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沒想到黎寶璐的筆記都能叫他受益良多,看向顧景雲的目光不由發光,「顧兄弟,不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筆記?」
顧景雲頓了一下才道:「我從不做筆記,只有評註。」
評註便是自己看書的理解與疑問,甚至是與書中聖人的思辨,才是最為精彩的部分,趙寧目光炯炯的道:「我可有幸一觀?」
顧景雲指了一下桌子上的書道:「你自己找吧。」
趙寧立刻埋頭進書箱裡,裡面黎寶璐的書只是少數,最多的還是顧景雲的,因此他很快找出來,興致勃勃的翻開一看,臉上的笑容立時凝固。
書里乾乾淨淨,一個字也沒有,就好像剛從書店裡買回來的一樣。
趙寧不信邪的一張一張的翻過去,這才零星看到幾句評註,雖精闢,但他讀來總意猶未盡,意也不盡解。
趙寧一連翻了好幾本都是這種情況,最後他忍痛放下顧景雲的書,將黎寶璐僅有的那幾本書都找出來抱在懷裡,「顧兄弟,我覺得還是弟妹的書更適合我看。」
顧景雲一張臉立時黑如鍋底,看著他抱在懷裡的書抿了抿嘴,最後還是沒搶過來。
寶璐的能力和才華能被人發現且認同他心中很高興。
顧景雲總覺得寶璐因為他埋沒了很多,明明以她的才華能力可以成為一顆璀璨的星星的,卻甘願為他像個丫頭一樣跑上跑下。
趙寧看出顧景雲的不高興,他將懷中的書抱得更緊,一邊往後退一邊笑道:「顧兄弟,你一路勞頓肯定累了,不如先休息,等要用飯時我再叫人來叫你,我先去前面看書了。」
說罷一溜煙的跑了。
黎寶璐見了得意洋洋的沖顧景雲揚眉,「你看,以前你還笑話我浪費時間,可現在我的筆記更受歡迎呢。」
「對於他們此等凡人來說,不用動腦自然歡迎。」顧景雲隨手拿起被放在一邊的《大學》,淡淡的道:「聖人之言,除了字義明確之句外,其他的文章斷處不同,含義自然也不同,千人讀之則可以有千種不同的解析。而你注下的註解不過是經過舅舅講解後自己的理解,你如何能保證自己注下的註解便是先賢們當時的原義呢?」
「而趙寧不過是一貧寒學子,為能在科舉中出頭,他們或許只會專注儒家學說,但自漢董仲舒提議獨尊儒術後,儒家留下的典籍學說便被修改過,先賢之言早被改得面目全非,千百年來,這些典籍被無數人解讀過,有些句意不僅面目全非,還不可考,大多只能考學子去揣摩。」
顧景雲眼中栩栩生光,「雖然很艱難,也多有不便,一句有千解,很令人煩惱,但這也是一種樂趣,讀書,享受的不就是去理解,去延伸,去思考,去驗證的這種樂趣嗎?」
黎寶璐張大了嘴巴,嗷,這個讀書日常實在是太讓人羞愧了,她能告訴對方,她一開始認真讀書是不想做這個時代的文盲嗎,後來認真讀書是不想被顧景雲襯得像個智障嗎?
「那,要不我去把書搶回來?」黎寶璐暈暈乎乎地道。
顧景雲鄙視的看她,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道:「還不回神?」
黎寶璐回神,羞愧了,「你就當前面那句話不是我說的。」
這時候去把書搶回來不是要跟趙寧絕交嗎?
何況對趙寧來說,讀書的樂趣什麼的好像有點遙遠,現在最迫切的是考中舉人。
「我的筆記對他有用嗎?」
顧景雲嘴角一挑,「舅舅是狀元出身,有做過太子之師,還做好好幾任考官,你覺得他的講義有用嗎?」
黎寶璐可是把秦信芳的講義一字不落的記進了書里,她一直堅持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事實證明她的爛筆頭也比不上顧景雲的好記性,但於野路子出身,一直沒有名師教導的趙寧來說,黎寶璐的那幾本註解就跟沙漠中的綠洲一樣讓人渴望。
自然也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趙寧得了黎寶璐的書,一連窩在自個屋裡三天都不出門,日夜研讀,勤奮得不得了。
他的勤奮就映襯得顧景雲悠閒的不像考生了。
他早上起床跳五禽戲鍛煉身體時趙寧已經在讀書了,他吃完早飯拉著黎寶璐上街溜達時他便邊抓著一個饅頭邊認真讀書。
等到他們到客棧里轉了一圈,跟人胡侃了一頓回來吃午飯時趙寧還在看書。
下午是顧景雲的自主時間,他一般會先練一個時辰的字,然後看一個時辰的書,吃過晚飯後便坐在院子裡的葡萄藤下與黎寶璐下幾盤棋,等到天色黑了,他便一推棋盤坐在藤椅上看黎寶璐練武。
有時候興致起來了他會把趙寧屋裡的古琴抱出來彈琴相和。
趙寧的書童順心看看愜意猶如神仙眷侶的小夫妻倆,再看看熬夜苦讀的自家主子,他心疼的差點哭了,只能買好些補品給做飯的婆子,讓她給自家的主子多燉些補品吃。
直接把趙寧吃得流鼻血了。
到了第四天,顧景雲終於看不下去了,扭頭與黎寶璐道:「趙寧好歹誠心招待我們,我們也該回報一二。」
黎寶璐點頭,「你打算拉著他跟你一起跳五禽戲嗎?」
顧景雲瞥了她一眼道:「相比於五禽戲,我想他更喜歡我給他補課。」
「溫故而知新,你教他,你不也學有所成?互惠互利算不上回報,我覺得還是應該著重教他五禽戲,要知道秋闈九天,還不像以前一樣可以考一科出來一天,這次是連續考九天的,聽說你們住在那號房裡,吃喝拉撒都在那裡面,睡著時連身子都伸不直,吃的不好,有可能還漏風漏雨,沒有一個好的身體怎麼可能熬得住?」黎寶璐喜滋滋的提議道:「距離秋闈還有五十四天,只要他努力多少還是有一些效果的。」
顧景雲就沖她揮手,「那你去把人請出來吧。」
黎寶璐闖進第一進的正房,直接把趙寧拎出來。
趙寧被拎到顧景雲面前時還有些迷茫,半響才遲鈍的問道:「顧兄弟是要用到那幾本書嗎?我已經抄了兩本,這就把那兩本給你送回來。」
顧景雲微訝,他還真不知道趙寧窩在屋裡是抄註解呢,一時有些無言。
趙寧在某些事上的見解顯然與黎寶璐一樣,那些書上的註解評註都很難得,他腦袋就那麼大,不可能短時間內全部記下,只能抄。
抄下來就是他自己的了。
因怕顧景雲要用到這幾本書,他就日夜不停的抄,要不是順心每天晚上都吹滅他的蠟燭要他睡兩個時辰,他恨不得不睡直接抄完。
顧景雲抽了抽嘴角道:「趙兄覺得這樣有用嗎?」
「有用呀,」趙寧激動的道:「我便抄便記,這幾天已是解了從前好幾個疑問了。」
「但這些書你早已熟讀,大部分的經義你都能解,這樣重複往返的看不過是浪費時間,」顧景雲抬手止住他要說的話,道:「趙兄若是不嫌棄,每天用過早飯後便跟著我一起讀書吧。」
趙寧眼睛一亮,「顧兄弟願意教我?」
「說不上教,不過是互相探討學習罷了。」
正如黎寶璐所說,哪怕是他單純的為對方補課,溫故而知新他也可以獲益,自然算不上教。
趙寧激動不已,起身對顧景雲行禮道:「多謝顧兄弟!」
去年院試便有賴顧景雲教他,當時好幾道題都是顧景雲幫他複習到的,不然他即便能考上也絕對得不到那個好成績。
黎寶璐的註解是精妙,但再精妙那註解也是死的,自然比不上顧景雲的親自講解。
趙寧既要跟著他一起學習,那作息自然也隨顧景雲,因此早早他就讓趙寧去睡覺,只有睡得夠才有精力和他一起浪呀。
也不知道趙寧是真的累慘,還是意味得了個驚喜放下心來,自傍晚睡下後他就沒醒過,直到第二天一早被順心叫起。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天色只是微涼,空氣中還帶著些寒意。
他以為顧景雲要早讀,連忙捧了本書到後院。
顧景雲已經換了寬鬆的練武服等著他了,看見他便招手道:「過來,讓寶璐教你練操,跳過後再去洗漱吃飯。」
趙寧一呆,還是放下書上前。
黎寶璐一連嚴肅的看著他道:「趙公子,你的身體很不好,鄉試九天,你的身體已經做好被摧殘的準備了嗎?」
趙寧愣愣的搖頭。
「那就讓我來鍛煉你吧。」
趙寧瞄了一眼一旁正面不改色跳五禽戲的顧景雲,見他身子瘦弱卻動作靈活,氣不喘,色不變,便放鬆的點頭,拍著胸脯道:「弟妹只管教我。」
快點教吧,教完了他好去讀書。
趙寧信心滿滿,但不到半刻鐘就癱在地上起不來了。
明明顧景雲看上去比他還體弱,為什麼他能跳兩回五禽戲還面不改色,他卻才學了一禽的動作就累得攤倒在地?
黎寶璐也沒想到看上去健健康康的趙寧這麼不經練,她滿是慶幸的道:「幸虧提前練了,不然進了號房可怎麼辦啊?」
顧景雲拿過汗巾擦了一把汗,晃悠過來的時候道:「欲速則不達。」
「對,對,欲速則不達,」所以我們還是別練了。趙寧眼巴巴的看著黎寶璐。
黎寶璐鄭重的點頭,「不錯,所以我們今天早上先練到這裡,中午和晚上再各來一次,我們不能加大強度,那就增加次數。」
趙寧聞言直接倒在地上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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