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先生一邊帶路,一邊覺得有些涼颼颼。
這段時間以來,他陸陸續續選中了幾十個「有潛力」的人,帶去見僱主的時候,總要廢一番嘴皮子功夫,甚至會被對方當做惡客,二話不說直接開打,從沒有一個像葉顧懷這麼好說話。
但不知為何,他卻前所未有地緊張,仿佛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架在了脖子上,隨時都可能割開他的喉嚨。
正當說書先生下意識想要抬起手,擦一擦不存在的冷汗時,就聽葉顧懷冷不丁地問:「你每次『交貨』,能拿到多少提成?」
說書先生整個人都僵住了。
葉顧懷不問「我們要去哪兒」「誰要見我」這種大部分人都想優先了解的問題,直接跳到了「貨物」「提成」上,可見說書先生的跟腳,葉顧懷已經看穿了七七八八,知道說書先生並不是誰的下屬,而是一個職業掮客。
對掮客,大部分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這個時代的主流雖然是「引薦之恩,必將重報」,但這個「報」,可以是憑藉自己的權勢、地位、財富挽救對方的家族,或者犧牲自己的性命,保住對方的血脈,而不是用點金銀財寶把對方打發走。
同樣,「引薦」也只是看好你這個人的未來,做一份投資,大家講究得是人情,掮客這種赤裸裸地要提成的行為,無疑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看見說書先生不回答,葉顧懷微微挑眉:「這都不能說?」
「不,不是。」說書先生尷尬一笑,不敢看葉顧懷的臉色,又因為摸不清葉顧懷的底細,不敢說謊,只能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小聲說,「一人一貫錢,此人被僱主選中,我可以額外多拿一金。倘若僱主高興,還會另外打賞。」
也就是說,只要帶一人過去,就能有八千塊的提成,被錄用的話,還能有至少八萬塊額外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沒有數量限制,想帶幾個人去,就帶幾個人去,上不封頂。
這麼大的手筆,難怪說書先生自信滿滿。
世上的有錢人或許不少,既有錢又大方的人卻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自己花錢如流水,對別人一分都不想給」的類型。
既然都是賣命,大方的僱主總是比扣扣索索的更讓人歡迎。
當然了,資本家都一個德性,他既然給你這麼多,那就代表著,他要從你身上十倍、百倍乃至千倍、萬倍地榨取回報。
想到這裡,葉顧懷望向說書先生,微微一笑:「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說書先生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果然來了!
像他這種做掮客的,名氣大了也不行,知曉的秘密太多,一不留神就有殺身之禍。但名氣小,又接不到單,沒辦法養家餬口。
正因為如此,許多掮客一入門,第一要務就是苦學易容,第二便是勤練眼力,第三嘛,大概就是定一些奇奇怪怪的規矩了。
比如說書先生,江湖人稱「三不見」,就在於此人定下的規矩——不易容者,不見;官話說得不好者,不見;特徵太明顯者,更不見!
事實上,主動找上門來的人,他只肯見一種,那就是面貌平平無奇,全身上下沒有一處鮮明特徵,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人。
至於對方信不信,無非就是四種結果:
要麼信了,十分氣憤,把他給殺了;或者覺得他翻不出什麼風浪,把他放了;
要麼不信,覺得他嘴巴太硬,把他殺了;或者把他關著,每天慢慢逼供,認為他總有一天會說實話。
前兩種無非就是死,後兩種則有活下來的可能。
等他名氣大了,規矩也被許多人所知後,上門來找事的人都少了。因為大家都知道,從他這裡,基本上問不出什麼。
所以,「三不見」苦笑道:「在下在江湖上有個綽號,名為『三不見』,不把特徵全都抹去的人,在下絕不會為對方辦事。至於僱主的目的,在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按照僱主的吩咐,為他招納好手罷了。」
「問不問是我的事情。」葉顧懷輕笑道,「回不回答才是你的事情。」
言下之意便是,問我是肯定要問的,回答你也得老老實實回答,至於有沒有收穫,那得靠我自己的判斷,與你無掛。
「三不見」看多了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不由長嘆一聲,硬著頭皮說:「您問吧!」
「第一個問題,僱主是什麼時候找上你的?」
看見「三不見」張口就要回答,葉顧懷不緊不慢地加了一句:「你可要仔細想好,第一次找上你的時間和約定讓你出發的時間,我只想聽前一個。」
他經常混跡於地下黑市,知道這些掮客的警惕心都很高,喜歡呆在熟悉的地方,不可能說看見對方有錢就跟著千里迢迢跑到西南邊陲來。高額酬金固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僱主絕對向「三不見」展示了一定的實力。
譬如,某某知名高手,竟然是僱主身邊的跑腿,等等。
巨額的財富、強大的武力、神秘的勢力,三點相加,才是「三不見」來到這青山鎮的原因。
「三不見」的嘴巴張得像金魚,半晌都沒閉上,最後垂頭喪氣,乖乖交代:「去年二月初。」
具體哪天,他沒交代;談了什麼,他也沒說。
但這個情報,已經足夠了。
早在去年二月,就已經有人收到鎮南王陵的風聲,開始悉心籌備。
那時,陸昭還沒有出事。
「看樣子,王陵很可能在一年多前,就已經秘密開挖了。」葉顧懷心想,「但在挖掘的過程中,或許是碰到了什麼意外,或許是利益談不攏,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鎮南王陵的真實入口被泄露了出去,引得江湖人像逐臭之蠅一樣,紛紛撲了過來。」
顯而易見,有人想把這潭水攪渾。
「第二個問題,你是自己過來的,還是有人帶你過來的?」
這個問題對「三不見」來說倒是簡單:「僱主給了我時間和地址,若我想來,在約定的時間之內趕到青山鎮即可。」
他也不樂意與僱主安排的人一起走,萬一對方思來想去,認為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把他「咔嚓」了怎麼辦?
葉顧懷聞言,心道,時間卡得這麼恰到好處,絕非偶然。
但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最後一個問題——僱主沒有說,『貨』要送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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