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四大卿族的鬥爭已經愈演愈烈,此事背後的主謀可以是趙家,可以是韓家,可以是躲在深宮裡默默無聞的晉侯,也可能是我全然不知道的另一方勢力。但無論此事背後的那個人是誰,他這一步棋下得的確狠辣、精準。他利用了盜跖的獵奇之心,輕而易舉地毀了智氏和魏氏的聯姻,還順帶著在魏氏宗主魏侈的心裡埋下了一根毒刺。
另一方面,趙鞅在知道了趙孟禮謀刺伯魯的罪行後,對外另編了一個不痛不癢的罪名把趙孟禮軟禁在了府里,只等著春暖花開的時候,把他送到晉國北面的小城平邑去做邑宰。而原本屬於趙孟禮的采邑晉陽,那座抵擋過范氏、中行氏大軍圍攻的堅固城池如今卻空了出來,成了趙家諸子爭相搶奪的一塊肥肉。
趙孟禮謀刺世子其罪當誅,但趙鞅只是把他貶到平邑,我和無恤為伯魯不平,伯魯卻覺得這樣很好,一副欣慰的樣子。
趙孟禮被軟禁後,公子啼就被辛垣夫人帶回了宮。趙鞅與辛垣夫人做了一筆交易,如果辛垣夫人不向任何人提起公子啼中毒之事,那公子啼誤傷伯魯的事他也不再追究。至於辛垣夫人一直想要知道的,關於公子啼中毒的「真相」,趙鞅明確地告訴她——這是智瑤在背後使了詭計,與趙家毫不相干。
這件事說來真有些諷刺,牽扯在內的人,暗地裡都做了不少骯髒的交易,到頭來只有倍受指責的公子啼才是清清白白的。
公子啼在離開趙府的時候,和雪猴難分難捨,我一衝動想讓無邪把雪猴送給他,但無邪非常果斷地拒絕了我,連揮帶推地就把公子啼打發了。
荀姬搬了回來照顧伯魯,我樂得清閒,於是帶著四兒和無邪重新回到了澮水邊的小院。四兒把兩個寢室稍稍打掃了一番,三個人就高高興興地住了下來。
這一日正午,趙無恤帶著燭櫝和宓曹來看我。燭櫝的樣子憔悴了許多,頭髮鬍子亂糟糟的,沒有了之前灑脫不羈的豪氣。倒是宓曹,雖然依舊和我沒什麼話說,但嘴角一直帶著笑,像是得了什麼喜事。
他們二人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無恤卻留了下來和我並肩坐下屋檐下,曬著太陽,聊著天。
「明日就是智氏的祭禮了,可惜師父不肯帶我去,不然我還能看到你戴高冠,著禮服的樣子。哎,明明前兩日都在下雨,怎麼這天說晴就晴了呢!」
「晴天定有皓月,莫說太史不讓你去,就算他同意了,我也不許。」無恤看了我一眼揶揄道,「你這個小身板,若是被智瑤抓去作了藥人放了血,估計等不到我去救你,你就死了。你還是給人省點心吧,好好做你的巫士,別去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師父都告訴你了?智瑤這人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是,現在的他很可怕。但總有一天,會出現一個讓他也害怕的人。」無恤目視遠方,沉聲道。
「那個人不會就是你吧?」我扯了一把他的袖子,挑眉道。
「你認為我做不到?」無恤轉過頭來,認真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他的眼睛靜得像一汪深潭,可底下卻暗流涌動。
「不,你有那個能力,但這條路很長也很難走。」
「再難也是我想走的路。阿拾,你可會陪著我,像現在這樣?」他握住我的手,溫暖乾燥的掌心有著常年用劍生出的厚繭,磨在我的皮膚上刺刺的,有種說不出的痛麻感覺。
「我……」
「你想要離開,對嗎?無邪同我說了,你要和他一起走,去一個山好水好的地方,蓋一間茅屋,行醫治病。」
「紅雲兒,我會陪在你身邊,但我不知道會是多久。以前,我曾經許諾自己永遠不會離開秦國,離開將軍府,離開伍封。可現在呢?我不能許諾你什麼,但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會輕易離開你。」
「阿拾,我第一次在秦太子府見到你時,我說過,我不要做你的朋友。那句話我是認真的。」
「你不做我的朋友?那你要做什麼?」我問。
「你心裡明白。」無恤說完站起身來,低頭看著我,「明天乖乖地待在這裡,不要冒險進智府。」
「哦。」我乖巧地點了點頭,他卻信不過我,曲起兩個手指狠狠地夾住了我的鼻翼:「明天如果讓我在智府看到你,看我怎麼收拾你!」說完瞪了我一眼,按劍大步走了出去。
無邪從門背後走了出來,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鼻子:「你還沒跟他說啊?」
「要是跟他說了,他一定會找人把我關起來。明天我們萬事小心點就是了。無邪,他說不要和我做朋友是什麼意思啊?」我揉著被趙無恤捏紅的鼻子,細細地琢磨他的話。
「嗯——可能是想和你做敵人吧!」無邪想了想,認真地回道。
「我真是個傻瓜,居然會問你……」我雙手一撐站了起來,「我們還是商量一下明天的事吧!」
智府因為要籌辦冊立世子的祭祀和晚上的宴樂,新雇了好幾批僕役。無邪幾天前就已經混了進去。他憑著俊俏的臉蛋和一身怪力氣很快就得到了庖廚宰夫的賞識。祭祀這一天,宰夫讓他採買宴會用的魚鮮,我藉機用草藥塗黑了臉,扮成送魚的漁夫混進了智府。
智府十步一樹,百步一閣,引水而入,長橋臥波,庭院錯落有致,高台華麗。可走在這富麗堂皇的府院裡,我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阿拾,這家的主人見了你的眼睛一定會很喜歡。」無邪湊到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為什麼?」我疑惑道。
「你看,他家到處都用了青碧色。」
青碧色?無邪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抬頭左右看了一圈,智府的長橋上、廊柱上、門框上只要是繪了圖案的,通通用了大量的青碧色——我眼睛的顏色。
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送魚的,你走快點!」走在前面的胖管事回頭沖我和無邪大喊了一聲。
「欸,來了!」我裝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傻瓜樣,點頭哈腰地背著魚簍跟了上去。
智府的庖廚里,這會兒已經炸開了鍋,來來往往的僕役、婢女總有幾十號人,大家端著食材,捧著香料,你擠我我擠你,我才站了一小會兒就被撞了好幾下。
「送魚的!」胖宰夫沖我吆喝了一聲。
「來了——」我哈著腰小步跑了過去。
「拿了錢趕緊走,還認得路嗎?」管事扔了一小袋子錢幣給我。
我接過來打開數了數,點頭諂媚道:「認得,認得。」
「那還站著幹嘛,等我送你啊!」胖宰夫用鼻子冷哼了一聲,似是很不願和我這樣的賤民說話。
我連忙裝出驚恐之色,行了一禮,快步出了庖廚。
沒過多久,無邪也悄悄溜了出來:「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拉著無邪躲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脫下自己外面又髒又臭的麻布袍子塞進了魚簍:「你不是說西院有個水井嗎?把我昨天給你的藥撒到裡面,然後就回去庖廚幫忙。小心別讓人發現。我四處轉轉,找找智府的地牢。」
「我前兩天都找過了,沒有啊!」
「不可能,這些卿大夫家裡不可能沒有地牢,定是藏得太隱蔽了。我再找找,天黑前在智府後巷的大樹底下見!」
「你小心點!」
「知道了,你快去吧!」我推了無邪一把,轉身把魚簍藏在灌木叢里,理了理頭髮,走了出去。
無邪前兩日給我偷了一套僕役的常服,我穿在身上走了一路,並沒有被人察覺。
「前日裡世子婦剛死,昨日北面來的鮮虞人又給世子送了個碧眸女人進來。」後院的小徑上,迎面走來兩個身穿蕊黃色袷衣襦裙的小婢子。
「喜歡碧眸女人的不是家主嗎?世子這年紀哪知道什麼是女人。」
「噓——你小聲點,不要命啦!」個子略高點兒的小婢子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她見我面色如常,自顧自走路,接著又說,「誰知道啊,不過那蠻地來的女人聽說很會跳舞,晚上我們也去看看。」
智瑤喜歡碧眸女子?我腦中突然浮現出當晚在百里氏花園裡的一幕。他帶著獸臉面具出現在醉酒的我面前,他明明可以一刀殺了我,卻捂著我的眼睛吻了我。
智瑤會是獸面男子嗎?如果他是,他早就見過我的眼睛,為什麼不抓我回來取血製藥?蘭姬說的獸面男子背後的人,又是誰?
算了,既然都已經進來了,就算找不到關押藥人的地牢,我也要見一見這個一直和我糾葛不斷的智氏宗主!
無邪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說要去看智瑤,他起初學著四兒的口氣說了幾句太危險之類的話,到最後聽說獸面男子就是智瑤,好奇心變得比我都大,立馬改了態度,果斷地成了我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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