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眾人鬧鬧吵吵的,元春卻倚在殿中,見著冰鑒上凝結的水汽,無所事事的沉入了夢裡。
只是剛睡著,就覺得周身氣溫降了下來,甚至看見皚皚白雪中,大片大片的絨雪飄灑著,空氣里氤氳起幽幽的白梅清香,元春定睛,就看見那肖似自己的女人被盛裝打扮著,裹在三重的柳木棺槨之中,幾十號工匠哼哼哈哈地推進了地宮裡。
那經幡上寫著諡號,賢德皇貴妃。
元春茫然,這是哪裡?
還有,既是皇貴妃,那就是皇家人了,皇家如何會用柳木這樣中看不中用的木材做棺槨?太草率了吧。
她哂笑一聲,當即就想從這古怪的夢境裡醒來,只是無論如何奔走,她總覺得身上恍恍惚惚的,正當她轉身喊抱琴時,就忽而感覺自己不受控制的,從那地宮上方飄飄乎乎的就往那雲頭飄去了。
不知飄了幾時,周身仿佛鑄鐵似的,正蓄力掙扎時,忽見頭上牌坊橫架,石碑陡然,上書四字「太虛幻境」。
元春茫然間心有所感,不由得在那石碑下呆住了腳步。
「榴花仙子既回來了,何不去警幻姐姐處銷假?此番遊歷,可還痛快?」那位青衣垂絛,祥雲繚繞的女仙裊裊娜娜的騰到元春面前,拉起她的手滿面含笑地親切問道。
榴花?
石榴多子,元春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忽而一股暖流游遍周身,目光仿佛透過皮肉,定格在那小小的宮腔里,只見粉粉軟軟的一團手指大小模糊人影,正抱著膝頭香睡呢。
於是她下意識地甩開了那女仙的手,護住腹部,薄唇親啟叱了一聲,「放肆。」
女仙莫名其妙地,待見她的手勢,凝神片刻後,卻擰緊了眉頭。
方才的仙姿綽約,頓時添了煙火氣,只見她忙退到牌坊邊上,驚問:「你!那凡塵王室氣數已盡,賈府與你也無甚瓜葛,你怎能以仙身為報?那邊有棵傻了的草也就算了,連你也不清醒了不成?還不速速與我回去!消了這孽障!」
這次元春聽清楚了,心道果真是個荒誕的夢境。
聽宮中的老人說,若是夢中遇上鬼打牆,定然不能順著人家的意跟著走了。
這麼想著,元春垂下眼眸,刻意不再去看那女仙的眼睛,只輕輕緩緩道:「紅塵之中自有家國父母,兄姊牽掛,告辭。」
也是怪,她來時雙腿還如灌鉛似的沉重,眼下卻能尋著方向一路超前奔去。
不管了,快醒來,快醒來!
元春這樣告誡自己,莫說這腹中孩兒是如何得來,便是嬪妃自戕也是累及家族的大罪,若是她留在此處,那鳳藻宮裡的自個兒是個什麼光景?
那仙子沒想到元春會轉身就跑,只得蹙眉跺腳跟著追,清音似的嘆息接連傳進元春耳朵里:「那賈家都要被抄啦!你如何還要去那滾滾紅塵里磋磨?快些隨我回去」
隨後又想到什麼似的,忙高喊:「人間尚有五十載荒年要磨,你帶著這孽胎啊,不,你帶著你這孩兒,如何使得?」
我賈家幾代侯爵,榮耀無雙,便是王權更替,只要我賈府子侄尚存,便可再創榮光。至於荒年,天無絕人之路,此處荒年,便往它處而去就是,長腿的人總不會幹等著餓死。
元春在心頭嘀咕,一雙美眸中清光流轉,不肯再多看那仙子一眼,衣袂飄飄間足間數點,如飛鳥投林般朝著雲頭之下一躍而去。
那女仙被她的果決狠狠嚇住,自知沒法子完成警幻的託付,又想著警幻如今正在入定,便一咬牙飛身朝元春的腹部撲了過去。
「娘娘可是冷了?」抱琴見元春自午睡醒來,就撫摸著架子上的狐皮發愣,素日裡怕熱的娘娘,眼下手指青白,摸起來還有些冰涼。
此處乃是鳳藻宮的正殿,恰逢六月里,冷意陣陣的冰塊橫在殿中,傳出絲絲涼意,卻沒有能凍到手的道理。
抱琴心下有些慌亂,小聲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適?奴婢這就去傳太醫來給您瞧瞧可好?」
只是正要起身喊小安子的抱琴,衣袂帶起的輕風叫元春一怔,隨即一把拽住了抱琴的衣袖,「別去,我沒事。」
元春心知,宮中爭鬥不休,陛下又時常纏綿病榻,她有沒有孩兒有什麼打緊?萬一真診出來了,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肩頭落了一件水粉色灑金繡泡桐花的輕薄衣衫,又附上來一雙溫熱的手掌,元春抬起頭來,定定看著自己最信任的丫頭:抱琴。
抱琴是她娘家榮國公府的家生子,小小年紀就隨她進了宮闈,這深宮之中,兩人早已有了超越主僕的情誼。
「你去打聽一下,宮外是個什麼場景,可有災荒?」
她想著夢中那青衣女仙的話,人間還有五十年災荒,驀地心頭一緊,隱隱生了些許擔憂。陛下年邁,戒備心日漸加重,很是不喜眾人打探政務上的情況。
元春想了想,低聲道:「避開那夏大監,隨便打聽一下就行,不要叫外人知曉了。」
尤其是皇后。
夏大監便罷了,當年是同祖父有些交情,這才往來著,可他是個油滑的性子,又想收自己的賞賜,又不肯送上誠意。不說遠的,但是上回自己便遣他將甄家的消息送出去,這麼久了,也不見家中有回音,元春就知道這夏大監不是得用的。
而宮中,太子不是皇后的親子,可皇后待太子依舊盡心竭力,可見權勢叫人迷眼,沉湎到自己丈夫的喜好都丟到一旁,只一心一意地輔佐起太子來。若是真有孕,還不知道要掀起什麼樣的風波。
抱琴聞言沉吟片刻,想勸,卻不知從何說起。
本朝不是漢家正統,沒有那起子后妃不得干政的說法,只是倫理綱常上頭尚有些閒言碎語。是以只要小心些,打聽一下外頭的光景確實不算什麼過分的事。
「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
夢境太真切了,元春掐著手指頭算著自己的月事,已晚了五日,這叫人沒法子不擔憂。
「小安子,這般熱鬧的天氣,聽聞北靜王進獻了活鹿,你去御膳房傳一聲,若是有新鮮鹿血,咱們晚上吃熱騰騰的鍋子,也好發發汗涼快涼快。」
小安子愣了愣。
鹿血?
「娘娘,娘娘千金貴體,這樣大補?是否要問過太醫?」小安子心中驚奇,從未聽說過女子食鹿血的,更何況往年連鹿肉也不見娘娘用呢。
「無妨,這幾日總是覺得陰冷,少進些溫陽之物也是養身。」元春說完這話,便踱步進了小書房,提筆斟酌著要如何上書,才能叫帝後二人同意她省親。
柳家的貴嬪都回去過了,沒道理她不能回去。更何況聽夏大監說家裡的院子都已經驗過,省親一事,合情合理。
聽聞人天生會趨吉避凶,她心下也十分想去驗證一下自己那荒唐的夢境。
小安子定定地看著元春那無暇的側顏,嘴上答應著,心下卻覺得今日的娘娘,周身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光芒,陌生又堅毅的樣子,叫人摸不著頭腦。
(本章完)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3s 3.709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