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范越來越猜不透程越的心思,高興之餘,更多的反而是惴惴不安。
程越看得出他的擔心,道:「這只是我對大汗賜婚的感謝,你若是擔心,也可以不做的。」
張弘范和孟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猜不出程越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此事對元朝百利而無一害,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張弘范拱手道:「大都督一諾千金,下官哪裡有什麼可擔心的?就這樣一言為定。」
程越與他擊掌為約。
張弘范與孟祺完成任務,告辭而去,程越卻是有點捨不得。這兩個人都是大才,可惜不能為他所用。
程越叫來劉師勇,命他集結人馬,午飯後進入常州接收糧草和城防。因為劉師勇與伯顏有深仇,於是又叫來解汝楫,笑道:「這次要委屈你為我掌舟,你怕不怕見伯顏?」
解汝楫見程越如此信任自己,又是感動又是欣慰,看來程越並沒有阿里海牙的事情對自己心存芥蒂,忙道:「大都督請放心,就算是忽必烈在我面前,只要大都督一聲令下,屬下也必取他性命。」
程越拍了拍他道:「行,咱們上午就追上去跟伯顏聊聊,我倒是好奇他能說什麼。我可是有不少話要對他說,正愁找不到機會呢。」
吃過午飯,劉師勇領三千人馬進入常州,與看守糧草的元軍交接完,自去搜索全城,祭拜英靈。
程越則坐著一艘大船,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追著元軍走。
到了下午程越才命大船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元軍見後面只有一艘戰船追上來,早已得知是程越的船。按照吩咐,都放下武器,放程越通過。但因都好奇程越長什麼樣子,全涌到船的一邊,險些造成幾起翻船事件。但因程越在船艙內,什麼也看不到。
程越追了一會兒,就看到一艘大船上有人在向他們搖旗,示意停下。
程越命放下小船,由解汝楫掌舵,劃向元軍的大船。
元軍大船也放下一艘小船,船上站著一個蒙古貴族裝束的人,向他們靠來。
程越固然好奇伯顏,伯顏卻更好奇程越。這個年輕人帶給他的震撼讓他無論如何都想見他一面。但因事涉敏感,伯顏一直等到一切手尾都已交接乾淨才得以與程越見面。
伯顏當時不過四十歲,人長得非常精悍,氣質卻很沉穩內斂,雖然站在船上,也如山嶽一般難以撼動。
程越打量著他,心中也是暗贊:好一條漢子,不愧為元朝中流砥柱。(伯顏後來在忽必烈死後,成為奉遺囑三重臣之一。成宗初期之所以沒出大的問題,三大重臣居功至偉。)
兩船靠近,程越先拱手笑道:「見過丞相。」
伯顏也不敢怠慢,回禮道:「大都督久仰。」又對謝汝楫道:「我們也許久未見了,你還好嗎?」
謝汝楫從容施禮道:「有勞丞相動問,我倒是胖了幾斤。」
程越對給伯顏操舟的並不認識,問道:「這位是……?」
那人一笑,施禮道:「在下范文虎,見過大都督。」
范文虎是呂師夔的姐夫,精於水戰,所以伯顏用他來操舟。這一來倒是有趣。原宋軍的范文虎為元朝的丞相伯顏操舟,而原元軍的解汝楫則為程越掌舵,雙方都由降將跟來。
程越知道範文虎的底細,其實此人雖好稱善戰,尤精水戰,其實卻是無能至極。元朝現在還很重視他,歷史上幾年後還派他作為第二次遠征日本的副帥。因蒙古人不懂水戰,事實上都由他指揮。結果打得一塌糊塗,慘敗而歸。回來後又千方百計隱瞞自己的無能,編了一套話欺騙忽必烈。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後來被倖存回來的三名士兵告發,被忽必烈憤而處死。
程越看著長得一表人才的范文虎,笑了笑道:「范大人多禮了,呂師夔呂大人我也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多蒙他的關照,還請范大人替我向他問好。還有武大人,雖然相處時間甚短,但我對武大人卻很推崇,可惜不能與他並肩作戰哪。」
范文虎乾笑幾聲,知道自己此刻不方便發聲,於是也不答話。
兩船此時已經靠在了一起,解汝楫和范文虎拿出繩子,把兩船綁到一起,彼此看到對方,都覺有趣,兩人之前也認識,稍打了個招呼,各自回到船尾,這裡不是他們可以摻合進來的地方。
程越坐到船頭,拿出一塊牛肉乾,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伯顏,道:「這是我帶來的牛肉乾,風味獨特,與這邊的味道截然不同,丞相要不要來一點?」
伯顏笑了,與程越相對而坐,接過他手中的牛肉乾,一口就咬了下去。然後也從懷中拿出一壺馬奶酒,先喝了一口,遞給程越道:「我家中自釀的,要不要嘗嘗?」
程越也哈哈一笑,接過馬奶酒,豪爽地喝了一大口。
伯顏看著手中的牛肉乾,道:「確實好吃,大都督有口福啊。」
程越也道:「馬奶酒也不錯,比我之前喝的好一點。」這馬奶酒的口味讓程越想起了以前在邊疆執行任務時喝到的,伯顏的還要略甜一些。
伯顏道:「大都督對我留下的糧草可還滿意?我可是只剩口糧,其它的全都留給你了。就連諸軍中在常州搶到的財物,能找到的我也全都還給了你。」
程越嚴肅起來,道:「這是我們的,不過是物歸原主,我可不會說半個謝字。我沒要你們賠償,已經是吃了大虧。」
&償?」伯顏怎麼也難以理解這個詞。自古作戰不過勝敗而已,哪裡有過什麼賠償?
程越道:「對啊,你們殺了那麼多人,搶了那麼多東西,破壞了那麼多地方,不需要賠償嗎?回頭我就列一張單子,讓你看看你該賠我多少錢,我這虧可是吃得太大了,現在天天晚上睡不好覺。」
伯顏一時無言以對,程越又接著說道:「不過好在我過段時間要進大都娶公主,丞相你不妨上個奏章,讓忽必烈大汗多給些嫁妝,咱們心裡明白就是了。還有,與我們交易的時候少收一點稅,那個阿合馬太貪心,我對這傢伙不放心,你看他要從中撈錢的時候要想辦法阻止他。藉口是現成的,我要成為附馬了,總不能讓我看著公主就生氣吧?」
不待伯顏答話,程越又道:「我還有很多好東西想賣過去,比如玻璃鏡子、精鹽、皮蛋、火柴、肥皂、香皂等等,也希望丞相能行個方便,讓我能給公主多賺點養家餬口的錢,總不能讓公主受委屈吧?再說你們也確實需要這些東西,對我們都有利的事情,何樂而不為?精鹽我還特意帶了點兒,丞相,您回去嘗嘗,覺得好的話我就大批送過去,比起吃那些又苦又澀的鹽不知要好多少。肥皂和香皂我也給您帶了幾塊,香皂是洗身體用,肥皂洗衣服」說著,就從懷中拿出一大一小兩個布袋,塞到伯顏手裡。
伯顏握著手中的兩個布袋真正是哭笑不得,這個程越,還沒說幾句話就開始要跟他做買賣了。他一個大都督,手掌重權,卻是一點顧忌也沒有地對自己的敵人推銷各種貨物,看樣子不但理直氣壯,而且樂在其中,他到底是軍人還是做買賣的?
伯顏看著眼前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突然有一種無力感。他還只有二十歲,就這麼難對付。如果他能再活個三五十年,那蒙古人什麼時候才能一統天下?現在十幾二十歲的蒙古將領和貴族中,有誰是他的對手?只怕安童也未必應付得了他。自己要保重,多活幾年才是。再以後的事,只有天知道了。
程越見伯顏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打擾他。笑嘻嘻地慢慢嚼著牛肉乾,喝著馬奶酒。
伯顏突然道:「現在與你在江上共飲,再想起你那首《臨江仙》,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好一個浪花淘盡英雄,好一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多謝你把這首詞送給我。不敢失禮,我也可以回贈你一個禮物。我知道俗物你看不上眼,說吧,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程越讚賞地看了伯顏一眼,道:「丞相真是信人,不肯欠別人的情。我如果不要,也是矯情了。好,丞相還記得呂師夔送給丞相,而丞相不要的那兩個趙氏宗女嗎?我擔心兵荒馬亂,與這兩人同樣的女人們只能隨波逐流,遭遇又能好到哪裡去呢?如果丞相不怕得罪人,能不能請丞相幫忙,讓她們回來,我也好對這些可憐人照顧一二。」
伯顏沒想到程越竟會跟他提起這個,愣了一下,沉吟了一會兒道:「此事怕是有些難辦,我盡力而為。如果她們回去了,你準備怎麼安置?」
程越道:「我打算培訓一批護士。這些宗女大都識文斷字,很適合這些工作。」
伯顏奇怪地道:「護士?」
程越道:「對啊。醫生的助手,幫著護理病患,也可以處理一些簡單的病症。我本來想用些人老珠黃的歌妓舞妓的,不過後來一想,不能一開始就讓這個職業讓人看不起,這才打消了念頭。剛剛看到丞相,想起了這些可憐的女人,正好用在這裡,還請丞相成全。」
伯顏總算是見識到了程越的奇思妙想,雖然聽起來好像有些荒唐,仔細想起來卻又很有道理,甚至是理所當然。蒙古人比漢人還要開放,不禁拍手道:「好,護士這個主意好,我不想放這些女人了。我也要把她們組織起來做護士,這些女人的確有用。」
程越笑道:「我對丞相可是推心置腹啊,丞相卻要陷我於不義,我不信丞相是這種人。」
伯顏若有所思地看著程越,一臉惋惜地道:「唉,你為什麼不是蒙古人?幾個沒用的宗女,也能被你想到最合適的去處。你若肯歸順大元,我的丞相之位就讓給你又有何妨?大汗最重人才,不然怎麼肯用最愛的女兒來籠絡你?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大汗曾想封你為諸王中的江南王,只要你肯歸順,江南宋朝現在的土地人口,就都是你的。再加上你又是大汗的附馬,除了大汗的宗親,沒有人會在你之上。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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