這架子活兒看一看就學會了。」
薛寶珠跟著點頭,莫大娘這回倒是明白了,笑著同二人道,「曉得了曉得了,老婆子也不能給青彥丟了面兒。」
之後,莫大娘便像司仲說的自個琢磨摸索去了。
傍晚,等莫青彥迎回新娘便看到祖母端著高深笑容沖自個,怔愣了下,倒把薛寶珠看著給樂得不行,偷偷扯了嘀咕說了緣由,得了莫青彥感激一笑。
新人拜堂,行禮,入了洞房還叫莫青彥的同窗鬧了一遭,瓜子果兒花樣百出,薛寶珠領著弟妹在外頭,回頭聽司仲講了些,直道是熱鬧。
席面上上了熱騰騰的菜餚,炸得酥脆金黃的香煎帶魚,紅彤彤誘人的福肉底下扣著大紅棗,藕夾,花開富貴蝦……薛寶珠抱著妹妹跟莫大娘坐了一桌,月上中天,高掛的大紅燈籠隨風輕晃,攏成一片喜慶歡樂的氛圍。
說來也巧,薛寶珠姐妹倆是被莫大娘強勢按在她身旁的,正挨著她坐的是蘇牧山的夫人,頻頻往主桌上瞧去,莫青彥正好出來同蘇牧山等敬酒,似乎是躊躇良久才招了婢女過來吩咐,只是因為離得太近了,薛寶珠恰好就聽到了隻言片語。
婦人暗中交了鑰匙給婢女,回頭瞥過薛寶珠並不在意地繼續與旁邊的宋夫人交談。
薛寶珠這一餐卻吃得食不知味,餵完了薛寶琴,自個草草吃了兩口便同莫大娘辭別。這一片紅色太過刺目了,薛寶珠從聽到蘇溫那兩字便覺得自個好不容易壓制下的毛病又犯了。
蘇溫被蘇牧山關起來是因為與那人去了金陵,蘇夫人的意思便是蘇溫寫封信叫金陵那人將這事解決,如何解決……薛寶珠越想越頭痛,索性帶了酒回了自個家。
薛寶琴到了點便打起瞌睡,沾著枕頭就睡去了。薛寶珠回神的時候發現,便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退出了屋子。
隔壁薛老爹的屋子亮起了燈,原來是那人住的地方,被大火燒過之後一點生活過的痕跡都沒了。薛寶珠拂過門邊,拂過屋子裡後擺的嶄新桌子,環視一圈後坐了下來,幾個白瓷酒瓶順手擱在了桌上。
「也是奇怪,自從那回之後我就再也沒夢見過,這麼長時間忘卻沒忘乾淨。」提上來便酸澀難忍。她自言自語,捶了捶受風有些發脹的腦袋,如今要想那人容貌怎麼有些記不清了呢?
那回,是指喝醉的那回。
薛寶珠凝著面前的酒瓶,索性以毒攻毒地豪飲起來,算上前面那輩子,加上這一世,兩輩子就喜歡了那麼一個人,那麼一個,能讓世家小姐拋棄矜持相隨的人,她這個替代的,那點不甘心什麼時候才能消了。
照著她的飲法,酒瓶子很快見了底,等倒了兩隻空酒瓶的時候薛寶珠眼前就開始重影了,大概是覺著悶熱了,她又起身走過去開了窗子,窗子一開,便看到了一道頎長身影,絳紫錦袍,面容逆光,不知站了多久。
薛寶珠揉了揉眼,依舊是看不清楚,隨後又低低笑了起來,「醉了,都出現幻影了,也好……夢一場也好。」她喃喃著就往外面去,月光叫烏雲遮擋,村子裡都在莫家熱鬧,薛寶珠家反而冷清得很,走路都搖晃的少女抓住了男子的手,彎著杏眸將人拉進了屋。
屋子裡燭火因冷風灌入跳耀,晃得一室昏黃旖旎。
薛寶珠覺得自個此刻應該像是話本里的妖精那樣,踮著腳,攀附在男子肩頭,因他配合低頭的動作咬上了他的耳垂,輕輕的,又化作帶了泄憤的啃咬。她明顯能察覺到罩住自己身子的那人的驟然緊繃,得逞地笑了。
「你何時學得……」男子目光幽暗,嗓音陡然黯啞直勾勾凝著在夜色中宛若蛻變成妖的少女。
薛寶珠吃吃笑,發現對方不打算讓她矇混,掰著身子對視,只好咬著自個食指思量,「看話本學的。」在後世看的可不止有話本。
男子仿佛因為她的回答鬆了幾許力道,薛寶珠又得寸進尺地欺了往前,拿著食指沿著他衣領子緩緩勾開,卻被一隻大掌扣住。裴劭一低頭便能聞到撲鼻冷冽的酒香。「寶珠兒……」
薛寶珠只覺得被扣住的手腕那處越收越緊,秀氣眉頭皺了起來,搖了搖頭,可又覺得不對後點了點頭,最後反而吃吃笑了起來,「你都走了還要來管我麼!」
「你是氣我沒同你辭別。」男子聲音低低沉沉,帶著幾許無奈,「我就曉得你會怨我,若是可以我都想將你找個沒人的地方藏起來,日日交纏,哪捨得分離。」
薛寶珠叫耳邊呵著的熱氣染了緋紅,又倏然想起這些日子來的難受來,「你騙了我,我那日就說過,你要是騙我我就不要你。」
「所以你專程找了司仲來氣我,他還為你獨立寒風中。」裴劭想到方才瞥見一幕以及院中那輛司家標識的馬車,心中陡然起了暴戾,她要傷自己的心何嘗容易!
二人皆不言語,僵持不下,裴劭咬著牙銜恨,又在掃見桌上那些歪七倒八的空酒瓶時染了心疼,到底懊悔不能時時陪她左右。
薛寶珠歪著頭尚在迷糊,這質問得莫名,她同司仲有何關係……然未等想透,便叫如暴風雨般的親吻壓著喘不過氣來。
直到分開,薛寶珠眼前水霧迷濛,伸手撫摸那一見又熟悉到心顫的俊美面龐,喃喃了他的名字,「裴劭——」她的聲音發著抖,顫柔低淺,仿佛從內心深處逸出,帶著不好抹去的哀婉悱惻,「我好想你。」
男子原先遲疑猶豫的眸光因為這一聲徹底暗沉了下去,如這夜色一般幽深難解,良久才喉頭動了動,「寶珠兒……」
少女的手趁著他鬆懈又滑到了他腰帶上,只是輕解的動作陡的變作大力撕扯,連帶男子不防備險些撞過去,裴劭低頭,與一雙無辜的醉意朦朧杏眸相對,「……」
「下回莫要在我不在的時候喝酒了。」他看著少女與他的腰帶槓上,未免勒著,只得搶救回來遂了她意。
薛寶珠給了他一記滿意的眼神,只當是自個臆想出來的,當然要順著自己的意思來了,衣裳一件件除了,伸手便觸到了那精壯肌理,帶著灼人的溫度,之後便是細密落下的吻,在那隻細白手撫摸腹部之際,男子終於奪過了主動權。
一吻畢了,薛寶珠還怔怔咬住了沾染水色的唇,好像有什麼反應不過來似的,卻沒有察覺到自己此刻的模樣,臉艷如桃花,眸如春水,唇微腫,衣衫半解……映襯著滿目紅綢燭火,如同海棠花開,滿樹胭脂色。
裴劭幾乎捨不得移開眼,便再度俯身吻住,這一次的吻無比的溫柔與眷戀,帶著此生最深的愛戀引誘人沉淪。薛寶珠抵著他結實的肌理,她甚至還能夠聽見男人漸漸轉粗的呼吸,直到身上傳來涼意才發覺不知何時只餘下了被自己改過的褻衣,露出大片白皙肌膚。
這著實不合她想的,她想躲,可腳卻被那隻大掌一把握住,躲避不得。
裴劭喉頭滑動,目光直直落在那白嫩的腳上,因常年不見陽光捂得如雪白,此刻在燭火下透著瑩潤,足上指甲修剪得整潔乾淨,趾尖略帶了玫紅,大抵是羞澀難擋竟五趾微微蜷著,如若含苞未綻的木芙蓉。
自此,屋內靜悄悄的,毫無聲音。不,是天地間只餘下了彼此的呼吸聲,而男子的眸中翻湧起最深沉的情緒。
屋外,烏雲散去,一輪圓月嬌羞探頭。
裴劭將少女帶進懷裡,抵在他與床之間,看著她迷糊嬌羞模樣,低頭吻上了近在眼前的一截白淨脖頸,帶著幾許虔誠與克制,一直向下,最終停留在那皓白細臂上一點硃砂上,化作無可奈何。
薛寶珠經歷了最初的驚嚇,在他止住動作後又不安分起來,仿佛得了什麼趁手的玩意,又像是要將話本所學靈活現用一遍,反過來將人壓在了身下,只是坐著的那處抵著灼熱著實讓人不舒服,她便挪動身子往前傾。
裴劭眸中仿若燒起了一把火,「薛寶珠!」
「你凶我!」薛寶珠猛地抬醉眼,滿是指控看他,「你上回也在夢中凶我!」
「……」什麼時候?
薛寶珠醉的迷迷糊糊,卻還是擱不下傷心事,便這麼坐在他身上滿是幽怨看,直到把裴劭看得心疼了,拂過她眼角沁出的眼淚,「別哭,是我錯了,我不該走的。」
話落,薛寶珠卻像是得了糖的孩子一瞬展了笑靨,肆無忌憚地撫過結實腰腹,對那線條觸感愛不釋手,而那張臉也是自己喜歡極了的,她學著他對自己做的,卻不得其法,在他身上留下一片濡濕。
燭火跳耀著終是熄滅,房間一下落入黑暗,眼前陡然的不適卻帶動感官愈發敏感,薛寶珠幾乎能隨著他的呼吸察覺到身子起伏,手指滑過肌膚的顫慄,令黑暗中的兩人都升騰了熱意,黑暗中餘下一片曖昧。
……
翌日清晨,薛寶珠扶著發沉的腦袋,帶著宿醉的頭疼狠狠揉都沒能揉散了,待回想起昨個奔放的春夢完全捧住了腦袋,依稀記得夢裡的裴劭一直在抵抗,而自己……不提也罷!起身利落地紅著臉將桌上全部空了的酒瓶收拾過,決定戒酒!
隔著百十里的荊州長縣驛站,帶著一身風塵的裴劭勒停了馬車匆匆上了二樓,正要推門而入之際聽到隔壁的聲響,當即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站在了門口處,看到從隔壁房間走出來的裴明遠,恭敬喚了一聲二叔。
「你臉色怎麼不大好?」裴明遠凝著他皺眉問道。
「此去北面,總該想好對策。」裴劭正經回道,絲毫看不出半點伊人在懷煎熬徹夜的不妥來。
裴明遠滿意點頭。「確是,不過還有幾晚,你慢慢想。」
隨在裴劭身後吹了一宿冷風的尹奉:「……」
小掌柜還沒及笄真是個憂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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