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乾清門內。
大雨傾盆而下!
崇恩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任由暴雨澆淋在身上。
說實在話,在計劃中,今天的局面沒有那麼激烈的,起碼他不會指著鼻子罵皇帝。
但是關鍵時刻,瑞麟、惠親王、惇親王全部退出了,昨天說好的聯名上奏,又不算數了。
所以,崇恩非常生氣,整個人直接上頭了。
原本藏在心中的話,也直接噴出來了。
現在整個局面迸裂了,但是他不後悔!
該說不該說的,那都是心裡話,而且想說出來很久了。
現在大雨澆淋在身上,他不覺得痛苦,只覺得快活。
大雨澆不滅他心中的火,反而能減少他的愧疚之心。
沒錯,是愧疚!他對自己無能的愧疚。
江山碎裂,外夷辱國,作為宗室的崇恩也曾經意氣奮發,想要挽狂瀾於即倒,所以和當時很多高官一樣,他出京到地方辦團練,想要領兵擊敗發逆之亂。
結果
曾國藩團練辦成了,而崇恩這個宗室團練大臣卻一無所獲,灰溜溜回京。
從此之後,他真正認識到了自己,於是寄情於金石和書法。
如果蘇曳沒有出現,他大概會這樣一直活下去,用懷愧疚之心,陶醉於自己的世界。
但蘇曳出現了,如同一道光華,瞬間被崇恩抓住了。
在蘇曳身上,崇恩看到了巨大的希望,作為子侄後輩,可以完美寄託他所有的希望和心愿。
所以,崇恩才會如此不顧一切地推蘇曳上位。
所以惠親王口口聲聲說,區區一個蘇曳至於嗎?
崇恩心中幾乎想要狂吼:至於,非常至於。
因為那是他崇恩的理想和寄託,還有他無限的愧疚。
雨下得太大了,以至於他的身影都看不見了。不遠處一個人撐著一把傘過來,然後打開另外一把傘撐在他的頭頂,是惠親王綿愉。
「回吧,別跪了,回家吧!」
崇恩依舊跪得筆直,一動不動。
他是不會回去的,一定要等皇帝一個說法。
「老弟,回家吧,給自己一個台階,也給皇上一個台階,總不能讓皇上真的殺了你。」惠親王道:「為了一個蘇曳,真的不至於。」
崇恩猛地一掙,將頭頂的傘推開。
惠親王也怒了,道:「隨你!」
然後他直接離開了。
崇恩依舊跪在大雨中。
過了一會兒,有個太監過來看了一下。
很顯然是害怕他真的死在皇宮之內,屆時對於皇帝來說就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應我而死,對他這個皇帝的名聲有巨大損害。
又過了一刻鐘。
總管太監王承貴冒著大雨而來,朗聲道:「皇上有旨,崇恩狂悖犯上,令其閉門思過,不得出府半步,欽此!」
聽完皇帝的旨意,被大雨澆淋了近一個時辰的崇恩再也承受不住,直接倒下。
遠處,兩個人影在雨中猛地衝過來。
「阿瑪!」
崇恩的兒子哭喊著過來,一把背起父親,出宮朝著家裡狂奔。
他甚至還沒有忍住,回頭充滿痛恨地看了一眼皇宮。
…
都統府書房內。
張玉釗正在秘密拜會副都統,皇后親族穆寧柱。
「今日之事,真是嘆為觀止啊!」張玉釗道。
穆寧柱笑道:「誰說不是呢?」
張玉釗道:「之前局面一直僵著,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崇恩這個蘇曳的靠山引爆了局面,對於我們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鈕祜祿.穆寧柱道:「什麼機會?張公子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啊?」
張玉釗道:「穆都統可聽過袁紹殺田豐之事嗎?」
穆寧柱道:「天天都有人在說,想不知道都難,耳朵都要聽出老繭了。」
張玉釗道:「那麼在穆都統看來,陛下類袁紹嗎?」
「袁紹只是諸侯,陛下統治天下萬方,當然是星辰對比皓月。」穆寧柱說了一句場面話。
接著,他又道:「陛下不是袁紹。」
張玉釗道:「對,陛下不是袁紹,因為他是聖天子大皇帝,心胸並非袁紹可比,但是陛下想行袁紹之事嗎?」
穆寧柱沒有回答,因為不好回答,容易授人把柄。
但是在他心中,皇上當然想要學袁紹。只不過他不能那樣做,否則會被人罵暴君。
從乾隆之後的皇帝,就都不能那麼任性了。
張玉釗道:「所有人都覺得九江之戰必勝,皇上更是如此,蘇曳表面贏了,卻站在所有人對立面。那個時候皇上對蘇曳的恨意,只有六分。而經過今天崇恩大人這一出,您覺得皇上對蘇曳的恨意有幾分?」
穆寧柱道:「起碼也有八九分吧!」
張玉釗道:「那現在皇上心中想殺蘇曳嗎?」
穆寧柱沒有說話,但毫無疑問,皇上肯定是想殺的,卻又不能殺。
本來這種事情是隱藏在水面之下的,今天崇恩大人捅破了,若是皇帝下旨殺蘇曳,豈不是應了崇恩之言,皇帝心胸狹窄,妒嫉賢能。
所以皇帝為了自己的名聲,也是不可能殺蘇曳的,但內心的鬱悶又無法排解。
張玉釗緩緩笑道:「那如果有人做了皇上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那豈非龍顏大悅?」
他的話沒有說透,皇后的父親穆揚阿已經不在了,親族之中穆寧柱官職最高,前途最好。
有皇后做靠山,穆寧柱當然有他的政治野心。
當然,皇后這個人是比較淡泊,但淡泊的皇后那也是皇后,絕對的硬扎靠山。
穆寧柱的首要目標,謀求正都統一職,成為真正頂尖的滿洲權貴。
而這一切,是需要大量錢財的。
財帛動人心,蘇赫家中還有二十幾萬兩的家當,失勢之後,就保不住這份家業了。
而天降奇緣,他穆寧柱距離這份橫財是最近的。
事實上穆寧柱已經開始了計劃,只不過因為蘇曳所謂的文武雙曲星流言,加上等九江之戰的捷報,所以暫停了。
但,隨時可以繼續下去的。
一切都已經就緒。
張玉釗道:「穆統領,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一點,穆寧柱當然懂,也不需要張玉釗說。
張玉釗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穆寧柱淡淡道:「誇張了。」
幾十萬兩銀子而已,說得跟皇位寶座一樣。
張玉釗道:「蘇赫一家沒落,陛下痛恨蘇曳,您看得出來,我看得出來,那別人自然也看得出來,您不動手,別人就動手了。不怕普通別人,就怕是您的競爭對手。」
穆寧柱頓時眉毛一豎。
這話說中他的內心了,蘇赫家二十幾萬兩家產,本來就讓人垂涎欲滴。如果讓別的滿洲權貴奪走了,這可是一筆非常大的銀子,說不定就和他爭都統之位了。
很多家可都對蘇赫家的這筆財產虎視眈眈,只不過穆寧柱布局最早,也最是方便,最有抓手。
「崇恩那邊不足為慮,就是懿嬪那邊。」穆寧柱道。
張玉釗笑道:「惠征都已經退股了,斷了和蘇曳一家的利益往來。再說懿嬪娘娘再受寵,能比得過皇后娘娘嗎?而且今日只有崇恩站出來,惠征可有站出來嗎?」
「崇恩這次觸怒的皇帝,也肯定沒有前途了,他本來就沒有什麼權勢,如今更擋不住穆都統您了。」
「本來由您一家出手,就足夠了,再加上我們湘軍集團,滅蘇曳輕而易舉,如同碾螻蟻一般。」
穆寧柱道:「兩大勢力集團對付蘇曳一人,他雖死猶榮。」
接著,他皺眉道:「這件事,不能過宗人府,他們胃口太大。」
張玉釗道:「蘇赫一家的份量太低,還過不了宗人府,只過順天府。」
穆寧柱道:「我與順天府尹賈楨,並無交情。」
賈楨,順天府尹,上書房總師傅,太子太保,翰林院掌院學士。
張玉釗道:「您是皇后親族,賈楨大人當然樂意做這個人情。當然我懂,您不願意欠這個人情,所以這個人情我們欠,賈禎大人那邊已經妥了,他會出手。」
穆寧柱淡淡道:「我們這也是為君分憂,為國分憂吧。」
張玉釗道:「皇上不方便做的事情,我們來做,當然是為君分憂。」
穆寧柱道:「那就立刻,動手!」
然後,他伸出手。
張玉釗也伸出手和穆寧柱相握。
二人一拍即合。
對蘇曳一家的獵殺之局,正式開啟!
卻不知道,蘇曳早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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