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血路(下)
所有人面面相覷,雷震往那裡一坐,擺明了就是要堵住營房的唯一通道,更是擺出了要和他們生死與共的立場。
一想到五分鐘後埋設在營房周圍的炸藥就會爆炸,所有人就覺得心驚肉跳全身冷汗直流,他們之所以沒有立刻跳起來衝出營房,就是因為雷震鎮在了門前。
但是相信在這個時候只要有人帶頭喊上一聲「快跑啊」,整個營房立刻就會炸窩!
「日本人已經盯上了嫂子,你就算把她送回廣東又怎麼樣?」提出這個問題的,是營房裡職位最高的一位排長,「在那裡如果沒有得到保護,日本人還不是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掉嫂子和她的孩子?」
「要不要師娘的命,要不要師父全家滿門抄斬,這一切並不是事情的關鍵。 」
雷震坐在地上,沉聲道:「日本人就是要通過這一系列的刺殺,向所有參加、支持抗戰的國人示威,而我們保護師娘撤退,在某種形式上,就是在向日本人提出了一個有終點的挑戰!這場挑戰賽,賽場就是從上海到廣東的這段路,如果我們失敗了,讓日本人得逞的話,他們自然是大獲全勝,極大的重挫國人的抗戰熱情;但是如果我們成功把師娘護送到了廣東老家,日本人就必須考慮,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再出手,是不是就會暴露自己無法阻止目標活著撤出幾千里路的無能?到了那個時候,如果他們再堅持刺殺,以師父的名聲和影響力,一旦消息外傳成為頭條新聞,丟臉的反而是日本人!」
「日本人之所以要刺殺師娘,就是要立威,要殺雞給猴看。 可絕對不是想在國際舞台上,自暴弱點,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讓國人突然發現,原來他們也並不是那麼可怕。
」
那個排長在認真的聽著,在認真的思考著,最後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道:「有理!」
說完這句話,這位排長再一次躺到了自己的鋪位上,看到還有一部分人仍然呆呆的坐在那裡,他壓低了聲音道:「別他媽的一聽有炸彈,就像是炸了窩的母雞似的,不就是爆炸嗎,就當是在四行倉庫里,又被日本人用火炮轟炸了一回不就行了?當爺們那麼久了。
難道這次就要當孬種了?別忘了還不一定會被炸死呢,全部躺下,這是命令!」
自願也罷,環境所迫只能服從大局也罷,全排的人最後終於全部都躺回了鋪位上。
雷震用雜夾著感激與讚賞的眼光看著那位躺在通鋪上地排長,最後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就站在自己身邊的兒子,低聲道:「兒子,你先回去吧。 」
一向乖巧。 一向聽話的兒子,在這個時候顯然是感受到了什麼,或許也是它太了解雷震了,它竟然在這個要命的時候,第一次違抗了雷震的命令。
它低下了頭用力咬住了雷震的衣角,擺出了死也不離開雷震身邊一步的架勢。
雷震高高揚起了右手,他的右拳在重重落下來,他想用力地揍兒子。 但是最後卻變成了最溫柔的撫摸。
「我知道我趕不走你,雖然我們不能用語言交流,但我們是兩父子啊,我一個眼神你就知道我想要什麼,你一個動作,我就知道你心裡的想法。 我竟然傻的想去騙你!」
雷震一邊喃喃低語著,一邊把體重不會比自己輕多少的兒子。 兒子在雷震地輕撫中,閉上了雙眼。 發出了幸福的低吟。 它畢竟還是小,它真的不知道。
雷震把它抱進懷裡,就是要在爆炸時,把它死死保護住。
但是它真的很喜歡被雷震抱住地感覺,它更喜歡聆聽著雷震用下巴頂著它光滑的皮毛,在它耳邊用寬厚的聲音,發出一聲低語:「兒子,我們生死與共!」
整個營房裡到處都是越來越粗重的呼吸,在這個世界上,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又有誰能做到無畏無懼?!
就在這個時候,雷震那平靜得詭異的聲音,再一次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膜,「記住,如果你受了傷,發現自己的傷口正在不停地流血,你千萬不要掙扎,更不要慌張。
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夥伴,相信大家會救你,會你幫助止血,會幫你處理傷口,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救治你。
而在這個時候,你要做的事情,就是一定要讓自己保持冷靜,不停的做深呼吸,這樣可以幫住你心跳恢復正常,減緩出血的速度。
如果有條件,就把自己的頭,枕到一個較高的地方……」
就是在這低語聲中,全排的中國軍人都痴了,他們都是經歷過最殘酷戰爭地職業軍人,但是現在雷震正在用自己地實際行動讓他們明白,什麼是面對死亡的不馴與灑脫!
守在第二火力點地江東孫尚香在這個時候真的急了,她知道雷震在進行營房之前,已經啟動了定時引爆裝置,眼看時間一點一滴的划過,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雷震還不撤出來,她更不明白,在這個要命的時候,雷震有什麼道理,要走進那個註定要被爆炸衝擊波覆蓋的致命領域!
「難道……不會吧?!」
孫尚香猛然瞪圓了雙眼,雷震給她的命令是一旦發現有人從營房裡強衝出來,立刻開火進行壓制,但是雷震卻沒有告訴她,如果他啟動了爆炸裝置,自己卻沒有走出來,她應該怎麼辦!
「那個傢伙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自己找死的笨蛋啊,再說了,他不是還要護送師娘嘛!或者剛才我看錯了,他並沒有啟動爆炸裝置……」
孫尚香寬慰自己的話還沒有在心裡說完,身下的大地就像是抽筋般狠狠一顫,一團熾烈的火焰就猛然在她眼前綻放,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轉眼間就以每秒鐘三百米的速度,攜著最可怕的撕裂感狠狠撞痛了她地耳膜。
在孫尚香目瞪口呆的注視中,經過趙大瘟神精心測算。 小心校正的定向爆炸波,已經狠狠撞中了雷震在十分鐘前進入的營房。
只是用兩層竹製物製造,絕對不算結實的營房,面對這種人力形成的最可怕毀滅力量,發出了不勝負荷的吱吱啦啦的尖叫,猛然被撕裂成片片碎塊,調頭就以亞音速呈輻射狀向睡在屋裡地人進行了一次無差別覆蓋!
「笨蛋!笨蛋!笨蛋!雷震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你死了我們怎麼辦?你以為你死了,我們還有辦法把你師娘送回廣東嗎?你好不容易把我們聚到了一起。
你就是想讓我們看看你是怎麼死的,然後看著你的屍體,最後再來一個樹倒猢猻散嗎?!」
孫尚香終於忍不住放聲嘶叫,反正現在下面一片火焰一片慌亂一片轟轟的迴響,再也不會有人注意她這個人,注意她這把槍。
就連孫尚香都沒有注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她的聲音中已經多了一次哭意。 一縷熱熱的東西,更在她的眼角慢慢淌下。
面對眼前這火焰亂飛,群魔亂舞地一幕她不能不哭,想起雷震曾經說過的話,她更是不能不哭!
「從上海到廣東。 看全國地圖上標註的鐵路線,只有一千三百一十公里,但是我們絕不可能一帆風順,我們必須走迂迴路線。 也許要走兩千公里,甚至是三千公里。
這三千公里,註定是一條……血路!」
孫尚香當時以為自己聽懂了,可是現在她才明白,雷震說的「血路」是什麼意思!這是一條同時包含著敵人和自己人鮮血甚至是生命的戰爭之路!這是一條如果不能放棄一切希望,把一切都拿出來使用,把一切都當成武器來使用,就絕對不可能走到底地絕路!
「兒子。 你怎麼樣?!」
在一片呻吟,一片慌亂,一片硝煙瀰漫中,雷震放聲急叫,當他摸到了一片溫溫潤潤的濕熱時,他經歷了最嚴格訓練,比任何工匠都靈巧,更穩定得無懈可擊的雙手。
更在微微的顫抖。
就在面對那經過精心計算地爆炸。 面對那可能會要了命的衝擊波時,一直老老實實蜷在雷震懷裡的兒子突然拼盡全力狠狠一掙。
雷震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兒子生生掙開,他還沒有來得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整個人就被兒子撲倒在地上,並被它整個壓在了身體下面。
狼,是一種聰明的動物!
在面臨雪崩時,雷震就曾經用那樣的擁抱,緊緊把兒子抱在了懷裡,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的兒子已經牢牢記住了那種被雷震緊緊抱住的感覺,並且明白了這種擁抱的含意與即將面對地危險!
有人說狼是一種養不熟的動物,沒錯,你僅僅把它當成動物去養的時候,狼的驕傲,狼的野性,會使它絕不屈服於任何人。
但是當你把它當成了自己的親人,當成了自己的朋友,當成了自己的同類,用心去關愛它,去保護它地時候,你收穫到地,就是狼最真摯,不含一絲虛偽的感情!
「嗷嗚……」
兒子痛得全身都在發顫,卻對雷震投去了一個得意地眼神,這一次是它用身體保護了雷震!
它喜歡雷震保護它,但是它也喜歡自己去努力保護願意用生命保護它的雷震。 做了這一切後,它乖乖的躺在雷震的懷裡,任由雷震為它檢查傷口。
還好,只是一塊兩寸長的尖銳竹片,刺入了兒子的身體。
以狼這種動物堅韌的生命力,以它和雷震經歷過的最可怕磨練,這樣的傷勢對他們來說,絕不算致命,甚至不會過大的影響到他們的正常行動力。
拔掉了插進兒子身體裡的那塊竹片,看著從兒子身體裡流淌出來的鮮血,雷震真的沒有想到,在他設計的這條血路里,最先流淌出來的鮮血,竟然是兒子的。
現在整個孤軍營里已經是一片雞飛狗跳,尖銳的警報當真是響徹雲霄。
到處都是人影在晃動,到處都是不斷跑動,尋找一切可以利用工具的中國軍人,而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閻羅大殿繞了一圈的白俄士兵,匆匆忙忙跑出來後。
看著眼前這種外表比實質要強烈十倍以上的慘狀,更是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
「雷震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這麼拼命?為什麼要這麼拼命?……」
在撤退地路上,孫尚香不停的想著這個問題,不停的伸手擦著自己的眼睛。
兔子小心翼翼的跟在孫尚香的身後,他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能讓比男人更像男人,比母老虎更母老虎的孫尚香不停的掉淚。
而她自己甚至都沒有發覺,直到把整個臉弄得花成了一片。
以犧牲自己人為棋子,引導英國人陷入誤區,用九叔地話來說,這是絕對的梟雄作風。
但是卻偏偏又以身作責,坦坦蕩蕩的陪伴所有人生死與共,當真是活得仰不愧對天,俯不愧對地。 可以稱為大丈夫。
在親眼看到這一幕之前,孫尚香真的不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會有雷震這種人,會有這種事!
突然間孫尚香想起了自己那個放滿了刀、槍、棍、斧的閨房,想起了她立志要做江東孫尚香。 對自己未來夫婿提出的要求。
像雷震這樣的男人,看到她的房間,聽到她地條件後,唯一會做的。 只怕就是淡淡一笑,然後轉頭就走吧?!
被爆炸襲擊的營房終於粗略的清理出來,一個排四十多人,受到致命重傷的一個,重傷十二個,幾乎人人帶傷。
在醫院地急救車趕來之前,所有受傷的人,都被集中到了一起。 隔著幾十米遠,都能聽到他們壓抑的呻吟聲。
雷震就靜靜的坐在那個受到致命重傷地傷員身邊,一根足足四寸長的鋼釘,射入了他的身體,而且在射入身體的瞬間,那枚該死的鋼釘,還做了一個不規則旋轉動作。
看著他胸口那個可怕的傷痕,雷震就清楚的知道。 他死定了。
而受到致命重創的人。 赫然就是那個在最關鍵地時候,幫雷震壓制住全局的排長。 感受著生命力正在這位排長的身體裡迅速流失。
雷震現在能說的也只是最簡單的一句話:「謝謝!」
那個排長躺在床鋪上,從他身上流出來的鮮血,已經浸透了身下的被褥,聽到雷震的話,他嘴唇蠕動著,嘶聲喘了幾口氣後,才掙扎著道:「你不用謝我,我只是在想辦法,救全排兄弟地命!」
謝晉元雖然他喜歡冒險,喜歡以奇制勝,但是謝晉元走地每一步棋,都是謀定而後動,每一次冒險,都有足夠的後招來應對各種突發事件。
雷震身為謝晉元唯一地徒弟,只看他不動聲色間就將凌維誠帶出軍營這一點,就可以知道,他為了這一天,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
雷震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與布置,又怎麼可能魯莽的闖進營房,把希望寄托在所有人的自發自覺上?
看著這位排長慢慢閉上了雙眼,雷震沉默著,他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位排長,或者說是小看了謝晉元師父帶的兵!
接到通知的工部局也被搞得雞飛狗跳,無論中國在國際舞台上是如何的弱,無論日本現在是如何的咄咄逼人,他們的軍隊尤其是海軍如何的強大,如何的飛揚不可一世,但是孤軍營的人畢竟是在他們的地盤上「做客」,更是整個中國關注的焦點。
現在搞出這麼一場大爆炸,在新聞領域,在國民情緒立場上來說,絕對不亞於一場十二級大風暴!
為了緩解壓力,為了轉移中國國民百分之百會爆發的抗議狂潮,工部局一邊調動手頭的一切力量,把受傷中國軍人用最快的速度送進了醫院,一邊對日本軍方提交了最嚴厲的譴責,並措辭強硬的要求日本軍方交出此事恐怖襲擊事件的相關人員!
日本軍方的頭腦,被雷震耍得團團亂轉還不知道,他們摸著自己嘴邊的那兩撇小八字鬍,一邊拍桌子「夭息、夭息」的叫好,一邊下令情報部門立刻上報此次行動的有功人員,一邊在國際舞台上擺出了小媳婦的嘴臉,發出了慣有的無賴宣言:「不是我乾的,我什麼也不知道!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大日本帝國也願意出力,幫助工部局徹查此次惡性襲擊事件,還我們一個朗朗乾坤!」
別他媽的做夢了!
只要孤軍營的那四十多個兄弟不說,鬼才知道是中國軍人自己炸自己呢!換句話來說,這口黑鍋日本軍方和他們臭名昭著,就喜歡四處活動,四處大把的灑著鈔票收買叛徒,喜歡到處殺人放火的情報部門,是一起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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