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兵之後,在國中受盡權臣壓迫的晉侯和魯公,對夫差這樣一呼百應的國君敬仰萬分,於是輪番邀請這位新生的霸主同往山中狩獵。品 書 網 . .
昨日是魯公,今日又輪到了晉侯。因為趙鞅要作陪,趙無恤便邀我同去。我果斷地拒絕了,有趙鞅在的地方,我多少還是有些害怕和緊張,更何況伯魯在儀式過後不久又病了。
「我這藥還要喝上幾回?」伯魯跑到屏風後面陪著我煎藥。
我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這兒有煙,你到外面坐著去。」
「沒事,我這幾日好多了,夜裡不常咳嗽了,白日裡頭暈的次數也少了許多。」他扯了一張蓆子坐在我身邊,感嘆道,「和你這樣坐著,倒叫我想起以前明夷還在的時候,他也喜歡躲在屏風後面給我熬藥。」
「明夷當初為什麼要走?」我打開陶罐看了一眼,輕聲問道。
「他有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卿父留了他的仇人在晉國,他一氣之下便走了。」伯魯苦笑道,「你也知道他那個脾氣,他若想走,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明夷有仇人?」我驚疑道。
「哎,他的事別人不好說,等哪日他看開了,也許會自己告訴你。」
伯魯不想說,我也不好繼續問,轉而道:「這藥你再喝上兩天就好停了,我這半吊子的醫術也不敢給你使什麼重藥,既然是老病根了,總得慢慢調養。今日風小,待會兒喝完藥,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了,待會兒還有客人要來,你還是先走吧,這裡交給婢子就行了。晚點等紅雲兒打了獵物回來,你再來。」
「好,那我晚些時候再來。藥已經好了,你讓婢子倒出來就可以了,記得趁熱喝。」我拍了拍身上的煙塵,起身告退出了營帳。
其實,在公子利的婚宴上我就對明夷的身份有所猜測,那兩個衛國人因為我身上的巫袍將我認作了他,還喚我作「佼奴」。
佼奴,佼奴……我咀嚼著這兩個字,努力地在腦中勾畫明夷可能有的過往。
「小哥,請問這裡可是趙氏的營地?」我正想得出神,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刻意壓粗了聲音,嗯了一聲拔腿就跑。
「餵——」後面的人高喊了一聲,我已經轉了好幾個彎,躲進了一個帳子。
符舒怎麼會來這裡?難道他就是伯魯所說的客人?還是說——公子利也來了!
我在士兵的營帳里躲了一會兒,見符舒沒有追上來,又躡手躡腳地回到了伯魯帳外,掀起白布篷悄悄地鑽了進去,藏在屏風之後。
「公子此番前來是為了……」說話的是伯魯。
「利這次來,一則是奉了國君之命拜見吳公送上賀禮,二則是請世子兌現當日在雍城與利定下的約定。」
我透過屏風的間隙朝外看去,坐在伯魯對面的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公子利。
「公子這回終於下定決心了?」伯魯笑道。
「是,還望世子到時能施以援手。」
「只要公子將來能兌現與我晉國趙氏的承諾,伯魯定當竭盡所能。」
伯魯這麼說,公子利像是鬆了一口氣,他從符舒手中接過一個紅色漆盒遞給了伯魯:「聽聞世子喜愛藍色的琉璃珠,前個月鍛造處的工匠們恰好得了幾顆好的,利這次特地帶來送給世子,還望世子能再幫利一個忙。」
「公子太客氣了,若有什麼我幫得上的,公子儘管開口。」
「我聽聞趙家長女至今仍未出嫁,可有此事?」
「長姐伯嬴自小就受卿父寵愛,幼年時便許給了中行氏的宗子,後來中行氏作亂,婚事也就作廢了。這些年,長姐一直沒找到心儀之人,卿父也就任由她這樣拖著,沒想到拖到現在趙氏老女的名聲都傳到秦國去了。」
「不,不,是貴女的德行美貌傳到了秦國。」公子利忙笑著回道。
「公子剛剛大婚,娶了百里氏的嫡女,這次莫不是想納伯嬴為妾?長姐年紀雖大了些,但始終是卿父最寵愛的女兒,這樁事情我們恐怕談不攏。」
「世子誤會了。其實,利這次前來是想替秦將軍伍封向趙家求娶貴女的。」
「是伍將軍想求娶長姐?!」伯魯一頓,轉而笑道,「卿父一直對伍封將軍稱讚有加,這件婚事許是能成。」
「那就勞煩世子了,若是趙卿相有意,三個月後,伍將軍自會使媒臣到晉國向趙氏提親。此事若是能成,秦晉兩國就又多了一樁美談。」
公子利與伯魯又寒暄了幾句便走了,我呆呆地坐在屏風後面,連伯魯什麼時候進來的都沒有發現。
「你怎麼在這裡?」伯魯握著我的肩膀搖了搖,「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我先回去了,晚點再來!」
我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掀開布篷走了出去,頭昏沉沉的,腳也有些發軟。走了許久,等天漸漸黑下來了,才發現自己沒有走回帳子,反而繞著大湖走了半圈。我仰面躺在湖邊的草地上,心裡空蕩蕩地只余了一句話,他要成親了……
年幼時的我曾坐在他的臂彎里,小聲地問他,將軍你為什麼不成親?連庖廚的大頭師傅都娶親了。
彼時,他笑著拍了我的腦袋,戲謔道,小兒可想成親?你若不想,那我便也不想。
「我現在依舊不想,可你為什麼食言了呢?」我望著頭頂高不可及的夜空,輕聲呢喃,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消失在草叢中。這麼多年,我把他的話當了真,他卻只把它當作搪塞孩子的戲言。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黑暗中有人一把把我從草地上拉了起來。
我甩開他的手,退了好幾步,怔怔地看著眼前滿臉怒氣的趙無恤,怯聲道:「你別管我!」
「你自然不用我管!若不是世子讓我來找你,我才不會來看你這副鬼樣子!走,跟我回去!」他邁了一步,緊緊地拉住我的手。
我被他硬拖著走了兩步,終於還是忍不住蹲了下來,哽咽道:「紅雲兒,讓我再待一會兒,就一會兒,我不想這個樣子回去。」
「你在難過什麼?你當日既然決定離開秦國,離開他,難道你還想著有朝一日他會哭著喊著求你回去?」無恤無奈地在我身前蹲下,「你醒一醒好嗎?他已經忘了你,你何苦還記著他?人在不能回頭的時候,就只能繼續往前走,你明白嗎?」
「我明白,可是我做不到……」我鄙夷自己的怯懦,我在不能承擔的痛苦面前選擇了逃避,我遠遠地逃到了晉國,可是關於他的一切還是如影隨形,逃都逃不掉。
「你既然做不到,那我今日便再幫你一把。這是前日從秦國送來的信函,我本想瞞著你,但今日既然已經弄成這樣,就索性都讓你知道。」
「這是什麼?」我從無恤手中接過一塊寫了字的絹布,就著月光迅速看了一眼。
「寫這封信的人囚困了四兒和無邪,他希望和我私下做一筆交易。」
「他要你替他殺了太子鞝……」我被無邊的絕望吞沒,一時語窒。
「你若難過,便哭吧!」無恤把渾身僵硬的我輕輕地摟進懷裡,柔聲道,「今天哭完了,以後就再也不要為他落淚了。」
伍封發現了無恤留在雍城驛站里的兩名侍從,他讓那兩個人給無恤帶來了一封信,告知他,四兒和無邪就在伍府,若想要回他們兩個,就必須拿太子鞝的命去換。
伯魯當日奉了趙鞅之命在雍城與公子利定下了一個盟約,若太子鞝謀害公子利或是勾結巴蜀兩國反叛,那麼趙家就會出手助公子利登上太子之位,條件便是公子利上位後,促成秦晉結盟,而且趙家將來若是有何危難,公子利都必須出手相助。
太子鞝親楚而遠晉,若他上位對晉國來說絕非幸事,而同是君夫人所出的公子利則恰恰相反。考慮到伯魯的身體和性格,趙鞅此舉也是為了能在自己百年之後,儘可能地穩固趙氏基業。但是,刺殺太子鞝一事卻不在約定之內。
「四兒和無邪我自會想辦法給你帶回來,你可以不插手此事。」昨夜無恤將我從湖邊帶了回來,今天一大早又和伯魯一起來看我。
「我沒事,只是刺殺太子鞝的事,公子利可知曉?」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應該也是知道的,這事他不能做,伍封也不能做。太子鞝必須死,而且必須死在不相干的人手裡。卿父已經知道,而且也默許了這件事。」伯魯擔憂地看了我一眼,而後緩緩道,「還有,卿父已經同意將長姐伯嬴許配給伍封,如果不出意外,三個月後,伍封的媒臣就會上門提親。」
「嗯,那你什麼時候動身去秦國?」我轉頭問無恤。
「不急,此事關係重大,等我們回到晉國周密安排後再動身。」
「我們在黃池也待了快一個月,不知吳越之間怎麼樣了?」
「越國已經攻入吳都姑蘇,吳國太子兵敗自刎,姑蘇台被勾踐一把火燒了。」
「那夫差怎麼還天天與三君夜宴尋歡,山林狩獵?」無恤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想不到越王勾踐的速度那麼快,這幾年他厲兵秣馬,終於被他等到了這個天賜的良機。
「卿父暗地裡已經派人截殺了七個吳國的信使,所以夫差這時候還不知道姑蘇被攻陷的事。」伯魯輕聲道。
伯魯的話讓我想起了那天從史墨帳中走出的幾個黑衣勁服之人,深謀遠慮的趙鞅怎麼可能會讓信使活著見到夫差。
「為了不讓越國此番一口吞下吳國,卿父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必須想辦法讓夫差儘快離開黃池,回到吳國。」無恤沉聲道。
「這倒是難了,昨日晉、魯兩國國君還約了吳公明日黃池泛舟呢!」伯魯為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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