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和丁惟汾並肩站在一間普通的中國商鋪門前,兩人都換了打扮。丁惟汾等人,包括混雜在示威的朝鮮平民和儒生中起鬨架秧子的,全都打散了辮子,挽成髮髻,換了右衽的長衫,恢復漢家裝束。
那些農民出身的大兵覺不出什麼來,只當是執行任務的需要。但丁惟汾這些讀書的士子,卻一個個熱淚盈眶。他們骨血之中都潛藏著漢家正統,如今卻在異國他鄉復活了。
丁惟汾換上就不肯脫下來,他發誓寧可不回本土,也要把這身裝扮保持住。兩百五十年,東方大地不見漢家衣冠,這份屈辱和無奈,跟一堆火-藥似的埋藏在他們的血肉和精神之中,一旦點燃,撲都撲不滅。
楊浩難以理解他們的情感。在他看來,只要心中的文化精神不滅,保持什麼頭型,穿什麼衣服,真的不是特別重要。當今世界一切朝著物質和機械的規則在運轉,要想保住自己的文明,首先得抗得住外來的侵襲和碾壓,分清主次,才不會掉隊。
打著白幡的人群撕心裂肺的喊著口號從面前經過,細雨濛濛之中,通往日本公使館和聯合陸戰隊大隊部的接到都被堵的滿滿當當。楊浩唇角泛起笑容,嘿嘿樂道:「想不到朝鮮人這麼容易鼓動起來,我原以為得多付出幾條人命呢。」
丁惟汾難掩臉上的激動,目光灼灼的盯著前方道:「儒家文化里的抗爭精神從來不曾消失。對此理解不夠透徹的人,一旦觸及其底線,必然會遭到空前猛烈地反擊。朝鮮人的自尊心很強,而包容心和忍耐力卻差了太多,他們沒有開始打砸搶,已經算是非常克制了。」
楊浩表示認同。在他所知的歷史中,把儒家文化和諸子百家組成的傳統文明當「四舊」破了之後,形成的那個非黑即白的世界裡,一種前所未有的偏執急躁心態蔓延整個民族,遍及幾代人的精神世界裡,導致之後的幾番反覆折騰中,無數人活得痛苦不堪。
以前他無法理解,現在卻從朝鮮人身上看到了,那種墜入無底深淵卻找不到出路的痛苦折磨下,人都會變得歇斯底里,瘋狂而衝動。
這種情緒,卻是可以充分利用的。楊浩冷然道:「接下來,務必要保證他們保持這種狂熱和不理智,一定要把日本人的虛偽面具徹底撕掉,把他們骨子裡的殘暴和獸性逼出來!要警醒一個民族,必然要有人付出犧牲,我更樂意流血的,不是我們自己的同胞!」
丁惟汾對此並無反對意見。革命,必然要付出代價,喚醒一個沉睡的民族,那更是一個無比艱巨的任務。在這個過程中,每前進一步,都要有成千上萬的屍骨來鋪墊,現在,至少那些死難者不是自家人。
他用力的點頭:「放心吧,我們會保證局勢越來越緊迫,一直持續到徹底的爆發為止!」
偽裝浪人,買通死士,鼓譟民眾,散發傳單,製造謠言,提供裝備。丁惟汾和許衍灼為首的行動組,在楊浩提供的便利條件下,操作的順暢自然,一點障礙都沒有。
日本公使館外,抬著安貞節的屍體繞著漢城主要街道遊行一圈的儒生青年,重新回到門前,在他們身後跟著的人群,從上千變成了過萬,浩浩蕩蕩,轟轟烈烈,喊聲震天,攪擾的全城都不得安寧!
無數激憤的民眾打著傘,替他們擋風遮雨,大量的板凳從各家店鋪里抗出來,橫列在街頭,組成里外十幾層的包圍圈,把公使館圍的水泄不通!
也不知是哪一位老人家捐出了自己的上好棺木,把安貞節的屍體儀容整理之後安置進去,然後搭起一個碩大的靈棚,就堵在公使館的門口。想要出入?除非從屍體上跨過去!
市川旅館外圍,一樣被重新湧來的民眾給團團圍住,不要說出來人,就算一隻蒼蠅要飛出來,都無比的艱難!
大鳥圭介心中發毛,縱然知道此事有太多貓膩,想要破局也一時束手無策。他抓起電話,信號中斷。他打算發電報,線路被掐!他打算派人出去送信,卻連門口都過不去!哪怕想要翻牆,結果都會看到相鄰的屋頂上,也有人瞪圓了眼睛死死的盯著他們,更過分的,暴怒的民眾開始拆牆!打算拿磚頭把他們活生生的困死在中間!
大鳥圭介真的害怕了!
再有半天時間,第二批陸軍主力就將到達。以大島義昌為將領的地十一聯隊,足足一千多人的兵力,凌晨三點從仁川出發,下午三點前准到。按照計劃,他本人必須出去迎接並安置的。現在卻斷了聯繫,以陸軍那群傢伙的操行,天知道他們能幹出多麼愚蠢的事情來!
他可以斷定這是一場陰謀無誤,但誰在暗中主使,他們的目標到底在哪裡,實在分辨不清啊!
大鳥圭介寄希望於朝鮮王庭的自覺,但國王李熙是個樣子貨,真正說了算的閔妃,卻被一封神秘來信給絆住了手腳。一直對日本人沒好感的她,對信中所說,日本人要殺了她,推舉大院君上位當傀儡,控制朝鮮成為日本屬國的未來感到毛骨悚然!為了自己的權勢,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危,她寧可繼續堅持與清國合作,也絕對不願意看到日本大軍入侵!
一直到下午,進城的日本人沒能送出一點消息。駐紮在木覓山的聯合陸軍小隊發覺不妙,派出人來打算通信,卻被上前朝鮮民眾堵住去路。一直拖延到第十一聯隊主力到達漢江左岸,束手無策的朝鮮外務衙門官員前往阻攔,告訴他們,因為之前日軍的進駐,已經引起莫大的麻煩,不能再來人了!
大島義昌少將率領的部隊走的又累又渴,計劃中的接應人員一個都沒出現,卻看到滿臉愁容的朝鮮官員,一聽說公使館被圍,他頓時暴怒起來,大聲呵斥:「八嘎!一定是你們這些狂妄的朝鮮人蠻橫的劫持大日本帝國的使節!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容忍!」
他當即命令一千多人的先頭部隊強行往漢城裡開,揮舞槍刺大呼小叫,滿以為足可嚇退怯懦的朝鮮人。卻不料這時候的漢城民眾,已經被狂熱的氣氛薰陶感染,看到城裡日本人的慫樣,覺得他們其實不敢怎麼樣,為首的大義凜然,組成人牆橫在門前不許進入。
大島義昌面帶猙獰,縱兵往裡硬闖。混亂之中,突然幾聲清脆的槍響,幾名朝鮮平民應聲倒地!
「啊!日本軍隊開槍殺人了!」
「可惡的混蛋,他們要把我們全部殺光!」
「日本人要強行占領漢城了!他們要滅絕朝鮮,我們絕對不能答應!」
亂鬨鬨的鬧騰一起,數十名激憤的青年赤手空拳的撲上去,與日軍士兵廝打!其中一些明顯受過專業訓練,出手那叫一個黑,拳拳到肉不說,冷不丁的從袖子裡亮出兩尺長的短棍,劈頭蓋臉的把十幾名日本士兵打的頭破血流!
此時的日本軍人,滿腦子都是開疆拓土、八紘一宇的熱望,他們根本不管自己的行動會不會帶來嚴重的後果,見了血之後,眼瞅著數不清的狂熱民眾擼起袖子前仆後繼的往上沖,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大叫一聲:「都死去吧!」把手一揮,悍然開火!
「嘭嘭!啪啪!」
清脆的槍聲從牙山碼頭開始爆發,一路迅速蔓延向城市!心懷邪火的日本軍人一旦失控,就如同瘋狂的野馬不受約束,輕而易舉的殺散了門口的平民,一千多人沿著街道潮水一般的席捲而去!
「日本鬼子殺進來了!」
驚恐的呼喊聲,從城門口一路蔓延,轉眼傳遍整個城市。正在圍困靜坐的儒生青年一開始不敢置信,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後面的人群開了鍋似的亂作一團,爆豆似的槍響從四面八方接踵而起,悽慘的嚎叫聲衝上雲霄!
「他們……真的敢這樣的顢頇!」
安承禹瞪圓了雙眼,站到高凳子上遠眺這一壯觀場面,驚得目瞪口呆!
這不對啊!他心目中的劇本不應該變成如此模樣!日本人的目的時控制朝鮮,在那之前他們得占據道義的制高點,一定要容忍自己和眾人的抗拒才是,怎麼才不到一天時間,就開始兵戎相見了!
情勢由不得他細細思索,看上去義憤填膺的漢城市民,其實比綿羊還要軟弱,面對刺刀和槍口,不用多威脅,登時一鬨而散!
大鳥圭介在公使館二樓上,看到一隊士兵挺起刺刀兇狠的刺向一名憤怒的市民,無奈的一捂臉,大聲嘆道:「這下子什麼都不好辦了!混蛋的陸軍啊,就不能克制一些嗎?現在有再多的道理也說不清!」
計劃中,糊弄著清國人拖延時間,一直到兵力部署徹底完成,現在徹底打不響了!只要消息一傳到清國本土,李鴻章再怎麼猶豫,也只能快速的大量派兵!這要比預料中,大大提前!
楊浩也給嚇了一大跳!他可沒想到變化會如此之劇烈。日本人的狂躁比他想像中還要過分,這分明是破罐子破摔的節奏啊!
他急忙與一幫骨幹撤到城中秘密據點院落內,一百多名進城的士兵紛紛換上日本陸軍的黑色裝束,大部分手裡提著的仿造的村田18年式11mm口徑單發步槍,趁著亂勁兒突然衝出去,分成兩股之後,沿著街道快速朝城北一路狂奔!
他們的目標,是朝王李熙的父親,大院君居住的雲峴宮!
ps:球踢得真不咋地,不過現場氣氛還是不錯的。末了一場小酒,尼瑪頭一回體驗用湯盆喝啤酒!同志們吶,以後來山東可得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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