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察使趕過來時,楚國夫人的後院很忙亂,叮叮噹噹人來人往。
「事情怎麼樣?」宋觀察使拍了拍揣著袖子站在廊下的姜名。
姜名見是觀察使大人,點頭道:「窗戶已經拆走安好了,地磚要兩三天才能好。」
什麼意思?宋觀察使一怔。
「地面染了很多血,髒了換一下。」姜名解釋,「給夫人先另準備個屋子。」
換個屋子住就換個唄,拆窗戶過去是什麼意思?這些無關緊要,宋觀察使又忙甩開這個念頭,急急道:「名爺,我問不是這個,未了這件事夫人要怎麼樣?外邊可是越傳越不像話了。」
.....
.....
未了被扔出去兩天了,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詢問也越來越多。
未了的隨從找了一個大夫,給他灌了藥,並沒有包紮傷口,只是保證他不會死。
未了灌了藥有了力氣,繼續在門外跪著,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話。
楚國夫人後門有人進進出出的時候,民眾就會詢問,進進出出的人對此視而不見,也自然不回答,老門房倒是會看幾眼,聽到詢問會答兩句。
「他啊,犯了錯唄。」他說道。
錯是讓叛軍越過防線夫人遇險嗎?民眾再問,老門房就不說了,只搖搖頭關上門。
但這一句話就足夠了,消息飛一樣的在人群中傳開。
這個未了真是因為觸怒了楚國夫人被處罰。
來圍觀的民眾指指點點神情複雜,不再質問也不再同情,他是犯了錯嘛,楚國夫人要處罰是理所應當,只是......
楚國夫人也會生氣,也會罰人,而且.....
街道上還有血跡殘留,一道道趴伏在地上留下的人形,皮開肉綻血淋淋的男人歪倒在地上,面色像紙一樣,清醒了就撐著身子跪著,跪著跪著暈過去倒下來,旁邊的隨從就會上前,讓大夫確認會不會死,大夫或者用針扎幾下,或者灌幾口藥,男人便又醒過來。
跪著,倒下,醒來,再跪著,再倒下,一直重複著,似乎無休無止,直到死.....
死也沒那麼容易死,旁邊有大夫守著,不治傷治命。
這就是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好可怕啊。」
有人終於忍不住咬著手指說。
雖然沒敢說誰可怕,但四周的人還是立刻反駁「這怎麼能說可怕呢?」「是他先犯錯的。」「犯了錯就要懲罰。」諸如此類的話將那人的感嘆壓回去。
是啊,犯了錯當然要處罰,怎麼能說楚國夫人可怕呢,楚國夫人還殺人呢,殺叛軍呢,怎麼就不覺得可怕了?
大概是因為那是叛軍,這是楚國夫人自己人的緣故吧......
所以雖然覺得合情合理,但楚國夫人好兇的說法還是散開了。
那個愛護民眾的神仙,原來也會打人,打的還那麼可怕,顛覆了民眾們的認知。
但對於當地豪族和官員們來說,心裡卻是很清楚。
楚國夫人當然不是神仙,她是人,是人當然有脾氣,而且脾氣還不小.....
「光州府黃氏合族一百多人口還在做苦役呢,現在活著有多少沒人知道了,也沒人在意,黃老太爺一輩子作威作福,死了孤墳一座連香火都沒人供奉,是誰的手筆?」
「不過是不同意借地給流民耕種,就如此下場了。」
「哎不對吧,是黃家勾結叛軍奸細,屠殺了一個村子。」
「那不過是官方的說辭,起因,內里,還不是因為楚國夫人為了蓄養兵馬收留大批流民,為了安置養活這些流民,殺富濟貧。」
「那時候她還不是楚國夫人呢,只是武少夫人,就敢帶著兵殺進黃家大宅,當眾殺人。」
緊閉門窗的室內說的越詳細氣氛越熱烈,直到有人重重的咳嗽一聲。
「大家都知道她是武少夫人的時候就敢縱兵提刀殺民,現在她是皇帝聖旨封的淮南道主,大家還在背後非議她。」他說道,視線掃過廳內這些衣帽華麗的男人們,「她現在要是想殺誰,連說辭都不用有,只一句你犯了錯就足矣。」
炭火地龍都一瞬間消失,溫暖如春的室內恍若冰窟,所有人都面色發白身體發寒。
「最近的生意不好做啊。」
「是啊,湧來的窮貨商太多了,紅了眼的降價甩貨,搶走了我們不少客源。」
「不行,這件事得好好商議。」
「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去告官,官府得出個章程管管!」
廳內再次響起了議論聲,說的是大家自身的事,至於被懲罰的沂州太守,死去的黃氏一族,楚國夫人可怕還是不可怕,就像從來沒有談起過。
楚國夫人的作為性情,民眾們不解,豪族們不敢談,官員們倒是隨意一些,楚國夫人殺叛軍還是殺富商豪族,對他們來說都是正常的,只是有些不安。
官員們有輿圖有朝廷文書戰事動向,對於很多事他們心裡知道的很清楚。
「未了哪裡犯錯了?安守忠從范陽突襲而下,過的是宣武道,沂州是養了不少兵,收復了一些地方,但這件事跟他們的防守還挨不著呢。」
「我看夫人是氣他們援助不及。」
「那種情況誰都援助不及啊,元爺,就在淮南道,來的也晚了,怎麼不見懲罰他?」
「要我說大家也別猜了,未了只是一個太監,是夫人的奴婢,主人心情不好,發發脾氣又算什麼。」一個官員舉著熱茶插話,「這與我們無關。」
他們可是朝廷命官....跟一個太監不同。
室內的氣氛輕鬆一些,但有人放下茶杯,笑了笑。
「我們算什麼朝廷命官,我們這些有人是楚國夫人任命的,有人是給楚國夫人遞了投誠書請她任命的,更有人是先前投了叛軍馬江當了安康山的官,後楚國夫人不計前嫌允許繼續當大夏朝的官。」
「何來朝廷命官,這淮南道,都是楚國夫人命官。」
「別瞧不起那太監,說白了,我們跟那太監一樣,就是多了根東西而已。」
廳內一片安靜。
「那你們說,我等偶爾有些小過錯,夫人會不會記在心裡,心情不好的時候,發發脾氣....」
把他們也用馬鞭子抽一抽.....
他們又能怎麼樣?
去告訴皇帝?
「如果我們說楚國夫人隨意處罰我們,而楚國夫人說我們是叛軍的罪官,或者直接說我們是奸細,皇帝會信誰?」
廢話啊,一個官員將官袍一甩.
「陛下是靠楚國夫人還有她的丈夫打仗平叛亂,又不是靠你我這一張嘴。」
.....
.....
「很過州府都聽到消息了,有親自來道衙打探消息的,有在門外派了親信窺探的。」宋觀察使拉著姜名低聲道,「這未了,夫人這是什麼打算?」
姜名道:「夫人在罰他啊,他犯了錯。」
宋觀察使晃了下他的胳膊,急道:「我知道他犯了錯,他自己在人前也說了,防守失誤差點害了夫人,但是,名爺,民眾們不清楚,你我心裡都清楚,那防守失誤跟未了沒什麼關係。」
姜名道:「不是的。」
宋觀察使愣了下,不是嗎?
「是這樣的。」姜名反拉著宋觀察使低聲道,「夫人從沒因為這個要罰他,是他自己自作主張,跑到街上自殘,污衊夫人的聲名,夫人這才罰他。」
宋觀察使眨眨眼:「就是說夫人現在罰他,是因為他先前自己罰自己是自作主張,污衊了夫人的聲名?」
姜名點頭:「就是這樣,元爺去大營了,我本來要跟大人說,忙著給夫人修地磚還沒來得及,大人這麼聰明,自己就想到了。」
宋觀察使一怔,又跺腳:「名爺,你跟我說不說不重要,這件事要給民眾說!在未了扔出的時候,就該.....」
他的話沒說完老門房跑過來了。
「名爺。」他樂顛顛的喊道,「沂州那邊送來了十車金銀珍寶。」
姜名道:「沂州嗎?這是給未了說情贖罪了。」
老門房點頭:「是的是的,我讓小童問夫人了,收還是不收。」
被打斷的宋觀察使回過神,轉身盯著老門房喊:「不能收。」
老門房哪裡會聽他,對他笑了笑,那邊小童咚咚跑來:「夫人說,沂州的金銀珍寶都是昭王留給她的,收。」
老門房應聲是轉身就走了,宋觀察使在後哎哎兩聲,姜名拉住他。
「大人,你是說應該給民眾說一下這件事?」他道,「我這就去說。」
宋觀察使再次跺腳:「收了錢,說就沒用了。」
.......
.......
儘管宋觀察使說沒用,官府還是安排通告了。
沂州太守未了,貪圖名利,在夫人明確表示安守忠突襲與沂州無關,擅自自罰譁眾取寵,污衊夫人聲名,特奪太守之職以儆效尤。
通告在城中張貼告示,也以公文的行事下發淮南道治下州府,在跪了三天後,未了也被老門房趕走,聚集窺探議論不休的人們也便散了。
原來如此啊,民眾們恍然,犯了錯楚國夫人果然是會罰的,罰人還罰錢。
果然如此啊,豪族們明白,楚國夫人的脾氣真是不小,罰人還罰錢。
如此就好啊,官員們鬆口氣,楚國夫人不講理,但貪財。
劉范眉頭緊鎖,一聲嘆息:「夫人這個人,最終還是聽了未了的話。」
姜亮捧著茶缸喝了口搖頭:「這可不是未了說動了夫人,是夫人自己有了決議。」
劉范道:「自毀名聲,夫人何必,我不信陛下會如此。」說到這裡又停頓下,「至少目前不會。」
姜亮哈哈笑,道:「你去勸勸夫人啊,未了能進言,你也能啊。」說著挽袖子,「來來,我來拿鞭子抽你。」
劉范瞪他一眼,道:「事情已經如此了,再進言有用嗎?更何況夫人此人,執拗。」
姜亮將茶缸一放:「你不去,我去。」
劉范有些驚訝:「你是這種人嗎?」
不是夫人說的一切都對,從不反駁嗎?
他當然不是那種人,姜亮一笑:「我去見那個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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