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望向江對岸,徐千秋放下手中茶具,緩緩走出亭子,摘了些山楂。
放入口中,尚有些澀。
這座與天師府對峙幾百年的牯牛大崗,真不是一般的魚龍混雜。
於普通百姓而言,江東軒轅,卻是獨享陸地清福的神仙之地,人間仙境。
如今,這仙境,卻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後山之上,鳳鸞離去。
帶去了硝煙的麥穗。
四面八方,無數強者齊聚徽山。
終於要變天了!
徐千秋看了看手中山楂,坐回山坡。
雙指併攏,隔空而化,於地上寫了幾個名字,隨口詢問身邊的慕容桐皇,道:
「如今,天下第一樓已發兵徽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偌大家業,拱手相讓。
依你之見,軒轅敬城方才所言,可信幾分?」
慕容桐皇既已知徐千秋身份,自然不難明白,他此問,實則在考核自己。
毫不遮掩,冷笑道:「二十年苦心孤詣,忍辱負重,這軒轅敬誠,非易於之輩。
迫於無奈,不得不向殿下求援。
此人心計無雙,城府極深,壓抑多年,已是瘋狂。
若是上了徽山,難保這個瘋子不會對殿下出手。
殺掉軒轅大磐和軒轅敬宣,此人九死一生,自是不想,必死無疑。
可徽山之上,尚有劍道宗師軒轅國器,坐鎮徽山,數百年根基,豈是殿下孤身一人可以輕易鎮壓?
引虎驅虎,不如兩虎相鬥。
軒轅敬城身為軒轅大宗嫡子,二十年裡,定有幾手不為人知的布局。
一旦殿下出了意外,死在牯牛大崗,北涼只會遷怒於徽山。
那對母女趁亂入了江湖,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鳥飛。
軒轅敬城若真有誠意,三拜殿下和自曝醜聞算得了什麼?
面子這東西,一文不值!
真有誠意,讓軒轅青鋒來做人質,還差強人意。」
分析得頭頭是道,一清二楚。
這慕容桐皇,確有幾分本事。
軒轅敬誠心甘情願將徽山百年基業拱手相讓,徐千秋也不信。
不為其他,只因那人是軒轅敬誠。
可惜,天下人錯了,慕容桐皇錯了,軒轅敬誠……
也錯了!
所有人,都低估了天下第一樓的實力,及其手段。
也低估了天下第一樓拿下徽山的決心。
江東軒轅,固然財力驚人,可第一樓志在天下,又何至於為錢財迷眼?
江湖中人,不少人暗罵兩大帝國無能,竟被第一樓欺壓退讓。
可,那許多秘辛之事,又豈是死了幾個皇妃,幾位將軍那般簡單。
諸多亂因,朝廷苦不堪言,只得封鎖消息,秘不外宣。
不知詳情者,自然不知其中兇險,不知第一樓狠辣瘋狂。
今日,江東軒轅,乃是第一樓首次對江湖勢力出手。
軒轅家族,江湖三大巨擘之一。
今日之後,它將會見識到,何為真正的江湖!
若非親自與天下第一樓有過交手,誰人都能輕視三分。
一後起勢力,毫無底蘊,能與傳承百年家族對抗?
天下,誰人能體會北莽四象,離陽東廠的痛苦?
徐千秋知道,軒轅敬誠極為看重天下第一樓,便是如此,可終究,他還是低估了天下第一樓。
軒轅敬誠心中瞭然,離陽朝廷,東廠,龍虎山,皆不會坐視第一樓掌控江東軒轅。
而他,卻不斷向第一樓求援……
權衡之術,借刀殺人,好手段!
可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玩火,容易自焚!
對慕容桐皇大半分析,徐千秋表示認可,知他懷疑,便解釋道:
「軒轅敬城要與家族反目,此事是真的!」
不遠處,二公子徐鳳年感慨道:
「二十年證得旁門長生,以一己之力掀翻數百年的基業,怎麼聽著讓人脊梁骨發冷。
不過,他此舉,倒也給了我們機會,一舉拿下徽山!」
慕容桐皇本就有一對臥蠶眉,平時媚氣多於英氣,此時翹起,笑意更顯幸災樂禍,道:
「軒轅世家,早就該分崩離析,死絕了才好!」
世子殿下接過黃蠻兒遞過來的山楂,盤膝而坐,將山楂兜在袍子上,拈了一顆,丟進嘴裡。
嗯,挺甜!
黃蠻兒眼光一如既往犀利,所摘山楂,皆是上品。
頓了一瞬,慕容桐皇又道:
「上山,殿下得承擔不小的風險,這也是軒轅敬城能夠忍到現在的初衷。
若無強大外力可借,他未必肯與家族撕破臉皮。
否則,以徽山家底,除非是齊玄幀這樣的陸地神仙,才可以來去如,如履平地。
顯然,軒轅敬誠還不至於強悍如此。
鷸蚌相爭,那對母女坐收漁翁之利。
徽山對殿下而言,畢竟只是雞肋,有與無,無太大干係。
其實殿下不上山才好,或者說緩一緩上山,由著軒轅敬城拼了全部實力,明的,暗的,都浮出水面。
屆時,徽山已元氣大傷,更利於殿下掌控。」
一旁,二公子徐鳳年首次多看了一眼這對慕容姐弟,眼眸微眯。
徐千秋總是吃不完的山楂,差不多才吃完一顆,黃蠻兒早已小心翼翼拿袖子擦完一捧了。
徐千秋揮手間,地上字跡散去。
丟給姐弟兩人一些山楂,笑道:「上山!」
慕容桐皇皺眉道:「為何?」
徐千秋起身,望向牯牛大崗,從容道:「殺人!」
如今已服下【天道丹】,且已發作過,有切身體驗,慕容桐皇雖說卸下了心防,卻已沒膽子在世子殿下面前放肆。
當然沒敢出聲取笑。
徐千秋拍了拍黃蠻兒腦袋,道:「走,去徽山,誰攔路,你就撕了他!」
黃蠻兒原本渾濁不堪的眼神,瞬間綻放光采。
徐千秋轉頭對青鳥說道:
「去逍遙觀和老劍神說一聲,然後在青龍溪與我會合。
順道提醒老天師趙希摶,龍虎山最好別摻和進來。
軒轅敬城邀請我們上山的事情,可以跟老天師解釋解釋,這是徽山的家事,不是本世子要故意搗亂。」
青鳥挽著竹籃,點頭道:「曉得了。」
逍遙觀,泥牆牆頭上。
趙老道伸長脖子,望向那個踏江而去的中年儒生,嘖嘖稱奇。
羊皮裘李淳罡冷笑道:「老夫真心瞧不明白這世道了,當初,不說天象,指玄境界便可穩居天下前十。
如今倒好,指玄境就跟路邊大白菜一樣不值錢。
敢情,當下行走江湖,不是金剛境,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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