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外,刑場搭建得有些像武舉那日的擂台。花無雙和林娘在城樓高處,薄紗遮擋面容,有侍衛和幾位官員在側。
刑場邊緣的官兵將百姓攔在外面,確保不會有人鬧事。
葉生宣昨晚睡得很好,眼下是神清氣爽,連手腳上的枷鎖似乎都輕便了許多。
只是行刑時的氣氛有些詭異,甚至,還有那麼一點熟悉。
圍觀百姓的神情中幾乎沒有妖女即將被處死的快意,劊子手對她都算是十分客氣。
可能是聯想到她參與武舉後當了護國將軍,多少敬她一份驍勇。
可憐這些人勢單力薄,單憑一分敬意無法轉變歷史的車輪。
她答應過青鳶,也答應過泠溯,她會沒事。哪怕是為了她自己,為了活著了結自己的仇恨,為了師父的期許,她今日不能折在這裡。
從泠溯告訴她雪鷹之力被吟霜吞噬的那一刻起,她就意識到,自己的靈力與功法其實一直都在,她只是需要一個契機去學會將隱藏在體內的力量調用出來。
上一世的她,能夠在最危急的關頭悟出寒流神技、能夠在大水襲卷時召出本體對抗定海神針,這一世,她擁有雪鷹之力、龍神之力,擁有泣血功法、吟霜功法,她一定能突破肉體凡胎的束縛,將這些力量真正掌握在自己手裡。
其實在天牢裡,承受無數謾罵與誹謗,她的靈力就已經有了復甦的前兆。
她有些惶恐,害怕自己的力量是因為怨恨而生,害怕自己像梁栩焉一樣失去控制,變成人們口中的惡魔。
她甚至懷疑天神的力量本就是因恨而生。
天神崇尚慈悲,卻不慈悲。或許只是因為保持慈悲可以讓怨恨的力量得到控制。
無論如何,她不能因為怨恨拔劍。
哪怕只是現在,為了自保,她可以殺人。
劊子手的大刀落下之前,葉生宣準備好了奪魄針法,甚至算好了城牆上的弓箭手需要她發幾針才能脫身。
她收回目光時,與人群中的一個女人對視。
那女人死死盯著她。
她感到奇怪,這樣一位普通婦女不怕見到人頭落地時鮮血飛濺嗎?
但料想中劊子手的刀沒有落向她的脖頸,而是飛快砍斷了束縛她的鎖鏈,在被無數箭矢穿透前,護在她身旁:「快逃,逃去東平!」
出乎意料的局面,讓葉生宣措手不及。
城樓上,花無雙無動於衷,像是個假人,他身邊的林娘卻不知所蹤。
城樓下,與百官站在一起的常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看他的唇形,像是在重複劊子手生前的話:「快逃,逃去東平。」
在弓箭手們對她放出下一箭之前,刑場外百姓蜂擁而上,一些人與官兵搏鬥、一些人衝上刑台硬是將葉生宣救了下來。
他們都不要命了嗎?
葉生宣不能放任這些無辜百姓涉險,跳下刑台後第一時間發針除掉了她能看得見的弓箭手。她的後背被冷箭穿透,蝕骨的劇痛傳遍全身,幾乎要兩眼發昏栽倒在地,但四周的人群護著她,扶著她,以最快的速度將她從人群中送了出去。
意識模糊間,她聽到眾人的呼喊連綿不絕:「東平王救了大武!她是大武的英雄!」
「狗皇帝忘恩負義!」
「昏君偏聽讒言殘害忠良!趕緊從位置上下來吧!」
帝京城的百姓在皇帝面前大呼忤逆之詞。
這樣場面,明明是葉生宣最不想看到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東平王不是葉家女,而是先皇甫歸的妹妹甫塵!完全有資格代替昏君甫殤!」
「東平王救蒼生,卻要被扣上禍蒼生的罪名,昏君真當大武的百姓無目無心嗎?!」
「東平王!反吧!」
「反吧!」
反?
葉生宣尚未從極端的痛苦緩過神來,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
逃!她只能逃,被帝京城眾多的百姓簇擁著逃離這裡。
她分不清,這一切是萬民心之所向,還是逼迫她造反稱帝的手段。
有幾人知道甫塵呢?誰又會記得甫塵呢?
在人們激昂的聲音里,她感受到了那股勢不可擋的力量,如洪水一般衝垮「甫觴」的城樓、摧毀「甫觴」的皇權。
大火四起,人們用血肉之軀鑄成一道道火牆,將追來的兵馬攔住。
人性蠢惡嗎?
為了一個不知能否生還的「救世者」,以自身為質、承受烈火之痛,這樣的犧牲,可以說是極為蠢鈍。
但他們所為的不過是天道本應給予他們的公正、一個對東平王公正的裁決,是為大善。
這樣大規模的行動,若說無人煽動、謀劃、領導,葉生宣是不信的。
是花無雙?是常安?還是泠溯?或者是天庭某個來鍛煉她的神?
她感謝這個人,讓她見識到凡人的力量,也痛恨這個人,將她逼上了絕路。
葉生宣用輕功出了帝京城,再難有人追上她,亦無人為她指路。
強行發動輕功,讓那冷箭的劇毒在她體內擴散得極快,她的神志逐漸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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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醉鬼一般踉蹌著走在深山老林里,一個若有似無的聲音告訴她:「別走了,前面沒路了。」
但此刻的她已經不能判斷這句話的含義,正如她無法判斷眼前的墨色是路還是深淵。
「妖女!你還要害死多少人?趁早伏誅!還能死得暢快些!」
葉生宣聽到林娘的聲音,立刻清醒了不少,轉身,看見她和花無雙遠遠地追在後面,不知所以地發問:「你是妖,為何污化妖?說我是災星不夠,還要冠我一個妖女的身份?」
「哼?我污化妖?分明是你!是你們這些狂妄自大的神族!還有那些愚不可及的凡人!」林娘這句話倒是沒錯。
葉生宣表示認同:「我為這件事,向你道歉。」
「道歉有什麼用?你不是還想殺我?」
「南宮聽雨勢強的時候,你兩頭下注,誰贏都是你贏,你如今選擇陛下,只是因為他贏了,雖然陛下可能不會一直贏,但你永遠都是好人。這樣的你遲早都要離開他,為什麼不趁早離開?省得他日後還要去追問你為什麼......」
也許是迴光返照,葉生宣越發清醒,發現風有些大,囚服單薄,感受到冷意。
低頭一看,原來深淵就在腳下,她只需要後退一步,就能與這個可笑的世界永別。
前方,林娘用妖力召出弓箭,淬有劇毒的箭頭指向她的心臟。
一旁的花無雙默不作聲,沒有任何阻止她的意思,目光空洞,像是傀儡。
葉生宣體內劇毒發作,眼角流出血淚,她望著魂不守舍的花無雙,咽下那溶有無盡愛恨的一口血,在毒箭離弦之前躍下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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