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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叫他們出來見我」
楚清安這話說得四平八穩、頤指氣使。
仿佛她口中的「他們」不是她的公公婆婆相公,而是寧安侯府的奴婢。
高高的日頭,將這一處打得明亮。不管是楚清安的表情,還是齊陽侯府下人們的神色,都分毫畢現。
被這白日縱火的凶事吸引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販夫走卒,商鋪管事,周邊各個府邸的下人。
連那酒樓茶室的二樓,都全部打開了窗戶,隱隱能看到穿著華美的人影探著頭,正在悄悄窺視。
這齊陽侯府門前好像變成了一齣戲台子,引得無數看客嘲笑圍觀。
最開始張嘴呵斥的小廝最機靈。
眼見這齊陽侯府臉皮不保,趕緊彎了身子,諂媚地堆著笑,邊說邊向楚清安靠近。
「呀!竟然是少夫人!是小的們眼拙了,小的們該死。這懷裡的就是孫少爺吧?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夫人身子養好了,還生了孫少爺,怎麼不知會一聲,讓小的們安排車馬去接您。這莊子上的下人也是沒有眼力見的,您放心,等我稟告了夫人,夫人一定會重重責罰。少夫人,快進來吧,別吹著風。」
這小廝口齒伶俐,三言兩語把楚清安獨自抱著孩子,出現在侯府門口的事情,解釋了一通。
一推二五六,變成下人不長眼睛苛待,把侯府的主人摘了個乾淨。
楚清安冷笑,心想:真是有什麼滿肚子髒水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看著小廝要過來「攙扶」她,她立刻後退兩步,呵斥:「滾開!」
冷厲的聲音在上空炸響。
楚清安這折膠墮指的一嗓子,不光駭退了齊陽侯府的人,也讓周遭看熱鬧的人們如臨寒天,一時都靜默下來。
楚清安的目光射過擠在門前的下人,看向齊陽侯府大門裡空曠的庭院。
她知道,馬家的人一定在,他們只是不敢出來而已。
於是,她氣沉丹田,大喊道:
「齊陽侯府三公子馬維陽,寵妾滅妻,見我弟弟為國身死,欺我寧安侯府無人,竟在孕期,把我送到莊子上,意圖使我難產而亡,一屍兩命!這樣的門第,我安敢再進!「
之前齊陽侯府的門匾哄得一下就著了,大家的注意力皆被火光吸引,所以對放火的人關注不夠。
要知道,門匾是整座府的臉面。楚清安一下手,就是把齊陽侯府的臉給點了。大家滿懷八卦地思量著,齊陽侯府是惹了什麼深仇大恨。此時楚清安話一說出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竟然是喪服。
一身白色交領襖裙,無紋無繡。頭戴孝髻,一頭秀髮都挽在頭頂,用一塊白布包住。
這喪服是為誰而穿,一目了然。
結合著剛剛楚清安說的話,眾人看著齊陽侯府的眼光都變了。
楚清安這話甚毒。
九分真,一分假。不過是把時間順序顛倒一下,齊陽侯家的嘴臉更加險惡五分。
經她這麼一說,如今這可不只是妻妻妾妾的內宅私事了,更是涉及朝堂,要寒了無數武將軍士之心的政事。
剛剛還坐得住,顧及臉面不肯出現的馬家人,立時被炸了出來。
」你在胡說什麼!一介婦人,不知羞恥,還不快給我進來!「
暴躁的罵聲由遠及近。一個穿著海濤藍織金雲錦直身,胸前繡綠羽金絲孔雀的男人,白面漲紅,一邊怒罵一邊疾步走了出來。
這人正是馬維陽。
從馬維陽他親娘能讓齊陽侯念念不忘,尚了縣主還敢把人偷偷養在外室就能看出,這人一定是個美人。
而齊陽侯呢,當年能哄得娘家勢大的縣主下嫁,自然也不光是老夫人有臉面,他本身長得也是英武過人。入了縣主的眼。
這兩人生出來的孩子,自然差不了。
中和了爹娘的優點,單看臉那是一個文質彬彬,風度翩翩。
只是有張好臉的人,不一定有良心。要不怎麼能有個詞叫——人面獸心呢。
馬維揚走得飛快,幾步就跨出了大門。
此時和站在台階下的楚清安四目相對,可謂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楚清安也不囉嗦,對於馬威揚大呼小叫的命令,很快就給出答覆。
那就是從竹簍里又抽出一支箭矢。這回因為抱著孩子不方面,沒用弓,直接甩手就朝馬維揚丟了過去。
楚清安自小學習騎射。肯吃苦,天賦高。再加上馬維陽離得不遠,用了十足的力氣射過去,這一箭正中賤人腳前。灌鋼的箭頭擊碎石磚,整支箭斜立在地,尾部還在抖動不不止,差一點就扎在馬維揚的腳上,見了血。
馬維揚一介軟腳書生,被這一箭嚇得腿抖腳軟,驚叫連連,要不是身後護院眼疾手快架住,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見自己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了大醜。馬維揚是又恨又臊,指著楚清安尖聲咆哮:
「毒婦!毒婦!你竟敢傷我!像你這種不敬夫君,不修女德的潑婦,我今天就要休了你!省得他日禍家喪門!」
看著馬維揚越失態,楚清安心裡越高興。
她本來冰爽冷肅的臉,隨著馬維揚的叫罵,綻出笑容。
她放肆地笑著,越笑越大聲,到後面甚至馬維揚的罵聲停了,她還笑得前仰後合。
「瘋了……瘋了……」
馬維揚看見楚清安這樣癲狂,半點不在意他「休妻」的話。心裡既厭惡又驚懼,嘴裡喃喃出聲。
楚清安好半晌才停下來,她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水,竟然保持著笑意,對著馬維揚的臉柔聲開口:
「夫君,你不看看咱們的孩子嗎?「
這溫柔的神態,竟讓馬維揚不寒而慄。
見馬維揚不答話,楚清安笑容不減地繼續說:
「夫君,咱們的兒子,你的嫡子一出生就沒了呼吸。」
聽到這話,馬維揚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他身邊的下人們更是面面相覷,不敢發聲。
楚清安把懷裡的襁褓舉到頭頂,隨著她的動作原本包裹嚴實小被子散開,露出裡面不過男子巴掌大小,蜷成一團,渾身青紫的死嬰。
她舉著這個已經死去的孩子,慘白面容上一雙猩紅的眼睛,看向把齊陽侯府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尖利聲音響徹每一個人的耳邊:
「虎毒尚不食子!但馬維揚卻為了扶持妾室,要我去死,不惜殺了他自己的親生兒子,想一屍兩命!但老天開眼,縱使對我百般折磨,我依舊幸運留下一條性命,但是這個還沒有睜開眼看看世間的孩子,卻死了!我的孩子,被他們害死了!整個齊陽侯府都是兇手!」
一具嬰兒的屍體那么小,卻又像巨石,從高山之頂滑落,在眾人心裡引起一場驚天動地的雪崩。
嗡嗡地議論聲,猶如春夜驟雨。
那麼密,那麼急。
馬維揚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那些統一的鄙夷的眼神已經可以說明一切。
他臉上憤怒的紅潮褪去,後退兩步,一句狡辯都說不出來。
面對人群大勢,馬維陽慌了,也怕了。
這時候,齊陽侯府的主人才終於出現。
男人四十多歲,粗眉鷹目,美須鬢,穿著深青近黑道袍氅衣,英武威嚴。
女人看著三十出頭,白淨秀美,眉目溫柔,依舊是大紅的上襖玄墨馬面,配飾多用珍珠翡翠,看著雍容華貴。
這一對,就是齊陽侯和他的夫人。
楚清安餘光瞥到他倆,扭頭看去。心裡罵了一句:不愧是一家人,一家子人面獸心。
齊陽侯先是瞪了一眼自己不中用的兒子,然後沉聲開口,挽回局勢。
「少夫人喪子,傷心瘋了,還不快把少夫人扶回去!」
一句話,把楚清安剛才控訴定了性——
瘋言瘋語。
齊陽侯身後的近侍機警,齊陽侯話音剛落,他就衝到楚清安身邊,打算把人強行帶走。
但他們都忘了一個事情,楚清安將門之女,可不似平常婦人。是你想暴力拿捏,就能拿捏的嗎?
於是,這個近侍還未碰到楚清安衣角,就她一腳踹飛出去。
說來,還得感謝齊陽侯府連月來的折磨。
害怕驗屍,他們不敢給她下藥。只是缺衣少食,還逼著她每日勞作幹活。
這樣一來,反而讓楚清安生產時更為順利。孩子小,少折騰,現在不光能下地,還保留了八分實力可以放火踹人了。
嘭!
男人身體倒地的聲音響亮,讓竊竊私語的圍觀人群都是一靜。
齊陽侯臉黑如鍋底,本就燒焦了的臉面,被這一聲砸得碎了一地。
楚清安噙著嘲諷的笑,不屑地看著台階上還端著一副家主做派齊陽侯。
「齊陽侯,證據確鑿無可分辯,就污衊別人瘋了。你們堂堂侯府,未免太下作了些!」
一看楚清安連「父親」都不叫了,直呼齊陽侯,氣得齊陽侯抖著手,指著楚清安罵道:
「目無尊長,狂悖無禮!」
這話在尊君敬父思想的世道里,是罵得極重的。
一句目無尊長,就可以定下一個人的罪狀,執行家法,甚至要其性命。
但楚清安走到這一步,還怕這些?
她甚至覺得這父子倆抖手罵人的樣子一模一樣,太過好笑。
她大聲回罵:「不及齊陽侯蛇蠍心腸!」
「你!」
齊陽侯被懟得言語不能,就要親自上手,去懲治不孝兒媳。
但楚清安的嘴比他的動作更快:
「人都說子肖其父,如今看你們父子還真是應了這詞,良心狗肺一脈相承。」
說著,楚清安看向還被下人攙扶著的馬維揚:
「齊陽侯!你當年暗養外室,善郡王一死,你就帶著情人野種進門,如此猴急嘴臉,不覺的吃相太難看了嗎?!」
提起舊事,齊陽侯的臉黑轉白,白轉紅,紅又變了青,又急又惱,連聲喝止:
「無知小兒,休要胡說!」
楚清安偏要說得更大聲:「你自己私德不修,本與旁人無關。偏你竟敢以庶充嫡,把這個外室生的野種,偽作嫡子。」
說著,一根素白手指,直指馬維揚:「當年聖上賜婚,我家看中的是齊陽侯嫡子,若知道他是這麼個腌臢貨色,豈能讓我下嫁。你們齊陽侯府,欺瞞我們,這是不把寧安侯府看在眼裡!更是不把聖上看在眼裡,欺君罔上,罪大惡極!」
這罪名可大了。
連齊陽候都不禁如他兒子一般,腿軟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
要說故意欺君,他們肯定不敢。
但是要說楚清安說得不對......
若是真引得陛下惱怒,下旨徹查。紙里包不住火,他此時撒謊否認,豈不是罪加一等!
眼見,齊陽侯面上驚懼猶疑,不頂用。
本來還在看熱鬧的齊陽侯夫人趕緊插話找補,不可能認下欺君罔上的罪名。
「怪我,都怪我!陽兒的生母早逝,我心疼孩子年幼,便把他抱到我的院子,記在正房名下,養大成人。這麼多年,我真的把他當親生兒子,包括成親時的聘禮、院子,成親後的用度開銷,都是按照嫡子的份例準備的。甚至比他的兄長們,更好上幾分。所以我原想著,是不是真的嫡子並不影響什麼。哪成想,竟能一朝有幸,蒙陛下賜婚……「
齊陽侯夫人淒淒切切地哭起來。
「當時陽兒剛中了進士,若是突然傳出,他其實是外室的孩子,那他的前程就都毀了!我知道,我們這樣做,對不起陛下聖恩,對不起楚家,但是也請清安你看在我們一片父母之心上,就原諒我們吧!」
拿父母之心開脫,還順便綁架楚清安。她要是不體諒父母慈心,豈不也是枉為人子?
好算計,好口才!
而且齊陽候夫人,半點不幫齊陽侯分辨豢養外室的事,甚至都不說馬維陽生母是妾,只挑著「外室」二字強調。把馬維陽的身份,擠兌得更低。
而她自己則還是一派大度慈愛模樣。
旁邊不知道內情的男人們,看著齊陽候夫人這一通訴說,都覺得感動非常,不禁讚美一句——有賢妻如此,夫復何求去!
但楚清安見到她這佛口蛇心的樣子,就犯噁心,她也不在乎別人在道德上對她指指點點,毫不留情地說:
「馬夫人,別演了!」
齊陽侯夫人淚眼朦朧地看向她。
楚清安目光森然:「既然以庶充嫡是苦衷,那你說說,為什麼在聖上賜婚後,你立馬找了個表侄女養在府中。你再告訴大家,馬維揚寵愛的那個妾室到底是什麼身份!」
齊陽侯夫人垂下眼睛,擋住眼裡精光,面上還是一副無可奈何地模樣:
「我表侄女家裡遭難,來投奔我,這哪裡是我能控制的。至於她和陽兒……」
齊陽侯夫人哭得更大聲了:「這我也沒有想到啊!」
不能控制,沒想到。
把自己摘得清清白白。
楚清安冷笑:「好!好啊!既然他們是有情人,你家大可以上奏陛下,你們要是不敢,來找我,我楚家不怕!一定請陛下收回賜婚,不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事!」
「你們分明是想沾我寧安侯府的好處,就像當年,齊陽侯因娶了縣主才能原極承爵一樣!既想要尊榮權勢,又想要情人美妾,真是比那西街坊子裡的男倡還不要臉!」
楚清安這話罵得擲地有聲。齊陽侯父子那臉,簡直沒法看了。
而齊陽侯夫人則是用袖子掩著臉,身子微微顫抖。
別人以為她是氣的,是哭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忍笑忍得多麼辛苦。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她忍著噁心,忍著恨,百般情緒在她心裡釀成了毒,蝕心嗜肺地苦苦熬了二十年,今天,終於有人把她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要不是還得演著賢妻良母的戲,她恨不得大笑三聲。再把楚清安的話印成本子,傳遍整個京城。
楚清安罵爽了,齊陽侯夫人也聽爽了,但是齊陽侯快要中風了。
他再顧不上什麼體面,他現在也沒有體面了,指著楚清安對下人喊道:
「快!把這個潑婦給我抓起來!快!」
他著急,不能再讓楚清安說下去了!
侯爺發話,下人哪敢猶豫。
二十多個護院小廝,一時間齊齊動作,凶神惡煞地對著楚清安撲上去。
誓要把她一舉拿下。
楚清安再厲害,面對這麼一大群人高馬大、膘肥體壯的男人,也是決計行抗爭不過的。
有圍觀心善的人,心裡為楚清安擔憂。
覺得她一定會被齊陽侯府抓住。若被帶進了那深宅侯府,估計就是一個悄無聲息,病逝而終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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