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當真要對日本用武?可通算起來,即便將其擊敗占領,似乎並無多大收益呀!」
天津總司令部,李經方與楊浩對坐品茶,交談之中,不免發出疑問。
聽說老父親遇刺,為人子女的不能漠視不管。李經方當即從京城趕到天津,一則就近探聽消息,二則或許能在老父親回來時親自迎接探視。
卻不料,到了之後才知道,李鴻章居然沒有藉機回返,而是毅然決然的帶著傷病繼續趕路,與艦隊一起朝著美國去了。
其中原因,他略微思忖也就明白過來。一則可以繼續抓住大局主導權,令列強和日本想找突破口也不可能;二則能擺脫國內的繁雜事務。他一天不回來,許多人藉機生事的可能性就被大大的壓低,無論打算從他身上撈取多少好處,都只能眼巴巴的等他老人家完成使命回來之後再說。
十九世紀末出洋一趟,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起碼三五個月在海上的漫長航行,再加上在他國的冗雜交遊,半年能回來都算快的。
半年,所有事情都足以改天換地,塵埃落定了。
李經方心中五味雜陳,他委實不願老父親七十多的耄耋之年,還要拖著殘老之軀奔波海外,這在傳統文化中來說,是不孝。
但他又沒別的辦法,這件事的前前後後都是李鴻章自己在拿主意,由不得他來決定。再者,倘若事情圓滿完成,也會洗刷掉前半生的各種污點。留下一個清名在後世。深知老父親一生功名追求。李經方也沒有理由去阻止。
放下心頭事。他索性就與楊浩長談國務,聽聞真的有進攻日本本土的計劃,不由吃了一驚。
楊浩端著羊脂白玉一般的幼嫩瓷杯,目光透過潔淨窗戶遠眺東方,悠然道:「我們並不打算占領日本,那勞民傷財,換不回任何的好處。擊敗日本只是第一步,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要把這個國家的所有人,變成操控在我手的,窮凶極惡的狼!」
李經方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難。日本人野性難馴,自古以來得到中華文明薰陶教化,卻從未洗刷掉其骨子裡的卑劣兇殘本性,如今又學了西洋人的叢林法則,獸性更勝一籌。此等中山狼,留著只能是禍害!要掌握他們,得當心被其反噬。」
他這話說得算委婉了,要放開來說。日本根本就是一頭養不熟的惡狗。不管你對他多好,終究會背叛主人。並且還以此為奮鬥目標,成功之後更會沾沾自喜,毫無羞恥感。
傳統中國文人,不管有多少毛病,他們終究懂得生命可貴的道理。即便千古以來,也從未真正做到與底層人民大眾分享尊榮,卻總有一種要施恩於天下各族黎民的雄心壯志在。
反觀當今西方世界的文化,卻崇尚勝者為王的霸道,不但對同為人類的其他種族血腥殺戮,更對自然界一切生命無止境的掠奪消耗,全無尊敬愛護之心。這跟中國文明中天人合一、自然平等的理念,背道而馳。
具體到列國的侵略擴張行動中,隨處可以看到他們對武力薄弱的落後民族,毫無道理的血腥殺戮。對不符合他們教義的民族蔑稱為「異教徒」,瘋狂摧毀一切傳承千百年的文明。對於自然界的資源,毫無底線的掠奪開採,卻從未顧及到因此而導致的生態失衡,環境破壞!
搶劫,占領,掠奪,殺戮,貫穿於整個擴張行為之中,卻從未想過真正為落後民族帶來文明,而只想著奴役和迫害。
這種毫無尊敬寶貴生命的作風,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文明,簡直荒唐可笑。
文明不是靠刀子砍殺出來的,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明程度,與他們對生命的尊重程度成正比。
中國文明早在千古之前就明白這個道理,缺乏的只是徹底的貫徹下去;而西方文明,卻早已背棄他們的耶穌基督教授的宗旨,肆意曲解其本意,而當成擴張殺戮的幌子,肆無忌憚的踐踏。
日本人夾在東西方文明之間,東邊的學了一千多年也沒學好,西邊的弄了個半吊子進來,卻只當成把自己投靠向西方的偽裝外衣,骨子裡還是他們千古不易的那套東西。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悲哀。
以前的中國人歷朝歷代都不把他們當回事,或者當成蠻夷蔑視。如今,經過楊浩的啟發,終於有人開始認清其本質,不免厭惡排斥,拒絕將其化入華夏。
並且,位居中樞如李經方等人,也明白當真對日本用兵的話,獲得勝利容易,要統治其數千萬人民卻很難!千百年形成的根深蒂固觀念,根本不是換了個主人就能改觀的。
楊浩早有成算,微笑道:「我們當然不會去占領那天災頻發的破島子。就算把日本人都殺光了,相信國民也不願意冒著地震火山海嘯颶風的風險到那裡生活。我所謂的控制日本,是要借鑑西洋人的殖民策略,將其作為工業品傾銷地,以及廉價勞動力輸出地而已。歸根到底,是要限制其成為能夠挑釁我國安全的軍事強國。」
李經方想了想,深以為然的點頭:「如此尚可,不過做起來恐怕不容易。日本人畢竟已經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想要封閉他們,會引起激烈的反抗。」
楊浩目光一冷,嘴角掛起一絲殘酷:「那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一定要給日本人留下反抗的空間,這樣我們才能名正言順的不斷予以懲治。順帶的,為我們的基層士兵提供足夠的實戰訓練機會,何樂不為?」
李經方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可聽上去陰風嗖嗖的。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國與國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始終在不斷的爭奪生存空間和資源。
中國人與其他民族不同之處在於,是真正擁有高度先進發達的文明,能夠為他人帶來文明層次的提升。並且,從來沒有恃強凌弱、強加於人的蠻橫做法。反過來,卻屢次因為自身的天災**導致總體戰鬥力低下,被愚昧野蠻的遊牧民族多次侵略到險些亡國滅種的地步。
而元、清兩朝,雖然名義上一統,實則並不算華夏正朔。其標準「入華夏則華夏之。入夷狄則夷狄之」。顯然元蒙將中原化作牧場,將漢人貶低等同於一頭驢的價錢;滿清入關後剃髮易服,大興文字獄,刪減篡改焚毀典籍,胡亂編造漢字濫竽充數,根本就是變華夏為夷狄!
此等大節,當了滿清多年奴才官員的當代文人儒生不好意思自打耳光,楊浩卻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所以他敢說敢幹。
但即便如此積累數百年的民族大仇,也始終保持一種寬容大度的胸襟。至今沒說出什麼滅絕滿人的話來。從一開始,制定視各族為華夏苗裔一體。共同締造中華民族大家庭,共同奉持中華文明正統,這一大格局可謂深得人心擁護。事實證明,楊浩做得沒有錯。
當然了,他要締造的中華民族,必須是以漢文化為中心,說漢語用漢字,轉變各族陋習,禁絕愚昧落後的野蠻傳統,也是同步推進的。
中華大地之上,容不得分裂主義存在,任何人企圖扯起所謂的民族旗幟搞山頭,等待他們的只有毫不留情的鎮壓!
對外,中華民族也始終保持引領影響的王道作風,即便是犯下大錯的日本人,那也是可以「原諒」的。只不過,最好還是加入到中華大家庭來,乖乖的當一堆螺絲釘,納入泛亞洲經濟文化循環體制的好。
日本人肯定不樂意,少不得要扛起「大和民族」的旗子來反抗。楊浩卻早已磨利了大刀,等著他們往刀口上撞呢!
李經方極度懷疑,楊浩甚至已經暗中安排下人手,挑撥攛掇日本人搞秘密組織,不斷的搞暴力抗爭行動,從而讓他獲得出手鎮壓的藉口。大義在手,無論到時候砍殺的多狠,都不會給外界留下一點詰問的機會。
這並不算多麼高明的政治手段,卻極其的有效。尤為可怕的是,一切還都在沒有定局之前,他都計劃好了的。
「那麼,老父親遇刺之事,會不會也是他安排好的呢?」
李經方的腦袋裡莫名閃過一個危險的念頭,隨即被他強行掐滅了。這顯然不太可能,楊浩還沒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再說,也沒有必要。
丟開煩惱,輕輕敲打蓋碗,李經方思忖片刻,又道:「軍事和外交上的事情,自然是你來決定更妥當一些,我們就不多說了。不過最近,在南方一些省份,興起不少掛著革命黨人旗號的組織。他們對於時下新政府施行的土改政策頗有微詞,還有一些人,則採取極端暴力的手段,對仍然支持清政府的舊官僚實施暗殺。兩廣總督譚鍾麟被人丟了兩次炸彈,聽說嚇得不輕。」
楊浩眉頭微微一揚:「哦?我還以為有了我們的成功先例,他們會及時的轉變過來呢。看起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啊!」
李經方嘆道:「是啊,人心難測。雖說我們軍政府在北方推行各種策略非常受廣大民眾擁護和愛戴,但在南方那些傳統世家大族土豪權貴心中,卻在摧毀他們賴以生存千百年的牢固制度。一旦我們徹底成功,他們極可能從如今的人上人淪落到與平民百姓一個地位,受不了。」
楊浩心中泛起冷意,越發明白本世界的革命先驅們為何奮鬥的那麼艱難。說到底,還不是那種時刻想著騎著別人脖子作威作福的土霸王觀念在作祟?
中華數千年來,執政者看到的都只有士族權貴的利益。後來千百年儒生們時時刻刻掛在嘴邊的「民」,也絕不包括處於最基層的絕大多數普羅大眾。
而元明之後的這七八百年中,政府與士大夫、豪強與權貴,處心積慮的編造出密不透風的制度,把平民牢牢的困在狹窄的鄉間。他們貪婪而短視的。將所有平民逼迫成僱工奴僕。為他們種田勞作。如此一來,就可以不必付出任何的辛苦,卻能得到源源不絕的回報。
他們不會去思考改良農業技術,他們也不在乎僱工佃戶的生死,只要牢牢的把握住田產地契,就永遠不怕那些泥腿子們翻天。
從皇帝到大臣,從官員到鄉紳,所有人都勁往一處使。組成趴在人民身上敲骨吸髓的蛀蟲,更期望著這一制度千秋百代,永不斷絕。
宋朝制度下,好不容易把農民從土地上解放出來,讓勞動人民的智慧得以發揮,卻在元明清三代之後大幅度的退步,更被西方文明徹底的甩在身後。
時至今日,西風東漸,列強的衝擊已經過去半個世紀,中國絕大部分卻依然死水一灘。便是因為這種僵化的制度已經壞到骨頭裡,愚民統治達到一個空前的程度。想要改觀。何其艱難!
楊浩相信,假如他為首的革命力量忽然失敗,那麼舊勢力必然迅速反撲,或許不用一年,就能把全國恢復舊觀。到時候,不管是清政府復辟,還是所謂的民國政權崛起,其骨子裡還是地主佃戶那一套。整個國家,必將繼續沉淪下去,直到被列強壓榨的一點油水不剩。
到時候,絕大多數的士族鄉紳地主土豪們,不可避免的淪為洋人宰割的肥羊,稀里糊塗的一直到死都不知道,他們的下場,原本就是他們自己早已挖好的坑!
這個道理,本世界漫長的百年屈辱之中表現的淋漓盡致,以至於蔣光頭敗退台島之後,都不得不學對手的政策,揮舞屠刀幹掉一萬多地主搞土改,然後才得以落地生根。如不然,倘若繼續由他們那一幫為地主士紳當代言人的政黨做主,估計不用幾年,就能把整個國家賣得一乾二淨!
今天,楊浩的革命軍政府已經做出了表率,卻也激起了南方地主士紳的驚恐和反擊,那些打著各種幌子的革命黨,搞不好就是他們扶植起來的傀儡。
楊浩不以為意的搖動茶碗,侃侃而言:「我們新政府的宗旨是廣開言路,天下為公。不管是哪一家政黨,其只要不是反中國、反人民,就有資格參政議政。他們能在南方推動政治革新,我們歡迎之至。不過,我決不允許任何人搞暗殺政治。不管對哪一方,都不能採取此等手段亂來。誰犯了,誰要受到法律的嚴懲!」
李經方深以為然的點頭:「我們以法制立國,當然不允許此等暴行。不過縱容那些傀儡黨派上台,會不會阻礙我們的事業推進啊?」
楊浩從容一擺手:「有比較,才能讓人分得清高下。如今不是信息閉塞的年代,用不了多久,我們的廣播和報紙就會通達全國絕大多數地區。至少四億人民會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我們各方的一舉一動。到時候,人們自然會分辨出,他們支持哪一方面更符合其自身利益。」
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楊浩從本世界的革命歷程早已知道,類似孫大炮那種不徹底的革命,根本行不通。他們代表的資產階級利益階層,本身貪得無厭又不團結。在其必須的土地加人口模式被打破之後,指望土地收成安享榮華富貴的可能性不存在了,廣大農民從土地上解放出來,投身到收入更高的工商業之中,地主土豪首先會破產。
隨後興起的工商業勢力,卻又需要市場的容納支持。他們自身所在的地方並不能培育出優質市場,想要進入楊浩的地盤,基本不可能。
沒有技術優勢,沒有獨享市場,沒有管理制度,沒有金融支持,他們不管起家有時有多麼雄厚的實力,早晚會被折騰垮台。
楊浩就等著他們跳出來折騰呢,到時候高下一分,人民大眾自然會作出明智的選擇。
李經方見他有了明確的意見,便也放下心來。在交流了一些事務之後,就急匆匆趕回京城部署準備。他有種預感,估計用不了多久,一場影響巨大的動盪風潮,將要從南方急驟的興起。
再說日本方面,終究沒能留住李鴻章,眼巴巴的看著他與海軍揚長而去,陸奧宗光一行人跑回東京,跪在倭皇面前痛哭流涕的往自己身上攬罪過。
倭皇睦仁面無表情,跟木偶似的聽他們把前因後果說個清楚,最後乾巴巴的道:「眾卿盡力了,朕不會怪罪任何人。而今中國遷怒帝國,究竟有何良策可解危局?」
一眾大臣默不作聲。這事兒干係太大了,誰也做不了決斷。
陸奧宗光咬牙切齒的叫道:「決不能答應中國的無恥敲詐!大不了,我們拼著五千萬總玉碎,也要堅決抵抗到底!我不相信,他們有力量侵占大日本的國土!我們的臣民,一定聽從陛下的召喚,不惜為陛下粉身以報!」
周圍的人一聽,心中砰然而動,貌似這話聽上去……有點意思啊!
說白了,陸奧宗光的做法就是,耍賴皮!
反正按照中國提出的要求,日本不只是喪權辱國,割讓領土再完全開放市場,擺明了要給人當殖民地。這將導致日本永遠失去振作的機會,當然不能答應。
本來還有機會談條件的,可隨著李鴻章遇刺,楊浩強硬表態,估計挽回已經不可能,還不如不要臉的搏一把。
日本終究是孤懸海外,中國要用兵,了不起派戰艦把沿海轟擊而已,並不能得到任何的好處。時間長了,只怕他們自己也扛不住消耗吧?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那不是說笑的。
西園寺公望聽得眼皮亂跳,急忙提醒:「諸位不要忘記,我們的主要城市都在沿海!難道要任由中國隨意的攻擊嗎?帝國的經濟將徹底崩潰,人民要付出巨大的傷亡!」
陸奧宗光惡狠狠地道:「戰爭總要有犧牲!況且,我們也不是一味的忍讓。只要保住了東京,我們就有機會蓄積力量尋求反擊!我相信,列強各國一定會支持我們的決定!畢竟,一旦我們屈從中國的條件,會極大增強其挑戰西方世界的實力,他們一定不樂意看到。」
倭皇睦仁幽幽的道:「眾卿的意思,要再一次的鎖國嗎?」(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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