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窈只當沈要是開竅了。
不過區區三日,像他這般冷血的畜生居然也知道體恤民情了,她疑心是自己教得好,便招招手將他喚了來,復又反反覆覆捏著他的臉左右擺弄了好半天,才說:「唔,不過這麼一看,我家的狗狗這幾天確實很聽話,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是時,沈要面無表情,唯獨眉眼微收,既像是藏了心事,又像是偷瞄著她。
「我教你的辦法是不是很有用?人嘛,只要能吃到好吃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會覺得幸福的,一旦變得幸福,就會變得溫良又順從。」
他於是立刻接話:「那我現在很幸福。」
蕭子窈就笑。
「看出來了,你要是天天都這麼乖巧聽話就好了!來,我先幫你把手上的紗布換了,然後晚上獎勵你餃子吃,好不好?」
「好。」
看罷。
曾經他那麼難哄的六小姐,怎麼哄也哄不好,如今居然可以如此輕而易舉的瞞過她去。
隱瞞不是欺騙。
他講話分明都是一五一十的,絕無半點虛言。
蕭子窈讓他在營中放滷水缸,他便聽話放了,讓他體恤民情,他便如約讓人吃上了肉。
他到底哪裡騙了她?
他明明將她之所言奉為金科玉律。
沈要於是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發現,裝乖的好處竟然有那麼多。
如此,他便沒太計較蕭子窈的躍躍欲試,就連她翌日偷偷跑來城北看他,幾乎也是在他監視之下的一種默許。
一見她來,他其實並不覺得有多驚訝。
因著晨間郝姨早已同他透了底,只道是蕭子窈私底下與她說了,說今日不在公館裡吃飯,要在外頭吃,她一問,便知曉了今日之事。
真奇怪,他不是提前都知道了嗎。
沈要心想。
既然已經有所預料、更有所準備,那為什麼一見她來、一見她踮著腳尖踩進泥里,他卻到底還是沒能逃過那一瞬的心悸呢?
不驚訝,卻驚喜。
沈要實在想不通。
遠遠的,他只見蕭子窈笑意盎然。
「沈軍長,我來視察你的工作,不知你可否有空閒時間,好帶我四處走訪一遍城北呢?」
沈要直覺喉嚨一緊,微微的啞,卻幾近說不出話來。
他於是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蕭子窈的手,道:「都說了,不讓你來。」
「那我這就走。」
蕭子窈笑笑的揚揚手中的食盒,一大一小,蓋子蓋得很嚴密,猜不出裡面裝的是什麼。
「只可惜這些我今日特意繞去四方齋買的點心,都是新鮮出爐的,有人既然不領情,那我便送給營中的孩子們吃吧。」
她言笑晏晏的。
卻是有意拿喬。
至於她夠不夠得上矯情,那肯定是有一些的,不過沒關係,總有人吃她這套。
沈要才不會覺得她矯情。
他只會覺得她在撒嬌。
果然,那廂,沈要聽罷,幾乎是立刻還嘴,簡直十萬火急。
「別走。」
「也別給別人吃。」
「我不准你對別人好。」
是時,他二人只在營前的柵門邊上站著,來來往往既有衛兵又有難民,偶爾又嘰嘰喳喳跑過去幾個頭髮髒亂的小孩子,總有人看過來,卻沒有人插得進來。
蕭子窈一瞬失笑。
「逗你的。既是來看你的,那肯定要認認真真的看了你再走。」
沈要於是接過了那食盒去。
「來看我做什麼。」
「唔,我想想……我呢,其實是來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騙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好的把城北經營起來了。」
他聽出她話里的玩笑,也明明白白的清楚,玩笑就是玩笑,是逗樂的而非真心,偏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甚至還覺得委屈,就說:「那你根本就不是來看我的。而是來看我的工作。」
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有真心實意。
就仿佛,倘若蕭子窈心中想的不是他,他便要難過得死掉了一般。
誰知,他話音甫落,蕭子窈卻是那頭眼波清柔的望定了他去。
「呆子,你想不想我?」
沈要想也不想的應道:「想。」
「那看來,你的工作應當做的不錯。」
她只管理所應當的說道,「想我,不也是你的工作之一嗎?」
他一瞬啞然無言。
偏偏,蕭子窈話還沒完。
「我只是覺得,你如果很想我,也很聽我的話,那你的工作一定會按我說的認認真真的做好吧?」
她以一種訓狗時特有的溫柔與嚴厲安慰著他。
也許,旁人聽了這番話,多半不會服從。
卻唯獨這樣的一個他,雖然名叫沈要,但從未有人覺得他重要,又因著不重要,所以既不會被罵,也不會被誇,更不會被指望,也絕不會被惦記。
如此,無論蕭子窈說些什麼,他自然都以為無比受用,且欲罷不能。
「再,多誇誇我吧。」
沈要忽然低聲說道,「不誇我也可以。和我多說幾句話,就好了。」
蕭子窈於是輕輕的點了點他的心口。
她今日穿得很是樸素,藍白方格的長身旗袍,應當是她曾經嫌棄太過寡淡而壓箱底的那一件,平口鞋,不顯高卻好走路,很像學生的打扮,不吸睛,但可愛。
沈要不太滿意。
「六小姐。」
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今天不穿風氅。」
蕭子窈就瞥他一眼,又輕輕轉了轉身,說:「這樣穿不好看嗎?」
「好看。」
他說,「但是看著冷。」
「你也知道是看著冷,又不是真的冷!」
蕭子窈笑笑,「你難道不覺得這樣穿很像報社的女記者?就當我今日是採訪你來的,你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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