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良坐上了馬車,不再催促吵鬧,這間偏僻的宅院前更加冷靜,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有被人打罵上門的熱鬧了。
李明樓看站在破洞門前的小碗:「你還有什麼收拾的?」
小碗低著頭:「我山上的獵物還沒收。」
以前他們父子靠小碗打獵為生,現在由李明樓送他們去劍南道,路途上衣食無憂還需要那些獵物嗎?元吉看著這少年,父與子脾氣都是一樣的奇怪。
他要收的不是獵物,是突然生活改變的忐忑不安,李明樓對此很清楚,這跟當初察覺局勢不穩,父親把她們姐弟送回江陵府,她將自己的屋子整間都拆運過來是一個道理。
李明樓打量這座破宅院,把這個宅院運到劍南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轉頭看旁邊的帽兒山,要運這座山就不太好辦了。
深秋時節山間枝繁葉茂,林深不見天日,偶爾鳥獸鳴叫迴蕩悠遠,李明樓心情很好。
大約是這一次將季良送到弟弟身邊,再加上請旨意襲爵,命運里項雲對李明玉兩個最大的恩惠不存在了。
劍南道不用再承他的情,信他的義,受他的蒙蔽。
心情好,身體上的疼痛也減輕了很多,李明樓道:「元吉叔,我們去幫忙。」
元吉和方二當然遵命,小碗想說沒多少獵物不用幫忙,看李明樓已經握著黑傘向山上邁步,便將話又咽了回去。
瘦小的少年在前邊帶路,身後女孩子撐著黑傘,元吉方二各自錯後一步跟隨,一行人走進了五彩斑斕的山林中。
李家大宅的宴席正酣。
項南雖然說話不多,但對姐妹們說話簡淺真誠,與堂哥堂弟們言之有物,更有項九鼎舌燦蓮花,席間歡聲笑語不斷。
項家的下人們也都賞了酒菜,一個隨從捧著酒杯來給李老夫人敬酒:「我們七夫人讓我見到老夫人叩個頭。」
項雲兄弟七個,項南是七老爺的次子。
李老夫人忙讓他起身,飲了他的酒,又高興又遺憾:「可惜我年紀大了走不動了,跟親家母見不到。」
「有老夫人這句話,我們七夫人就能告假出門了。」隨從笑嘻嘻。
廳內當婆婆的當媳婦的都心領神會的笑起來,李老夫人又賞了這隨從一把錢,隨從退到了項九鼎身邊。
「油嘴滑舌。」項九鼎故作不悅斥責。
隨從笑嘻嘻低頭壓低聲音說賠罪的話,旁人也並不在意,項南眼角的餘光看到項九鼎面色微變,下一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麵色恢復如常,對下人擺手:「下去吧。」
隨從低著頭退了出去,項南探身給項九鼎斟酒:「的確是我母親交代的吧。」
項九鼎嗯了聲,握著酒杯靠近項南低聲:「李明樓去了帽兒山。」
項南手裡的酒壺便撞在項九鼎的酒杯上,一聲脆響,項九鼎的酒杯跌落摔碎,廳內的人們都嚇了一跳。
「啊呀你不能喝別喝那麼多,又喝多了。」項九鼎跳起來責怪道。
他的酒杯掉了,是項南喝多了?大家的視線落在項南身上,項南還握著酒壺,微微蹙眉,似乎對這句話也不解。
「倒酒都倒不穩。」項九鼎道,「你說話都開始慢了。」
「我沒喝多。」項南道。
說話好像是有些慢了,眾人心想,然後看項南給自己斟酒,酒壺搖搖晃晃……真喝多了!
項九鼎謝絕了李老夫人讓項南在這裡休息的建議:「這時候喝多了不好,讓明樓小姐知道,他這是高興了喝多了,還是傷心的喝多了?」
不管哪一個都不是令人愉悅的事,李明樓現在受傷了呢。
這宴席也該散了,招待一下女婿就好,太過熱鬧也不太合適,李老夫人點頭同意,項九鼎兄弟二人告辭,李家的宴席也結束了。
李明琪站在廊下,伸手輕輕扯著垂下的紫藤葉。
「走啊。」李明華回頭,順著李明琪的視線看去。
李明海幾個年輕人正將項九鼎項南送出去,說說笑笑。
李明琪抬了抬下巴輕笑:「項九爺和項南公子走在一起,項九爺才像喝醉了。」
李明冉點頭:「項九爺搖搖晃晃的,項南公子走的穩穩的,真看不出來喝醉了。」
李明華沒興趣再看:「有些人喝醉了看不出來。」將李明琪和李明冉拉著向前走,「走了。」
李家喧囂漸漸散去。
山林里響起野雞的叫聲,翅膀扇動落葉亂飛,李明樓撐著黑傘向後退了幾步。
「收穫不少啊。」她讚嘆,「你是一個優秀的獵人。」
將三隻野雞綁在樹枝上的小碗低著頭:「不,不算什麼,陷阱抓的。」
李明樓走過來看著掩藏在枝葉山石中的陷阱:「陷阱是你做的。」
「隨便做的。」小碗低聲道。
「我也打過獵,也布置陷阱,我有座山,可是我沒有抓過這麼多獵物。」李明樓說道。
她有座山,小碗從來沒想過誰能賣下帽兒山,他將野雞拎起來:「你不靠這個活命,打不到獵物也不會死。」
李明樓笑了笑:「你說的對。」
那邊方二和元吉招呼又一個陷阱發現了獵物:「在山坳里,是頭野豬,還活著,小姐你別過來。」
小碗好像也是第一次抓到野豬,難掩激動的跑去,李明樓雖然好奇但沒有跟過去,膽小和謹慎是兩回事,父親曾經說過不要以涉險來證明自己勇敢。
野豬死的活的都一樣,等他們處置好了再看。
元吉方二沉著的說話,小碗激動拔高的呼聲,野豬的尖叫混雜,不多時野豬聲音更尖厲,伴著山石滾動枝葉嘩啦,野豬跑了,但肯定帶了傷活不了了,元吉方二小碗三人緊跟在後追去了。
聲音漸漸遠去,李明樓坐在山石上抬頭看了看上空,這裡遮天蔽日,她收起了黑傘,耳邊越發安靜。
這安靜不是死靜,可以聽到枝葉被風吹動,被天上鳥兒扇動,被地上蛇蟲爬過,清晰的她似乎能看到這一幕幕。
她似乎對死物的動靜很靈敏,或許因為她也是個死物吧。
咯吱一聲,這是人的腳踩在碎山石上。
李明樓坐直了身子,側耳傾聽,元吉方二小碗以及野豬的聲音從另一邊遠遠傳來,而這個腳步聲從山下傳來,是誰?她站起身子,準確的看向一個方向,五彩斑斕影影昏昏的山下有一個身影走來。
少年穿著繡著蘭草的白袍子,身後挎著一張弓,在山林中就像一道亮光,他用手裡的馬鞭揮動撥開灌木草叢,抬起頭看向前方。
項南。
李明樓有些驚訝,他怎麼來這裡?旋即又釋然,項家的人雖然沒有來強求見她,但肯定派人盯著,她畢竟是人不是真的鬼,又有元吉方二作陪,出李家的門,出城門,被項家的人看到不奇怪。
項南停下腳微微的側頭傾聽。
元吉那邊的動靜他聽到了,李明樓看著他加快了腳步向這邊走來。
他是一個人,沒有隨從,至少此時此刻沒有,李明樓側耳聽可以肯定四周沒有其他人,那麼……
她打過獵,做過陷阱。
李明樓低下頭,看著小碗留下的陷阱,因為急著去抓野豬,陷阱里的還有一枚短箭沒取出。
當打不到獵物就會死,她也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獵人。
李明樓可不會想十七歲的項南還沒有殺自己到底算不算兇手。
且不說十年後他親手殺了她,就算沒有殺,只是有殺的苗頭,他們李氏也會毫不猶豫掐滅這個苗頭。
該不該殺不是她考慮的事,而是項家應該考慮的,考慮自己該不該動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又會引來怎樣的結果。
李明樓輕手輕腳,又有那邊元吉他們發出的聲響掩蓋,細心又快速的將陷阱重新布置,耳邊的枝葉山石被踩著咯吱的聲響也越來越近,隔著密林灌木,清晰的浮現著項南一步步走來的畫面,她低著頭向密林更深處退去。
已經走到這邊的項南腳步停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人?動物?遠處有野豬的尖叫,這個山里是有猛獸的。
項南將弓箭摘下握在手裡,他沒有繼續邁步,直到這裡變得安靜,遠處人聲野豬聲樹木撞擊聲更加清晰。
項南弓箭收回在身前,向喧鬧聲傳來的方向邁步,一步兩步三步,咯的一聲輕響,前方原本安靜的林葉灌木就像皮囊被刀劃破,平地起風枝葉亂晃,一張網從地上彈起罩向項南。
項南在咯聲響起的同時向後退去,抬頭看著撲來的網,只一眼就看清楚,網很破,不知道縫縫補補多少遍。
這個獵人很節儉。
他嘴角彎彎,腳輕鬆的落地,咯的又一聲輕響在他身後傳來。
項南汗毛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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