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北上晉陽(一)

    十五年前,趙氏家臣董安於在汾水西岸,據險地修築晉陽城。其城周六里,牆高五丈,是趙家在北方最重要的一座城池。

    這一日,我帶著四兒和無邪在新絳城西門外等候趙家的車隊。

    趙鞅此番對晉陽城的災情極為重視,他下令停止了新絳城外趙氏私城的修葺,特調百名善於搭房建屋的能工巧匠,與運送錢糧的車隊一同前往晉陽。日中時分,長街兩旁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孩子們拿著樹枝在人群中追逐嬉戲,遊俠兒抱著劍,坐在沿街的屋頂上翹著腦袋不住地張望。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在屋頂上高喊了一聲。

    趙家的車隊隨即出現在了我們眼中,行在最前面的是幾十個騎著高頭大馬戴冠佩劍的黑甲武士,其後是四輛華蓋馬車,再後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牛車隊。

    「趙家可真氣派啊!」四兒拉著我的袖子感嘆道。

    「不就去修個房子嘛,弄這麼大動靜。」無邪斜著眼睛瞄了一眼,徑自拿著木劍在身前比劃著。

    「你的劍法練得怎麼樣了?這回在路上,找個機會讓你和無恤比上一場如何?」我對無邪笑道。

    「不……不成,我還沒練好呢!」無邪臉一紅,低下頭吶吶道。

    「難得小狼崽也有不敢的時候啊!」四兒跳到無邪身前,擠眉弄眼。

    「很多東西看似簡單,只有自己學了才會發現其中的深奧,才會心生敬意。無恤習劍多年,你就算不敵他,也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到時候,你儘管去纏他比劍,就說是我的主意。」

    我和無邪正說著話,前頭跑來一個黑甲武士,衝著我行禮道:「巫士,卿相有請!」

    「你們在這兒等我一下。」我交待了一聲,便跟著武士朝隊伍中央走去。

    黑漆華蓋的馬車旁,趙鞅正領著趙家諸子給無恤等人餞行。見我來了,他轉過頭來沖我招了招手。我一時受寵若驚,連忙加快腳步,走到他跟前,深深一禮:「子黯見過卿相。」

    趙鞅伸手將我扶了起來:「子黯,無需多禮。此番晉陽城地龍涌動,累及黎庶,實乃老夫失德之故。望巫士屆時能消神怒,救蒼生,老夫在此先謝過了。」

    趙鞅彎腰欲禮,嚇得我急忙伸手扶住了他:「卿相折煞小巫了,這本就是子黯之責,子黯定會竭盡所能為卿相祈福,為晉陽城民祈福。」

    「如此甚好,巫士大善!」趙鞅一手按劍,點頭贊道。

    「卿相,出發的吉時到了。」趙府的家宰湊了上來,小聲提醒。

    趙鞅轉身對趙無恤道:「無恤兒,此去晉陽山高水遠,險阻重重,一路上多加小心。為父在這裡等候你的佳訊。」

    「兒謹記!」

    「甚善,你們啟程吧!」

    「諾!恭送卿相!」眾人齊聲道。

    趙鞅拍了拍無恤的肩膀,帶著面色各異的趙家諸子離開了。

    我捂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趙鞅突如其來的器重和關照讓我很不習慣。

    「巫士,今日怎麼沒見到老夫的千里良駒啊?」一個留著褐色山羊鬍的老者走到我旁邊,陰陽怪氣地說道。

    「郵大夫,小白明明是小巫的坐騎,怎麼成了你的千里良駒了?」我挑著眉毛裝出一副迷茫無辜的樣子。

    和我說話的人是趙鞅手下最受器重的家臣之一——大夫郵良,世稱伯樂,極善相馬。提起我和他的過節,還得從三日前說起。

    那一日,我帶著四兒、無邪到趙府與伯魯告別,順便把雪猴寄養在趙府的園囿里。伯魯辭了世子之位後,日子過得越發逍遙,半月不見竟胖了一大圈。反倒是荀姬,人也瘦了,臉也黃了,見到我們來,什麼話也不說,帶著婢子就走了。

    伯魯帶著我們在園囿中散步,樂呵呵地向我展示他新種的花草。就在那時,趙家四子帶著郵大夫出現了。

    原來,趙季廷從西域搜羅了十幾匹良駒,特意花重金請了郵良來相馬。說是相馬,說穿了就是想借相馬之機,將良駒贈予愛馬的郵良,好讓他在趙鞅面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

    楚國的釀酒奴、巴蜀的芳荼、西域的良駒,趙季廷的這些小伎倆,看在我眼裡格外刺目。我當下心生攪局之意,於是便提出要與郵良比試相馬。


    郵良自負相馬之術天下第一,自然不會拒絕。趙季廷為了拉攏我這個名頭正盛的「神子」,也毅然表示可以將我相中的「千里馬」送給我。

    郵良繞著那十幾匹良駒轉了一圈,自稱已心有所屬,但為顯示長者之風,大方表示可由我先來挑選。我心中暗笑,附在無邪耳邊輕聲交待了一番。

    無邪得了指示,猛地引頸長嘯,狼嚎聲帶著裂天之勢迴響在園囿之內。飛鳥驚起,小獸逃匿,十幾匹馬掙脫了韁繩四下奔逃。但只有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不懼狼聲,它雙目圓瞪,揚蹄嘶鳴,其聲洪亮如鐘鳴,似要掙脫韁繩與狼一搏。

    「我就要它了!」我當下就將白馬占為己有,郵良和趙季廷望著園中的一片狼藉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郵良屬意的千里馬被我搶走了,他失了興致,拂袖便走了。

    沒想到這次去晉陽,郵老頭也要跟著去,這一路上肯定不會無趣了。

    我騎著小白和無恤走在隊首,郵良和四兒坐在馬車裡,無邪乾脆坐到了車頂上,認真地琢磨他的用劍之道。

    「卿相剛剛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我問無恤。

    「你是神子,卿父自然要對你好,這有什麼奇怪的。」

    「你別唬弄我,這些天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整個新絳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在智府取陰魂的事?」

    「事是你做的,我只不過是加了把柴,讓火燒得更旺些罷了。如今,不止智氏給你開了院子,就連魏氏和韓氏的人也都向太史要過你。如此,卿父自然不會懷疑你與智氏做了什麼交易。」

    「還是你想得周到,謝謝啦!」

    「謝我做什麼,我做事總是要有報酬的。」

    無恤眯著眼睛看著我,我臉一熱,轉頭不再理他。

    從新絳到晉陽,本可坐船沿西面的汾水一路往北,但無奈物資沉重無法逆流而上,因此車隊只能由陸路穿平原,翻山越嶺朝北方進發。

    這一夜,車隊在汾水河岸紮營。趕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有些累了,月亮還未升到中空,營地里已經寂靜一片,除了守夜的幾個武士之外,其餘的人都早早地歇下了。

    營帳外,一輪圓月高掛在空中,銀白色的河水泛著粼粼的波光在夜色中靜靜地流淌。汾水的西岸,許是有另一支商旅在水邊紮營,營地里暗黃色的火光像是落入人間的星辰,閃爍著點點光亮。夜風拂過,偶爾還會傳來幾句縹緲的歌聲和男子醉酒後的吶喊。我站在水邊,閉上了眼睛。風聲、水聲、歌聲,讓我的心找到了久違的平靜。

    「想什麼呢?」一個溫暖的身子突然從我背後貼了上來,無恤把頭擱在我肩膀上,兩隻手緊緊地摟著我的腰。

    「你為什麼走路都沒有聲音?」我想從他懷中掙脫,卻被他抱著坐到了草地上。

    「這世上能聽到我腳步聲的人,恐怕沒有幾個。你這點耳力,差遠了。」無恤圈著我,用長襖把兩個人密密實實地包了起來,「大半夜的不睡覺,你跑來這裡吹什麼風,要是病了,誰替我祈祝神靈,安撫地龍?」

    「我不是什麼神子,你說的那些,其實我根本無能為力。」

    「我知道,你只是來陪我的,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在我身邊陪著我就好。」無恤把頭埋進我的頸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脖頸酥麻一片,忍不住聳了聳肩想要避開。

    「怎麼了,冷?」

    「不是,癢。」

    我話音剛落,耳邊響起了無恤悶悶的笑聲。其實,就算我不識男女之事,幾日下來,也想像得出,他當年周遊列國時的風流姿態。馬上少年郎,水邊多情女,虧他之前還大言不慚地和我數落燭櫝的浪蕩,如今看來,他趙無恤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以前有過很多女人吧?」我問。

    「如果我說是,你會生氣嗎?」

    我不知為何,一聽到他的話,胸口便是一陣絞痛,於是低頭悶聲道:「你別回答我的問題,只當我沒問過。」

    「阿拾……」無恤把我的手捧在掌心,柔聲道,「我在秦太子府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遇見你之前,無恤從不知情愛是何物,更勿論相思。可現在,我便是一日也不想離開你。只這樣抱著你,我就覺得心安。你可知,我這顆心,不安了多少年。」

    我扭過身子和他面對面,眼對眼地看著,我想從他眼中讀出戲謔,讀出敷衍,卻只看到滿溢的真心和深情,「以後你若是喜歡上別的女子,儘管告訴我,我不是那種糾纏不清的女人。」我垂下眼眸吶吶地說道。

    「不許,不可能,你休想!」他一把將我箍進懷裡,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太過用力,箍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真可以幸福嗎?關於愛,甜蜜之中,我總有一份淡淡的憂傷。那憂傷和悲涼似乎早就嵌入了我的骨血,它與任何人無關,它仿佛自我出生開始,就一直深埋在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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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北上晉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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