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幾乎已經忘記了當年進京時,那股「三千里外覓封侯」的豪情壯志。*
現在看著楊浩,他恍惚發現與記憶深處的那個年輕的自己有些重合。仔細一看,卻又有本質上的不同。
他當初自負才學,意氣風發,一路蟾宮折桂,步步高升。仕途上,幾乎沒什麼挫折,直到今天的地位。他自命為這個大清國鞠躬盡瘁,用盡了心力來維持,也算對得起朝廷,更無愧於天下人。
但照楊浩這麼一說的話,那等於在自欺欺人了。好歹他也是正統進士出身,一個讀聖賢書的文人,嘴上再怎麼把「海晏河清」喊得山響,也比不過每個老百姓口中一碗老米飯來的實在。
楊浩就是這個意思。
並且他花了那麼大的力氣,用了那麼多的金錢,搞出那麼多的實業,足以養活千百萬人。就憑這一點,也比天下間大多數的官員強的多。而他,偏偏還只是一個連辮子都不留的外來人。
這叫什麼事兒!
不過,要說李鴻章真的就信了楊浩的說辭,那不可能。
自古以來無數英雄豪傑,開始起家的時候不都是這麼想的麼?闖王李自成開始還秋毫無犯來者,但進了北京城之後,還不是照樣燒殺淫掠,壞事做盡?
羅豐祿也不信。在他看來,楊浩這樣的人,不是大聖大賢,就是大奸大惡。毫無疑問,自古以來的聖賢,也就是孔子和顏回那寥寥數人而已。剩下的。開始裝的越高大偉岸。最終越是奸詐陰險。比如王莽曹操。
楊浩到底能不能成王莽曹操,這事兒還不好判斷,因為這廝還不是大清國的高官。不過就他擁有的實力而言,卻已經有了動搖清廷統治的資本,關鍵要看,李鴻章能不能約束的住他。
李老頭那也不是幾句大話就能糊弄住的。只是順著楊浩的話頭往下想了一點,就果斷剎住,輕輕拊掌贊道:「說得很好哇!只不過。你既然有此認識,當知朝廷絕難容忍如你這般的人在野。」
歷朝歷代,都容不得有人不受控制的當慈善家做好事,卻不通過統治機構。你那是在與朝廷爭奪民心啊,想幹嘛?找死呢。
李鴻章咄咄逼人的盯著楊浩,喝問:「若是你肯投效到老夫帳下,那麼一切干係,老夫都可以為你承擔起來。如何?」
這回輪到楊浩愣住了。什麼意思,讓哥哥投到你那裡當小弟?沒有搞錯吧!
這就好比一個國家的總理,突然對一名富商說:「我很看好你吆。來跟著我做事吧。」
相信九成九的人以為是在開玩笑,剩下的立馬屁顛屁顛的衝上去抱大腿。這等機會。不知道前世敲破了多少木魚。
羅豐祿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啊!這小子的運氣也忒好了吧?咱們一幫人哪個不是費盡周折,多方考驗,好不容易才進了中堂大人的幕府?你居然讓他親自開口招攬,這得祖墳冒青煙了吧?
看到他還在那發愣的模樣,羅豐祿以為這小子高興的都傻了。
李經方恨不得上去按著楊浩的脖子,立馬先來三個響頭,把事兒敲定了再說。他可是知道,老頭子開口招攬一個人,那是多麼稀罕的事。
卻見楊浩砸吧砸吧嘴,似乎很為難搖了搖頭,嘆道:「多謝中堂大人抬愛。不過我覺得自己目前還缺乏歷練,遠遠比不上羅先生馬先生他們。不如還是先說說修船的事兒吧。」
「哼,不識抬舉!」
羅豐祿當即替他主子斥責出聲,心裡頭冷笑,你小子還算有顏色。當真要答應下來,那就等著被收拾吧!
他也是暗暗鬆了口氣,真要是楊浩這麼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年輕進來了,他們的老臉要往哪兒擱啊。
李經方卻是一臉的惋惜,覺得楊浩實在是錯過一個絕好的機會。按照一般常理,你一群從外洋回來的人,無依無靠卻弄了那麼大的家業,還有一堆的違禁品。沒有個靠山,還不轉眼就被人收拾了搶奪去?
如今有個機會靠上最有實力的靠山,這天下還不由著你折騰啊,將來弄出成績,說不定就能當真接了淮系的班也未可知。
可惜楊浩拒絕的如此乾脆,以後只怕要成仇敵了。
李鴻章卻沒有生氣,微微一笑:「好,那就說說船的事兒。楊浩,你當真能在數月之內把水師戰艦修復一新?可能恢復幾成的戰力?」
楊浩瞪起眼來,詫異的道:「莫非劉子香大人沒有把話轉達清楚?我的意思是,對定鎮兩艦和『來遠』等主力艦,來個徹底的升級。可不是簡單的恢復戰力。那是要把動力提升,主炮更新成速射炮,使其戰力起碼翻幾倍,就算三年後日本的『富士級戰列艦』入役,也有一戰之力!」
「此話當真?不是誇口?」
李鴻章這回認真了。北洋艦隊,那是他的命根子,保持低位的本錢,決不能有半點差池。
以他這幾天看到的報告所言,已經不能拉出去作戰了,等於他的左膀右臂廢了多半。叫他如何不著急上火?
楊浩一攤手:「我們造的貨船和炮艦表現如何,北洋將士看的清清楚楚。只說將同樣的艦炮安裝上去數十門,也能讓日軍招架不住。再說了,我那貨輪的動力都有一萬馬力,改造給戰艦更多也只是舉手之勞。」
「就在你那日照的船廠?」
李鴻章連這個都打聽到了,楊浩坦然點頭:「如果您不著急,那就等青島的船塢建造完成之後也可。」
……他能不著急麼?如今兵臨城下,當真日軍大舉進犯,陸路又擋不住,呆在軍港里的戰艦保不齊就成了活靶子。到時候出了岔子,他李某人就得背黑鍋。
這事兒李鴻章想了很久了,終於下定決心,「啪」一拍桌案:「好吧,權且讓你試一試!就先從來遠和鎮遠開始。」
大戰之中,鎮遠給燒成了光頭殼子,以北洋的能力根本修不了,連火炮也無法恢復。來遠也被大火覆蓋甲板,雖然搶救及時,到底是重傷。定遠的情況稍好,必要時還能拉出來對付一下。
主要還是李鴻章不放心把自家的大艦全都放到楊浩手裡。
不僅如此,他還很「大方」的從福建船政、江南製造局、天津機器局,調集了一大批修船造船的工匠,給一塊兒送去幫忙。
此外,李鴻章還委任了張佩綸為船務專使,以視察威海衛艦隊,並巡查山東各處港口要隘為名,前往幫他盯著整個修復過程。
李鴻章需要對楊浩的底細,做一個深入的挖掘探查,務必找出這小子的真正底蘊,如何處置到時候再做定奪。
羅豐祿鬧不清為何老頭子突然就正經八百兒的談起了船務,一開始那股子一言不合就要拿下的威嚴肅殺卻一掃而空。莫非,根本就只是要詐一下此人的實話?那也用不到中堂大人如此尊貴的身份親自出面嘛。
他猜不透李鴻章的心思,李經方卻若有所思。
或許這一次,李中堂是真的有意要收羅楊浩於帳下。以今日楊氏的實力聲威,若加入北洋派系,一定能夠帶來絕大的臂助。原先掣肘的那些障礙可說是一腳踢開,甚至都不必去看英法德列強的嘴臉。
只可惜啊,楊浩根本就不配合。這就為將來的衝突留下隱患。
嗯?!又或者,這麻煩是留給別人的?
李經方忽然想到楊浩一開始說的那些話。此次中日戰爭,大清輸定了,到時候老頭子背黑鍋,那麼誰上台來,都要秋後算賬。
楊浩從頭到尾明里暗裡幫忙那麼多,一旦被那些人逮到機會,還不得往死里整啊!比如此番派去的張佩綸,那是天下間有名的清流。在對付翁同龢的事情上,其對楊浩和嚴復有太多的不滿。這一次,恐怕得雞蛋裡挑骨頭,一切問題都記在賬上。
等日後算賬,楊浩也必不肯束手待斃。這萬一要逼反了的話……。
李經方一陣毛骨悚然。不光是對老頭子的深謀遠慮,也對未來可能出現的麻煩憂心。這天下,只怕真的要開始亂了!
李鴻章開口,當然不需要跟楊浩談過多細務。能讓他吧啦吧啦扯一頓什麼起義的玩意已經格外開恩了,當下交代了,就要攆人。
楊浩卻在轉身前,沖李鴻章笑道:「方才中堂大人問我,誰能接下您的擔子,在您心裡的第一個選擇大概是袁世凱吧?」
「哦?此話何解?」
李鴻章又給他挑起興頭來。他看好袁世凱又沒有隨便對人說起,今年不過三十五歲的袁世凱,其實早在十年前的壬午之變就入了他的法眼。楊浩是怎麼知道的?
楊浩卻不解釋,話外有音的道:「袁世凱精明強幹,是個當官的高手。只不過此人梟雄心性,為了前程可以出賣一切。若非翁同龢被罷官,此刻袁某怕是已經入了其帳下。中堂大人,其實您眼前就擺著一個最好的人選,何必捨近求遠?舉賢不避親吶。」
說完,他衝著李經方意味深長的一笑,一點禮數也不缺的給李鴻章拱手作別。
李經方的臉色一陣變幻,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8s 3.520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