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伯魯勉強站穩身子,他抬起手指著智瑤的鼻子用自己最嚴厲的聲音道:「無知小兒!別說你爺爺能再活四十年,從他往上數兩代,你們智氏宗主哪個活過了四十?短命就是短命,你阿爺要死又不是我卿父害的,你沖我的弟弟撒什麼火!識相點你就給我閉嘴,小心我卿父將來送你和你阿爹一起去陪你爺爺!」
「趙伯魯——你,你等著!再過兩天,只要我阿爺吃了那女人的……」智瑤踮起腳,氣得像只鬥雞。他想起那間密室,想起那密室里的人,今夜他非得把那小子腿上的肉割下來給阿爺入藥,等明天阿爺好起來,看誰還敢跟他撂狠話。
「你們在說什麼?說得這麼熱鬧。」遠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智瑤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乖戾模樣全然不見,只餘下一張粉雕玉砌、天真無邪的小臉望著趙伯魯。
趙伯魯哪有智瑤這本事,他平時極少生氣,這會兒怒氣想收卻收不住,臉色頗為難看。
「阿瑤見過太史。」智瑤整了整衣領,眨著烏溜溜的眼睛給來人行了一禮。
「伯魯見,見過太史。」趙伯魯亦彎腰施禮。
來人一身巫衣高冠,正是晉國太史蔡墨。蔡墨其人在晉國是個特殊的存在,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各家卿族都奉他為上賓,而他卻不侍奉其中任何一家。此時,他冷若寒星的眼睛自三個孩子臉上掃過,無話,只低頭從袖中抽出一方青帕丟在了趙無恤手邊。
那青帕自智瑤眼前飄過,他心中疑惑頓生,面上卻不改色,抬起頭對史墨笑盈盈道:「沒什麼,阿瑤和趙世子的庶弟鬧著玩呢!今夜驟冷,外頭路上恐結了冰,阿爺前些日子派人請魯國公輸一族為太史定製了一輛七香車正打算擇日送到府上去。那馬車的輪子在冰面上也不會打滑,今夜正好讓阿瑤駕車送您回府。」
「七香車?紅雲兒,外頭那麼冷,那咱們也別騎馬回去了。要不讓太史捎我們一程?」趙伯魯拉住趙無恤的手。趙無恤頂著一頭殘羹,捏著一方青帕沒有接話。智瑤在心中不由冷笑,他一個賤民諒他也不敢坐上那輛七香寶車。
「是你卿父讓你騎馬來的?」史墨伸出兩指按住趙伯魯的手腕。須臾,他眉頭一皺,對伯魯道,「讓無恤隨我回府取藥,此後七日你不可見風。」說完不等三人開口,衣袖一擺人已往門外去了。
趙伯魯得意地朝智瑤一笑,拉起趙無恤跟了上去。
二人走出去不遠,趙無恤突然回頭直直地看了智瑤一眼。
這一眼讓智瑤非常不舒服。他說不出來哪裡不舒服,只覺得心裡像被扎了一根刺,看不見摸不著卻難受得要命。也許,這就是人的本能,在遇見自己一生最可怕的敵人時,會本能地抗拒、厭惡。
賤奴!智瑤看著男孩遠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口水。
趙伯魯在沒有見到這輛七香車前就已經知道了它的模樣,它魚鱗似的車蓋可以疏導雨水,它絲麻織就的重帷上精繡了晉國滿天的星斗,它的車輪分春夏與秋冬各兩套,它築造車身的七種香木來北方燕國連綿的山巒。在他卿父的案几上放著一封密報,密報里詳細地描述了馬車的形貌,以及智氏什麼時候派人去的魯國,使者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他知道這馬車只是一個幌子,智氏遣使入魯別有他意。可他不知道這馬車裡為什麼會有一個女人,一個短髮、懷孕、手裡持匕的女人?
難道她也是智氏送給太史的禮物?
但這個奇怪的「禮物」為什麼要拿匕首壓著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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