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氣機古樸的銅鏡,本來灰濛濛一片,好似混沌虛空。
可當趙穆心神沉入其中,其意有如一輪大日顯現,驅散黑暗。
無形的漣漪蕩漾開去,像是巨石落於平湖,造成驚人的動靜。
「竟然來新人了。」
沒過多久,一道厚重如山的神意忽然浮現。
緩緩勾勒出一位頭頂平天冠,身著朱紅袞龍袍的高大男子。
「氣勢洶湧,煌煌如日,還是個武道高手!先天大宗師麼?」
隨後,又有一道神意浮現。
飄渺不定,宛若流風。
化為一位身形欣長,瀟灑自若的青年男子。
「我記得,乾兄曾把一面周天神光寶鏡,交予大周的武安侯。」
「趙愷身死,不知道那物什落到誰的手裡?」
緊接著,第三道神意如流星掠過,勾勒身形。
此人戴通天冠,身著華服。
聲音滄桑,年紀最大,兩鬢霜白。
說話之間,有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氣度。
他用審視的目光,緊盯著闖入這處小天地的不速之客。
「神意堂皇,好似日月高懸,遍照萬物……這樣的修為,除了當今神州第一的穆天子,還能有誰。」
那位神意厚重如山,身著朱紅龍袍的男子面露恍然。
「大周王朝的少年天子……」
似流風縹緲的瀟灑男子,若有所思,眸光閃動。
「穆天子既然得了周天神光寶鏡,應當知曉滅聖盟的存在。」
華服男子沉聲說道。
「想必也了解到,這萬載以來六大聖地把持社稷神器,暗中操縱王朝氣數,實乃罪大惡極!」
「滅聖盟便是為了取而代之,從那些竊據道統的蠹蟲手裡,重新奪回神州權柄。」
「是極!是極!我等與聖地之仇,傾盡五湖四海之水也難以洗清。」
「他們不死,神州難安!」
「滅聖盟今有穆天子加入,必然能實現乾兄的大計!」
三道神意交錯發聲,震動虛空。
「這面銅鏡是用於內部溝通。」
趙穆面色有些古怪。
他這算是加入了一個神州歷朝的天子聊天群嗎?
那些勾勒而出的形象,皆身著不同規格、形制的袞龍袍。
大業王朝就是尚紅,袍服多以華貴、繁複為美。
大越王朝尚青,最為出名的一代天子,崇信道教,喜好青詞。
史冊之上,關於他的功績記載不多,反倒是傳世名篇留下不少。
趙穆心念電轉,暗自推斷著這幾人的身份,目光最後停留在那位兩鬢斑白的華服男子上。
這人是大晉,還是大運,大梁?
萬載以來,中土神州,征伐不休,諸國亂戰。
其中如彗星崛起,又轟然崩塌的王朝,可以說多不勝數。
「朕乃大周天子。」
趙穆也不隱瞞,神意顯化,勾勒身形,出現於眾人面前。
黑底金線的袞龍袍威嚴隆重,日月星辰,若出其中,顯得宏偉大氣。
「果然是少年英才!難怪能以一人之力壓住六大聖地。」
兩鬢斑白的華服男子贊了一聲,眼神深邃,微笑道:
「孤乃是大梁開國太祖。」
趙穆心念閃動。
大梁王朝?
開國太祖?
他的腦海里,登時浮現出相關的記憶。
大梁王朝距今有三千年之久。
皇室姓蕭。
太祖諡號武帝。
相傳這位開國太祖,以五十匹戰馬,三百甲士起家。
歷經三年征戰,終於推翻大齊王朝,登基九五。
史書上有過明確記載,梁武帝每逢大戰。
必定身先士卒,攻城掠地,無所不克。
興許是早年帶兵,積累暗傷太多。
這位開國太祖四十五歲,便就龍馭上賓,撒手人世。
大梁王朝往後傳了三代,就被大康所取代。
「這兩位是大業的恭帝,大越的靈帝。」
梁武帝介紹道。
趙穆越發覺得有趣。
他此前從朱儉口中得知,滅聖盟自大乾王朝後就開始出現。
目的是為了滅亡聖地,殺絕道統。
當時還生出過疑問,對方有什麼底氣敢這麼說。
眼下進到其中,才知道這裡面的成員,竟然都是歷朝歷代的天子。
這幫人確實都跟聖地有國破家亡的大仇、大恨。
難怪武安侯想要尋求他們的幫忙。
「大梁距今有三千年,大業更是五千四百年前的王朝,大越消亡也有一千兩百年之久。」
趙穆神意震盪虛空,發問道:
「諸位莫非得了長生不死之術?方才能活到現在?」
他內心感到疑惑。
大乾存在於六千年前。
自那時起。
滅聖盟就代代相傳,直到如今。
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凡境十重的武道人仙,不過駐世五百載。
假如,滅聖盟的歷朝天子全部都打破天地桎梏,進入到更高層次的道境。
那他們何必隱忍這麼久,處心積慮想要扳倒聖地?
直接率眾打上山門,斬盡殺絕不就好了。
這其中的原由,讓趙穆很感興趣。
「哈哈,長生不死,穆天子說笑了,我等可沒有那樣的本事。」
「道境十變,只有到了第八重,胎化易形,神遊太虛的境界。」
「天壽才過萬載,能夠縱觀天地大變,滄海桑田。」
「至於『不死』二字,恐怕是道境第九變,斡旋造化,方能擁有的神通了。」
梁武帝表面上笑呵呵回答,其實暗藏鋒芒,有彰顯自己的意思。
道境十變,這一層次劃分。
若非趙穆得到元皇所留的三枚九龍璽印,根本不會知曉。
梁武帝說那麼多,無非是突出一種學識淵博,無所不知的個人形象。
換做常人,可能就被震住了。
把談話的主導權,拱手讓人。
可趙穆連六大聖地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一幫躲藏在暗處的傢伙。
他並不理會,繼續問道:
「諸位既然不是道境修士,那為何能熬過五六千年的無情歲月?」
梁武帝神意頓了一下,他本以為趙穆應該追問,何為道境呢。
「穆天子持有周天神光寶鏡,更是大周王朝的天子,完全有資格進入滅聖盟。」
那位神意縹緲的越靈帝插話道。
「不妨直接告之,表現誠意。」
業恭帝聲音淡淡,贊同道:
「理當如此。」
梁武帝氣度威嚴,有種強烈的壓迫感。
他審視著年紀輕輕的穆天子,半晌後,沉聲道:
「我等都是被乾兄拉入進來。」
「大乾王朝鼎立五百年,末代天子乾平帝被荒神教的大祭司所咒殺。」
「貴為太子的乾兄,因為得了奇遇,僥倖逃得一命。」
「自此以國號為名,立誓要滅亡聖地。」
趙穆頷首。
原來是那位大乾太子一手建立滅聖盟。
「上古道統,百家林立,興盛輝煌。」
「如今明面上,只傳下佛門,道門,儒門這三家正統。」
「再加上荒神教的巫道,九嶺劍山的劍道,魔門,共同組成了六大聖地。」
梁武帝知道的秘辛確實不少,神意震盪,娓娓道來。
「除去這幾支完整的道統傳承,像是曾經盛極一時,門人無數的奇門一脈,也有流傳於世。」
「像是鉅子門,公輸家族,皆屬於其中。」
「乾兄所得,正是上古神道傳承。」
「我等如今,俱是陰神。」
趙穆眸光閃動,終於明白滅聖盟為何能存在數千年,連聖地都難以趕盡殺絕。
上古神道,分有幾脈。
其中有專門集眾生願力的神靈之道。
也有修持自身,視肉身如衣物,隨意更換的陰神屍解之法。
想必大乾太子,所得的奇遇便是這個了。
「聖地威壓天下,我等生前雖是一朝天子,卻是難以相抗。」
「多虧乾兄傳了陰神修煉之法,方才能留有一線生機,以待日後實施大計。」
越靈帝神意如風,游移不定。
「穆天子乃是神州萬載難得一見的蓋世天驕,十五歲問鼎周天榜首,突破凡境十重,武道人仙指日可待。」
「但是,歲月如刀,帝王將相,英雄豪傑,概莫能逃。」
「五百載之後,人仙照樣也要大限將至,化為一捧黃土。」
「入了滅聖盟,學會陰神修煉,屍解轉生,歷經千秋萬載而不死。」
「以穆天子的天賦,以後證得陽神大道,也並非不可能。」
晉恭帝笑著說道。
不愧是當過一朝天子,這畫大餅的功力頗為精湛。
長生不死。
對於位高權重者的誘惑力。
簡直無與倫比。
從古至今,哪位天子不想長生?
因此迷信道門、佛門,痴於煉丹、房中術,幻想著延年益壽的例子。
不勝枚舉!
「原來如此。」
趙穆神意懸於虛空。
他對幾位前朝天子所說的陰神修煉,屍解法門沒什麼興趣。
《未來無生經》的種種道術,自己都沒有在意。
只專注於打磨念頭,壯大心神。
陰神之道,並沒有他們說得那麼好。
古語云,萬劫陰靈難入聖。
屍解有胎中之迷。
陰神要度雷劫。
趙穆估摸著,滅聖盟的這幾位前朝天子,之所以能如此順利,苟活千年。
想必是還有依仗。
「滅聖盟之大計?恕朕直言,大周遲早都要拿聖地開刀,諸位還要什麼大計!」
趙穆神意席捲,浩浩蕩蕩,表現出一股囊括宇內的雄心壯志。
他並不覺得,滅聖盟能對自己有什麼幫助。 」穆天子未免太過自信,能勝一時,未必能勝一世。「
梁武帝神色有些不快,同樣鼓動神意,好似熊熊烈火,暴烈異常。
「萬載之前,元皇稱雄天下,可又如何?」
「還不是死於天罰!」
「聖地那幫人勢大便以力壓人,霸道無匹,勢弱便隱忍蟄伏,借力打力。」
「你要覺得,僅憑周天榜首的武道修為,就能永遠鎮壓六座聖地,那就想得太簡單了。」
越靈帝笑了笑,神意如流風,虛不受力,附和道:
「年輕人心高氣傲,在所難免。」
「你我束髮之年,若有這份曠古絕今之成就,只怕更甚。」
晉恭帝神意變幻,好似山嶽橫空,守住一方。
他收起之前的溫和態度,沉聲道:
「聖地的周天榜,又不是囊括天下高手。」
「乾兄修持六千年,陰神屍解四次,度過六重雷劫。」
「此次破關而出,說不定就是七重雷劫,念頭能達到一元之數。」
「真要鬥起來,天下第一人的名頭歸誰還未可知呢。」
三道神意互為犄角,把大日當空的堂皇神意圍於一處。
他們聽過穆天子的諸般事跡,其人橫空出世,天資橫溢,確實是奇才。
可無論武道修行,還是心神修持,都講究一個積累。
十五年人生,哪怕奇遇不斷,氣運爆棚。
也不可能比肩六千載歲月!
更何況乾兄還獲得上古神道傳承,欽定的傳人。
故而,幾位前朝天子覺得趙穆太過狂妄,有些目中無人。
「朕倒是想聽聽,諸位要滅聖地,有何良策?」
趙穆雙手負後,神意巋然不動,輕鬆抗下三人釋放的心神壓力。
這幾位前朝天子,看似好心好意,實則居心不良。
上來就談什麼道境十變,陰神屍解。
說得天花亂墜,絲毫不提其中的害處、弊端。
陰神哪裡是什麼長生之道?
屍解奪舍必然會有胎中之迷。
趙穆要是貿然相信,舍肉身,煉神魂。
指不定就落入圈套,生死操於他人之手。
「呵,使激將法,套我等的話?」
梁武帝也是老奸巨猾,輕蔑一笑道:
「也不怕讓你知道,乾兄不日就要出關。」
「屆時解封劫數,徹底斷絕聖地所受的天道眷顧。」
「待到蒼生受難,我等撥亂反正,重整神州。」
他說得理直氣壯,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對之處。
趙穆神意波動了一下,緩緩問道:
「劫數一出,神州大禍,蒼生受難,死傷甚多,你們不考慮後果嗎?」
相貌英俊,氣度不凡的越靈帝搖頭,似是覺得好笑。
他以過來人的語氣勸誡道:
「穆天子你都坐上這個位子,難道還不明白?」
「蒼生如草芥,如瓦礫,既卑賤,又頑強。」
「為人君者,理當心懷天下,眼光看得長遠。」
「若是死上一些人,能換來萬世太平,這點犧牲,也是值得。」
晉恭帝也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望向過分年輕的穆天子,笑道:
「自古以來,但凡英雄豪傑拔劍而起,皆是為了天下蒼生。」
「可既舉大事,哪有不流血的道理。」
「草芥少了一些,遲早還能長出來,瓦礫被碾碎,還有更多。」
「滅了聖地,此後神州一統,於天下百姓也是一樁好事。」
趙穆聽得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眸光冰冷。
「爾等亡國,倒是理所應當。」
他已經懶得再談下去,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些活過千年的前朝天子,興許是因為成為陰神。
人性之中的情感逐漸湮滅,變得麻木。
又或者說,他們本就與聖地中人沒什麼兩樣。
都是自視甚高,俯視眾生的蠹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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