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張作霖,就像是對方也摸透了他趙營長的底細一樣。作為海蘭泡附近中俄邊境上,兩支最大武裝的頭頭,彼此之間的了解甚至超過多年的朋友。
唯其如此,趙大成才覺得不可思議。張作霖出道十幾年來,一直不肯接受政府的寬大處理,寧可帶著被不斷削弱的人馬力量千里轉進,如此頑固不化,怎麼突然就想起來要投誠了?
恰好又是選的如此微妙的時刻,里外里的透著詭異啊!
當即,他看向對方的眼神之中,充滿警惕和不信任!
張作霖坦然的張開雙臂,露出敞開的內里,目光堅定的盯著趙大成道:「我知道趙營長信不過我,那也沒有關係,今天咱們『兩河好』就拼上幾百兄弟的性命,跟毛子好生殺一場,給您納了投名狀!」
趙大成到底是十幾年曆練出來的,腦袋隨時保持冷靜清醒,他有五成相信對方所言,毛子騎兵悄然突襲的可能性,斷然下了決定。
「不是我信不過你張大當家,實在這事兒關係太大,不是我能做主的。不過我信你不會背叛咱們中國同胞,干不出那種勾結外人禍害鄉里的勾當。我這就跟上面取得聯絡,請求意見。張大當家和諸位弟兄夜來辛苦,不妨先在此地歇息片刻,喝碗熱湯漿子,去去寒氣!」
他話里說得委婉,態度卻非常明顯。
對面人群里走出一條壯漢,瓮聲瓮氣的喝道:「大哥!人家分明是信不過咱,何苦腆著老臉讓人家糟踐?!大不了咱們就死在林子裡,也好過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後面跟著響起七嘴八舌的抗聲,顯然對趙大成的態度很是不爽。
趙大成卻完全不為所動,自始至終的盯著張作霖的臉。嘴角隱現淡淡的譏諷。
這種把戲,他見得多了。當年跟著建設兵團進東北,他作為民兵頭頭,可是一直沒停止參與剿匪作戰的。這些綹子鬍子什麼操行,一清二楚。
所謂的不同意見,不過是他們最常用的紅臉白臉。故意弄出些好像不一樣的意見來,給對方施加壓力,爭取更有利於自己的條件罷了。
真實情況下,若是當老大的鎮不住下邊弟兄,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土匪窩子,可不是什麼太平地界兒,那是容不得幾頭大的。凡是內部關係擺不平的,不是被人吞併,便是最早被政府掃蕩。
張作霖這票人行走江湖十幾年。從遼河邊上一直轉戰到黑龍江對岸,沒有絕對的掌控能力,他根本帶不起這麼多的人!
就是因為把對方了解的太清楚,趙大成才不幹掉以輕心。一股起碼二三百鐵桿老弟兄組成的土匪,一旦混入國內,那是一股多麼可怕的潛在危害!說難聽點,遇到晚清的混亂時代,足夠他們從容拉起千軍萬馬。打出一片江山!
這也就是遇到了大元首統帥的革命軍,才能橫掃天下牛鬼蛇神。沒有任何敵手。換作是水平稍微差點兒的,恐怕此時張作霖已經成了東北王!——
他真猜對了!
本世界的晚清,張作霖又何止是成了東北王,最牛的時候可是號令天下的准霸主!
如此梟雄人物,決不能以尋常看法對待。
張作霖顯然明白對方的譏諷,心裡頭無奈的嘆氣。那幫老粗弟兄。關鍵時刻好心辦壞事!這等伎倆可以忽悠一般的勢力頭頭,對上被委以重任的海蘭泡武裝首腦,大元首親自帶出來的嫡系老弟兄,那根本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啊!
不過,張作霖終究不是一般人。他也不會回頭呵斥鬧騰的人,沖趙大成坦然的自嘲:「咱們弟兄混綠林道日子長了,難免改不了些毛病,趙營長您多包涵!不過我話是十足真金,不帶丁點兒假的。毛子兵轉眼就到,即使您暫時信不過咱們,至少也得先準備下迎敵吧?到底不能讓他們壞了鄉親們的性命!」
趙大成點點頭:「張大當家這份人情,趙某記下了。迎戰的安排我們已經在安排,諸位既誠心想幫忙,那就請安置一下。具體作戰怎麼安排,派個人及時聯絡。」
無論如何,屯子是暫時不能開了讓他們進的。
張作霖對此結果早有預料,雙手一抱拳:「就依趙營長的吩咐辦!」
轉過身,回到土匪堆里,抬手照著剛才站出來嚷嚷的那貨狗皮帽子一頓拍:「媽了個巴子的!你狗日的怎麼不長點記性?!出來前兒老子是怎麼吩咐的?一切交涉統統我來辦理,你他娘的半道兒插什麼嘴?!弄翻了盤子咋整?!」
明明比他高出一頭的壯漢,給拍的抱頭鼠竄,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腳,在眾人嘻嘻哈哈的哄鬧中紅著臉躲進人堆里。
趙大成遠遠看著,嘴角無聲的一曬,轉身吩咐民兵抓緊布置陣地,重點是安排屯子裡的鄉親們抓緊時間往海蘭泡轉移。
半夜三更,正是人睡得最踏實的時候,冷不丁的人喊狗叫,始終提著一份警惕的二道梁鄉親紛紛從炕上爬起來。一看外頭的光景兒,再聽民兵和村長那麼一說,哪裡還不知道要打仗了!
身在邊疆地區生活,早就有過不好安生日子的覺悟。
新中華到底不是封建王朝,他們這些人除了少數是早起輾轉逃難來的,多數是在新朝定鼎之後隨著開發腳步過來的冒險者。
整個屯子的鄉親堪稱訓練有素,青壯年二話不說,紛紛把家裡的槍拿出來,披掛上陣緊急集合隊伍,幫著民兵爭分奪秒的布置防禦。女人們多半帶上孩子和老弱,推著獨輪車、自行車,提著個小包袱立即啟程往後方轉移。
裡頭沒有一個說是捨不得家業的。新朝從興兵開始,就留下了戰爭中賠償民眾損失的傳統,十幾年來從未更改。
用大元首楊浩的話說,讓敵人打進家裡來。那是國家軍隊的無能,恥辱!因此而造成損失,理所應當要由國家給予賠償!
這也極大的鼓勵了國民的抗爭精神。不必擔心罈罈罐罐,這樣的政府這樣的國家,值得他們豁出性命去保衛。
本世界,我黨之所以能夠不斷戰勝敵人。最終贏得全民族的解放和勝利,與這種建軍精神是分不開的。國家唯有對國民負起責任,才能夠取得大眾的支持與認可。反之,必然被唾棄排斥,被驅趕到台島的刮民黨就是現成的反面教材——
話說回來,當年老蔣被迫轉進台島,痛定思痛之後,也是學著他們嘴裡的赤匪搞土改,這才能在那裡站穩腳跟。不過刮民黨骨子裡的毛病改不掉。好好的政策被他們弄出許多的花樣,導致埋下多年後四分五裂的禍根。這且不提。
二道梁一共幾十戶人,卻湊出來將近上百號持槍的男女老少。裡頭不乏十幾歲的半大小子,一個個瞪著眼卯足了勁要跟著打仗,被老人們連打帶踹攆出去。
老子都還沒死呢,輪不到你們小崽子來亂摻和!大元首可是說了,你們十幾歲的孩伢子,那就是祖國的花骨朵。早晨七八點鐘的太陽,未來的主人!關鍵特麼有國法護著。誰敢叫你們損失一根汗毛?
一些彪悍的女人自認勇氣不弱於爺們,這也都是闖關東練出來的,卻被留下來幫忙。
不為別的,海蘭泡乃至整個國家,在掃盲普及化的同時,也對全體民眾展開基本技能的培訓。大批的女性即便學習上不成。也能在刺繡、種植、養殖、衛生各方面多學點一技之長。
海蘭泡這邊地處邊疆,早些年土匪毛子的衝突多起,膽大的女人少不了關鍵時刻拿槍幫忙的機會。不過多數用不到,她們便都多學了一點兒基本醫療手段,戰場急救什麼的。那是年年培訓。
畢竟邊疆深山老林不比關內,生活環境惡劣,醫療條件差。自己不懂點兒急救技術,指不定哪天就因為傷病死在外頭,這可是救命的手藝,沒人敢輕忽。
趙大成在海蘭泡經營十年,不但樹立起權威贏得信任,關鍵是把周圍的地理環境人員資源弄得清清楚楚。定期展開的軍民聯防演習訓練,讓民兵和持槍的民眾都能配合的非常順暢。
因此,他只帶著一個排的人來救援,不是托大,不是莽撞。因為現成的,就有百十號人可以用!
在海蘭泡轄區里,類似的屯子比比皆是,堪稱是全民皆兵!
只要有合格的領導者把他們組織起來,什麼土匪綹子山賊鬍子,都是白給!
臨時指揮所就設立在二道梁小學當中。一方面這裡地方夠寬敞條件合適,另一方面,這也是整個屯子裡建築最結實的——還是來自大元首的發令要求。不管哪裡的學校,建築質量不合格,一旦發生事故,地方官可是要掉腦袋的!
便攜電台豎起來天線,載重自行車駝來的迫擊炮在打穀場布置下,民兵和民眾相互幫忙,把屯子制高點占了,路口全部設立障礙和堡壘。一些平時堆放在邊上的大木頭、石頭,即是為此而設。
趙大成來了海蘭泡,把每個村子都當戰備據點來安排,每個村都能迅速武裝成堡壘,規劃的井井有條。
張作霖把幫眾依然安排在密林之中,除了接受屯子裡送來的一批酒水之外,別的分毫不取。他本人只帶著倆年輕跟班當聯絡人,在近處旁觀,眼睜睜看著短短几十分鐘裡,原先最為平凡普通的二道梁,脫胎換骨一般的成了重兵把守的戰場據點!
三十來號民兵,百十號男女民壯,緊急從周圍屯子趕來支援的其他民兵支隊。半個小時,這裡人數激增到三百!
三百人槍,似乎流水一般的混在一起,竟然看不到任何的紛亂!
趙大成幾乎沒怎麼忙活,多半時候掐著腰站在小學辦公室前,聽各村各民兵支隊的頭頭輪流前來請示和報告。往往是對方說完了,他要麼點點頭,要麼短促的給出指令,那些人回去就知道該怎麼辦。
張作霖看的瞳孔大張,汗流浹背!
這哪裡是什麼民兵啊。他們壓根就是正兒八經的正規軍!甚至比對面毛子的遠東部隊,都來的精銳!
帶兵十幾年,最多的時候號令過萬人槍武裝,張作霖知道當一名軍官有多難!能夠把幾百人部隊分派的井井有條,如臂使指,還舉重若輕。放在前清,那就是名將!
可趙大勇,不過是個受傷退役的老兵而已。
這讓張作霖真正認識到,他概念里的新朝軍隊,跟真實中的精兵悍將,到底差了多大的距離!
他更加慶幸,這些年他始終堅持不肯讓隊伍跟革命軍正面交鋒,是何等的英明!別說正規軍更強,只是達到這些民兵的水平。他們那些貌似彪悍的土匪武裝,上去多少死多少!
即使是他最強時看家的兩千精銳,要攻破這三百民兵把守的屯子,指不定大牙崩掉了,都啃不下來!
一個民兵營長都如此牛逼,一個尋常屯子都這麼強悍,偌大個中國,那是何等強大的軍事存在?!而締造這一切的大元首閣下。又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不可思議啊!
張作霖心裡頭最後一點兒僥倖。也給打擊的剩不下多少了,離著徹底湮滅,不過一線之隔。
他甚至自嘲,當年還想著拿人馬地盤去換個好前程,怪不得人家看不上眼。革命軍精銳成這德行,的確是沒法把他們那群烏合之眾放在眼裡啊!招安收納的土匪。哪裡有從良民子弟中選拔出來培養的嫡系更信得過啊!
各種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一個小時將將過去。
令張作霖詫異的是,除了緊急送來一批武器彈藥,海蘭泡方面並沒有過來增援,其他屯子也沒有更多的民兵來幫忙。三百人槍。就是這裡的極限。
也沒聽到海蘭泡拉響警報,也不見邊防軍過江前來幫忙。
這是什麼意思?信不過咱老張的情報?要知道為了摸清這消息,他生生毀了一條與俄國毛子之間的關係網啊!那損失可相當不小!就換來這麼個結果?
張作霖心中很是不爽。正打算過去問個明白呢,忽然見兩名民兵匆忙趕來,告訴他:「張大當家,俺們營長叫來交代,俺們的偵查人員已經發現毛子騎兵的前鋒,十分鐘後就過來了,你們趕緊的回去準備下。咱跟著你一塊兒,當真需要你們支援,會發指令。」
看看另一人背著的電台,張作霖大喜,這是兩名聯絡員,顯然還是對自家兄弟有一定信任度。
他也不繃著勁擺架子了,趕緊帶人回去,喝酒喝湯休息差不多的土匪幫眾一聲令下,紛紛起身收拾武器,準備迎戰!
暗夜之中,離著二道梁一公里外的山林里,陡然間闖出幾匹高頭大馬!
幾息之後,又有十幾匹馬相繼竄出,在這片緊挨著砍伐林邊緣的空地上,不安分的來迴轉圈,踐踏殘雪。馬鼻子噴出的濃烈白氣,在晦暗的夜色中看起來尤為詭異!
馬背上,赫然是渾身上下裹嚴實的哥薩克騎兵!他們略微辨認下方向,很快發現緩坡的盡頭,有零星燈光閃耀的二道梁屯子。一如平常般的寂靜,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異常。
而這些人,顯然也並不在乎有沒有異常!
為首的健壯毛子一聲輕喝,右手舉起莫辛納甘步槍,腳後跟一磕馬肚皮,猛地當先竄出去!
其餘的人跟著發出怪叫,各自抄起步槍緊隨其後,隆隆的蹄聲震落旁邊松樹上的殘雪,簌簌落了一地!
十幾騎如風捲殘雲,氣勢洶洶,沿著彎曲的山間道路,狂飆突進!
黑夜縱馬奔馳,不只是不體恤馬匹,更是對自家生命安全的不負責!
但這些毛子哥薩克騎兵卻似乎格外喜歡!而他們的騎術也的確優越,竟沒有一個從馬失前蹄摔下來的!
寂靜的村落,在村口矗立著當路標的昏黃電燈,是北疆中國境內屯子的典型特色。他們如此奢侈的浪費電力,為全世界各國所詬病,更羨慕嫉妒恨!
電力啊,在美國曾經賣到三美元一度!就這麼糟蹋了!
廣大的沙俄多數地方還處在點燈熬油的落後時代,電力對多數是文盲的他們而言簡直就是魔法,心中充滿敬畏,更是財富的象徵!
哥薩克毛子野蠻粗魯,卻最喜歡充當劫掠財富的先鋒隊!
現在,看到一座貌似普通的小山村幾乎不設防的橫在眼前,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連繞一圈偵查的功夫都省下,一陣烏拉拉的怪叫,轟然直闖近前!
按照多年的經驗,他們十幾騎兵,足可以碾碎一座小村子了!
趙大成不知何時,從小學指揮部來到村口防線,遠遠地看著黑暗之中冒出來的騎兵,仿佛是行走在夜色中的惡鬼,臉上浮現出濃烈的殺機!
他把手槍「喀拉」上膛,左右一看眾人,沉聲喝令:「把鬼子放近了再打,一個也不許跑掉!」
「明白!」
應聲四起,充滿興奮!
騎兵突進,黑黢黢的,他們看不清對面的防禦布置。晃動的街燈提供了良好的光線遮掩,令他們忽略了已經堆起來的滾木巨石堡壘!
陡然間,兩米高的障礙映入眼帘,距離卻已經不過三十米!為首騎兵領隊陡然一驚,急忙勒馬,避免一頭撞上!
就在這時,趙大成大吼一聲:「打!」
槍口火光閃耀,一擊命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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