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藻低著頭,眼角瞥向剛毅的光芒銳利的跟刀子一樣,冷的好像外面的天氣。☆→
人,都是會變得,他這位清流領袖是這樣,剛毅那位清廷後黨之中最堅定的強硬派也是如此。
甲午之時,剛毅一力主戰,口稱煌煌大清不可侵犯,要把日本那蕞爾小邦一鼓作氣的敉平。當然啦,大清國是決計不肯出錢出人的,一切都要靠李鴻章自己去張羅。
不過總的來說,他絲毫不管雙方情況的差距,完全不了解日本明治維新以來的成就,也壓根不清楚列強特別是英國在裡面的博弈,一根筋的維護大清國的體面……這真沒法說他是聰明,還是愚蠢。
歸根到底,這廝好歹還能看清國土的重要性。
但到了今天,大傢伙都惶惶如喪家之犬,剛毅大人卻也沒了當初的銳氣。今天面對複雜多變的狀況,他那肌肉腦袋是完全不夠用了。無論外面傳來的報紙上多少分析透徹的文章,他老人家一概看不進去就是了。大清國危如累卵,他堅決的站在了滿人的一邊,卻又絲毫不顧及英國人要搶占康藏的圖謀。
不過李鴻藻不大算出頭反詰。到了如今朝不保夕的份上,誰也不知道楊浩什麼時候把大軍從山西河南推過來。到時候,大清朝廷的滿人貴族們,必然不敢留下來當俘虜,唯一的可能就是退回到他們的老家去。
---哎?還真不行了,那白山黑水如今正被楊浩肆無忌憚的開發,一片史無前例的宏偉煤鋼聯合工業區正拔地而起。滿人祖宗龍脈不只是被驚動。那根本就是要連根給刨了。還怎麼回去?
說起這個,李鴻藻就覺得,楊浩那小子的手段真心夠狠,夠陰損,夠歹毒啊!
他打著開放禁宮與民同樂的幌子,將滿人祖宗的墳塋都開發成了旅遊景點。一年下來,起碼有幾十萬人去留下了腳印。要不是維持那裡秩序的滿人守衛盡職盡責,指不定有多少人會在那裡拉屎拉尿。
這還多虧了文物管理部門下了死命令。並派駐許多帶著紅袖箍的巡查人員嚴防死守,發現企圖幹壞事兒的,逮著就拉走,罰款。
說起來,中國人對野豬皮得有多痛恨!甭管明末的官僚士紳們是如何的集體做大死,生生把個中華正朔給弄成韃子奴僕的,反正野豬皮帶著人造反,生生顛覆了大明朝廷,這就是不可饒恕的罪孽。
滿清入關以來,殺的人頭滾滾。樁樁件件的罪孽都被《國聞報》一一羅列,各大傳承數百年的家族紛紛現身說法。講述他們祖先被文字獄坑慘的境況,那真是群情洶洶。
有了這個引子,當奉天陵寢開放的時候,天南海北的無數人爭先恐後跑去參觀。看熱鬧是其次的,重點是跑去大罵一頓,能撒尿拉屎丟上些污穢的玩意兒更過癮。被嚴密控制不能得逞,他們就只好吐口水。
就這樣,整個祖陵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唾沫。具體數字沒法統計,反正巡查人員罰款的收入,都夠維持整個陵寢平時的維護工作了……。
不必去評說某些讓人無語的做法,也不必去鑽牛角尖非得以這種行為來挖掘所謂的民族劣根性,趨利避害乃是人的天性。中國這麼大,有慷慨赴死的革命者,那麼有一些小心眼兒的凡夫俗子有有什麼奇怪?全世界不都是這樣的嗎?
廣大的中國民眾是痛快了,李鴻藻和清廷的官僚們卻覺得臉上十分難看。他們拿著大清的俸祿,做著滿清的忠臣孝子,如今「君父」被侮辱,那麼他們是不是也得「主辱臣死」,想方設法的報仇呢?
只可惜,做不到。
整個清廷上下其實是被楊浩的瘋狂給嚇蒙了,嚇壞了!
紫禁城隨後被開放成旅遊景點,神秘的乾清宮皇帝寶座,也可以在近處看一看。據說這短短一年來,光是紫禁城大門的銅釘泡鈕都被人摸得光閃閃亮燦燦,裡面的銅鶴獅子之類的,更有被摩擦走形的危險。管委會不得不拉起圍欄來禁制遊客亂上手。
總之,僅僅是一個紫禁城,就把京城旅遊業給拉動起來,這得誇獎楊浩是生財有道呢?還是評判他喪心病狂利令智昏?
反正皇權尊貴已經被踩在腳底下,失去了神秘感,皇帝那寶座也就不在顯得那麼值錢了。加上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危險思想傳揚,這時候誰要跳出來想當皇帝,估計都可能被唾沫星子噴死。
這種風氣非常危險。然而清廷已經被嚇怕了的,他們根本不敢指望還能回去,慈禧太后都三番五次的通過娘家溝通了蒙古,建立一條從陝北直通外蒙的逃生路線。真要到了大軍壓境的節骨眼上,蘭州他們是不想去了,乾脆一鼓作氣到蒙古去。再不然,就只能奔著通古斯去了。
據說,那裡才是他們真正的老家啊!
現如今,英國想以康藏為籌碼,換取對滿清的支持,幫助他們抵抗楊浩革命軍。這筆買賣做不做得呢?顯然剛毅根本不在乎那片高原荒地還在不在,丟了就丟了吧,反正如今東南膏腴之地都沒了,不差那點兒。能保住大清,都值了。
這朝廷,終究是滿人的啊!
李鴻藻乾脆一聲不吭,其他漢臣們也是牢牢地閉嘴。丟不丟國土,那是人家滿人的家事兒,漢臣老老實實當孝子賢孫就好了,做主的工作還是看著就好。
不過也不是所有滿人大臣都跟剛毅似的那麼顢頇。素來睿智明白的端方冷著臉站出來,反駁道:「奴才以為不妥。英國人之心天下皆知,其慾壑難填,非只是要占了康藏就能收手。倘若我朝默然許之。且不論究竟能換來其幾分武備支援。只看其正兵也難敵楊逆。可知英人之裝備,定不見得高明。而其陰險狡詐,比不肯將第一等武備交予我等。設若以劣等武器搪塞,則我何如從湖廣輾轉購進之物更利?」
剛毅梗著脖子叫道:「那自是不同。如今朝廷財政困難,哪裡有錢去買軍械?況且照你所說,經湖廣之手,只怕最終錢財都要流入楊鼎世的夾袋,這豈不是資敵麼?!還不如一文不花。只用區區貧瘠之地,得西洋第一等強國之不絕來援,此乃兩廂便宜也!」
李鴻藻聽得胸口閥門,心中冷哼:「好一個剛毅!不愧是說出『寧贈友邦,不與家奴』這等千古豪言的大臣!將那康藏丟的痛快直接,竟令人無言以對!」
端方聽不下去了,憤然喝道:「怎麼能如此論斷?本官不治兵學,卻也懂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道理。明明有更好的武器不用,卻要拿西洋人的破爛來充數,這是要糊弄哪個?再說了。今日朝廷答應了英國人,給他們康藏。明日俄國人來索要西疆,我們給還是不給?!」
剛毅差點脫口說出「給就給」的話,但話到了嘴邊,卻猛地剎住了。因為他忽然想起來,這裡還輪不到他做主,帘子後頭那個不吭氣的娘們,才是正主兒啊!
西疆能隨便賣嗎?當然不行!大清國如今最大的榮耀,便是擁有一個超邁前古好幾代人的統一版圖。看看大清輿圖的規模,那是除了漢唐羈縻之地,亘古未有之宏偉領域啊!
前些年,左宗棠抬棺收復回疆,這才過了十幾年啊,這事兒可是收到了楊浩和革命者們公開表彰的大功勳。不管大清造了多大的孽,此等維護國家領土完整的做法,是怎麼稱讚都不過譽的。
帘子里的那位主兒,當初卻正是在幕後運籌帷幄的真正當家人,暗地裡不知道多少回,拿著《國聞報》上的專刊讚譽以為得意之舉。
如今為了自保,剛毅卻要把那片流了無數鮮血,付出巨大代價,保全住的國土拱手想讓,這是要自打臉皮嗎?還是誠心要跟太后老佛爺過不去?
剛毅臉上那汗唰啦一下滲出來,身子抖得跟篩糠一樣,甭提多狼狽。
端方見目的達到,冷哼著補上一句:「朝廷現下暫時困難,卻仍是中國之正朔,祖宗之地不可輕言放棄。列強向來拉幫結夥,一旦許了英國人康藏,不但俄國人要趁火打劫,那法國人可是圖謀雲南許久了的。」
剩下的話,不用他說眾人也都知道了,這個口子開了,以後大家都要背上一個賣國賊的罵名。
滿人官員且不提,起碼漢人官員們是絕對不肯背黑鍋的。所謂清流,求得就是個百世流芳的清名。雖然歷史一般是他們寫的,裡面可以隨意塗抹,但事實畢竟不可抹殺,人民之口還是會流傳真相的。
賣國賊,不好當。
眾大臣沒有話好說,全都等著帘子里的那位下決斷。
慈禧太后聽到這裡也是沒法兒了,幽幽一嘆道:「朝廷日見艱難,楊逆咄咄緊逼,咱們也不能關起們來鬧家務。所謂得道多助,洋人三番五次的也不過是為了賺錢嘛,可以跟他們談,土地不可輕易讓出去。」
她如今已經不是有頤和園養老,打算安生過日子的老太太了。大清危在旦夕,她怎麼也得把這個家當給撐起來,否則孤兒寡母的,不定能落個什麼下場呢。
洋人貪婪,誰不知道?可為了祖宗基業得以保全,只能得過且過了。
這兩頭的和稀泥,意思大傢伙兒也都聽明白了,不能如剛毅說得那麼痛快就賣了國土,卻也不能如端方所言一點利益都不拿出來。洋鬼子無利不起早,怎麼也得拿出點好處來先吊著他們才成。
沒有反對意見,清廷最終擬定由端方擔任特使,前往與英國人交涉。
這倒是不用他們千山萬水的跋涉,英國人一直有外交人員跟著清廷,如今就在西安設了臨時代辦處。
紙里包不住火,清廷打算與英國人洽談合作的消息,一轉眼傳得天下皆知。
同樣有外交人員在西安的沙俄和法國,迫不及待的跳出來。要以西疆和雲南的主權為代價。換取他們給大清國的全力支持。要錢給貸款。要軍火給一堆,要軍事顧問團,那也是可以大方派過來的。
他們巴不得有機會給楊浩添亂呢,能攛掇大清國抖擻精神打起來,搞得中國四分五裂千瘡百孔,卻正好讓他們上下其手,從中謀利。
消息傳到天津,楊浩當即公開表示:「中國之利益當由中國人民說了算。滿清反動朝廷如今並非中國人民認可之主權代表。故無資格與任何國家和勢力締結約定。各國無論以何種目的,企圖與滿清達成的協約,都將不被中國人民所承認。在此更警告清廷眾人,萬不可一時頭腦發昏,犯下永世不可消除的罪行!」
對列強,楊浩不必更多的警告。反正大家早晚都得大打出手的,如今你們搞小動作,無非是讓小本本上多記錄一筆債務罷了。
媒體宣傳這回事,滿清笨拙的好像三歲小兒,甚至都比不上自古以來造反的農民起義軍。李自成好歹都會傳播一些「闖王來了不納糧」的口號忽悠人呢。他們如今卻對整個國家完全失去了輿論控制!
在全國各地,凡是電報能抵達的地方。鋪天蓋地的反對聲音被楊浩推動著滾滾席捲,所有人都認定,滿清朝廷這是要狗急跳牆的賣國了!
特別是從地圖上看,西疆、康藏、雲南三省,連起來的地皮之大,簡直形同半壁江山!清廷要把這麼大塊地給賣出去,這簡直是要作死無極限啊!
名義上歸屬滿清統治的各省督撫,紛紛上摺子請求「三思後行」,並通電全國公開宣布他們自己的態度:「我們絕對不支持分裂國土之行為。」
都怕背上賣國的罵名啊!
首當其衝的湖廣總督張之洞,接到的不僅僅是一份傳聞,更有一份分別來自楊浩和慈禧的電報,意思非常明白,讓他認清形勢,別站錯隊!
張之洞已經老的都快走形了,乾巴精瘦的小老頭看上去一陣風就能吹跑了,卻依然堅定的坐穩了兩湖的總督位置。天下九大封疆之位,那不是隨便說說的重要。他正好卡在中國版圖之戰略中心,進退得失決定著天下大勢的變動。
占據如此位置,身上擔負的壓力也是超越旁人。沿海各省的官僚們是破罐子破摔了,就等著那一天楊浩把戰艦開過去,大軍一路碾壓,然後認栽就是。
兩湖畢竟不同。從南往北,這是江南之門戶。當初南宋以半壁江山,硬生生的在襄陽頂住了蒙古大軍七十年之久!可以說不得荊襄,則南下不利。
往西,這裡扼守長江,乃是入川之要隘。兩湖不失,則西南半壁安穩。
只要他張之洞坐穩了位置不動搖,楊浩想拿下西面大片國土,就沒那麼順利。反過來,只要兩湖在手,清廷攢足了勁兒,未始不能由此而興兵東進,收復舊地。
嗯,至少是幕僚們都是這麼分析的,張之洞也深以為然。
不過這說來說去,都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條件,那就是敵對的雙方,軍事裝備方面不會有太大的差距。
當初南宋能抗住蒙元,那也是國力充足,武器裝備落後不多。
如今的清廷與楊浩的革命軍相比起來呢?張之洞想想就感到萬分的無奈,這已經不只是天差地遠了,根本不在一個時代啊!
時代,也是張之洞最近經常揣摩的兩個字。他一生治學,越想越覺得其中奧妙無窮。順天時以代舊人,大清國也好,帝王將相也罷,終究是歷史之塵埃。如今天下大勢滾滾向前,已經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時代,他們這些老傢伙一定會被新力量所取代。
擋不住了!
張之洞把兩封電報看的倒背如流,一個人思忖了半天,吩咐人把重要幕僚和新軍頭領張彪、黎元洪給叫了來。
面對眾人,老頭子也不廢話,直截了當的問:「如今朝廷和楊鼎世矛盾再起,湖廣夾在中間兒左右為難,爾等可有良策為本督分憂?」
幕僚們你望我眼,一時間都不好開口。
怎麼說?您老人家的想法大傢伙兒又不是不清楚,既不想當貳臣,又不想立刻就放下手中的權利,退休養老。這麼占著地方不讓,憑著一股氣死撐,也不過是在等著那一天楊浩殺過來,被迫下台而已。
如今朝廷逼迫,楊浩也下了通牒一般的電報,都公開宣稱誰支持清廷,誰都可能成國賊,這個罵名您老人家能當麼?敢要麼?
一定是不甘心,這才想著讓眾人幫襯想轍啊!
這個問題無解。眾人沒話好說,都乾瞪眼。
張之洞失望的看看這一幫子拿著大價錢養起來的幕僚,關鍵時刻都靠不住哇。再扭頭看風頭很盛的軍官們,張彪繃著臉不吭氣兒。
黎元洪卻站起來,慢騰騰的道:「以卑職之見,革命軍西進之機當在數月之間。如今黃淮之地已然完成土改,下一個就要輪到湖北了。督帥或可避居湖南,或者,歸養為好。」
眾人紛紛瞪起眼睛,心想這小子什麼意思?讓總督大人投降?!(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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