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夜,果然下了一場大雨。
第二日,空氣極為清新。
容安王和王妃的祭日,每年都會有許多人前往靈雲寺祭悼。這一日清早,陳述、沈琪、齊舒、劉焱等人陪葉裳一起出京,前往靈雲寺。
葉裳身上的傷勢未好,坐在馬車裡,陳述和葉裳養的那隻大白貓陪著他坐在馬車裡,小獅則是跑在一眾車馬前面,威風凜凜地開路。
一個時辰後,來到了靈雲鎮。
馬車還未入城,千寒便給葉裳遞進來一張信箋。
葉裳伸手接過,打開看了一眼,好看的眉頭輕輕上挑,輕哼了一聲,「她到會安排。」
「誰?」陳述湊近他。
葉裳碾碎了信箋,碎紙屑扔去了車外,回頭瞥了陳述好奇的臉一眼,「沒誰。」
陳述瞪著他,「信箋帶著絲香味,定是女子的紅粉香箋。說,你是不是金屋藏嬌了?」
葉裳輕嗤,「若是能金屋藏嬌,還是好事兒了。」
陳述聞言驚異地看著他,「這麼說,真是女子給你送的信箋了?是什麼樣的女子?這麼多年,我可沒發現你對哪個女子上心?就連紅粉樓的瑟瑟姑娘,你都只是為了聽曲而已。」
葉裳身子靠在馬車上,閒閒淡淡地說,「收起你的好奇心,否則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陳述更是驚得睜大眼睛,「喂,你還拿我當不當兄弟?我可是連雞毛蒜皮的事兒都跟你說的,沒瞞過你。」
葉裳看著他,「你以為你瞞得住?」
陳述一噎。
葉裳對外面道,「停車。」
馬車立即停了下來。
葉裳挑開車簾,下了馬車,對眾人說,「你們先去靈雲寺,我稍後再去。」
眾人都奇怪地看著他。
齊舒立即問,「你要去哪裡?一起去唄。」
陳述從馬車裡探出頭,接過話說,「他是去找女人,嫌我們跟著去礙事兒。」
眾人齊齊一愣。
葉裳勾了勾嘴角,說,「他說的也沒錯,午時之前,我會趕到靈雲寺。你們先走吧。」
「什麼樣的女人啊?」沈琪立即問。
葉裳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向前走去。
「餵。」沈琪喊他,「這麼保密做什麼?她不能見人嗎?讓兄弟們也見見唄。」
「你說對了,她還真是見不得人。」葉裳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眾人看著他徒步進了一條巷子,面面相耽。
沈琪小聲說,「要不,咱們悄悄跟去?」
陳述在馬車裡翻了翻眼皮,「你沒看千寒沒走嗎?我們誰若是跟去,他手中的劍可就不客氣了。」
沈琪一拍腦門,「他這樣,我更好奇他要見的是什麼樣的女人了!」
齊舒道,「早晚會見到。走吧,我們靈雲寺等著他去。」
眾人見跟著沒戲,都壓下好奇,向靈雲寺而去。
葉裳徒步繞了兩條巷子,確定沒人跟著,才來到了那條巷子的那所院落。
柳開打開門,見是葉裳,愣了一下,「葉世子?」
葉裳看了他一眼,問,「她呢?」
柳開立即說,「小姐在屋裡睡覺。」
「日頭都如此高了?她還在睡覺?」葉裳皺眉。
柳開點點頭。
葉裳向裡面走去,同時問,「早飯也沒吃?」
柳開搖頭,「吃過早飯睡的。」
葉裳點點頭,見柳開要提前去稟告,他擺手,「你不必去喊她了,我直接進去找她。」
柳開猶豫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葉裳來到門口,伸手一推,房門沒從裡面插著,輕輕地開了。他對裡面看了一眼,畫堂沒人,他踱步走了進去,來到裡屋門口,隔著簾幕,便見到蘇風暖摟著小狐狸在榻上呼呼大睡。
他挑開簾幕,走了進去。
蘇風暖睜開了眼睛,見到葉裳,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葉裳看著她,「還算警醒,知道有人進來,立馬醒了。」
蘇風暖看著他,「廢話,否則我多年的功夫白學了。」話落,她問,「收到信箋了?也不必這麼急著來。」
葉裳來到床前,伸手拎了小狐狸的腿,將它扔了出去。
小狐狸「砰」地一聲,被扔到了外屋地上,發出了「嗷嗚」的一聲慘叫。
蘇風暖立即瞪眼,「你扔它做什麼?」
葉裳坐在了床邊,聲音溫溫涼涼,「下次再讓我看見你摟著它睡覺,我就殺了它。」
蘇風暖氣惱,「你沒發燒吧?」
葉裳身子一歪,靠在了床沿上,一隻腿擔在床邊,一隻腿翹在上面,一手隨意地搭在床沿上,一手搭在腿上,乾脆地說,「沒發燒,就是看你摟著它睡,不順眼。」
蘇風暖一噎,惱道,「若是我沒記錯,你在紅粉樓里摟著一隻大白貓睡覺,還弄得天下皆知。」
葉裳彎了彎嘴角,「以後我也不摟著它睡覺了。」
蘇風暖無語,「你摟不摟它,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摟不摟小狐,跟你有什麼關係?」
葉裳眼睛微眯,看著她,唇角的笑意攸地變成了冷笑,「蘇風暖,你再說與我沒關係的話,你信不信我立馬將你我的關係告知天下?」
蘇風暖看著他,說翻臉就翻臉,除了他,也沒誰能做到了。她伸手扯了被子,蓋在臉上,惡聲惡氣地說,「你打擾了我好眠,你還有理了?告知天下以為我怕你?」
葉裳騰地站起身,怒道,「你好得很,我現在就去告知天下。」說著,就往外走。
蘇風暖立即掀開被子,一把拽住他袖子,見他冷沉著臉,她敗下陣來,又氣又笑,「發什麼瘋?不抱著它睡就不抱著它睡,一隻破狐狸,若不是它皮毛暖和,誰意抱它?」
葉裳偏頭看她,眼神涼涼,「藍火狐皮毛暖和,身子可不暖和,我看你抱的很舒服。」
蘇風暖抽了一下嘴角,「署日難耐,解暑嘛。」
葉裳哼了一聲。
蘇風暖拽著他重新坐下,軟了口氣,「好了,葉大世子,說吧,您大駕來此,想必丟下了一眾人,有何貴幹啊?總不會是專程為了來氣我。」
葉裳看著她,神色頗為倨傲,「你以為我是有多閒,沒事兒來找你?」
蘇風暖立即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葉裳看著她,道,「今日晚上,乞巧節,燈會。你在城外的五里坡等我。」
蘇風暖瞪眼,「你讓我去城外的五里坡?你不讓我看燈會了?我還想逛乞巧節呢!不行,我不同意。」
葉裳看著她,「沒說不帶你逛燈會,只是我們先去五里坡。」
蘇風暖看著他,「去五里坡做什麼?」
葉裳道,「那裡能看到整個靈雲鎮的燈火如龍,風景極好。」話落,又道,「你沒見過,帶你看看。」
蘇風暖還是不太情願,「可是我還是覺得鬧市熱鬧啊。」
「就這樣定了,一個晚上的時間,還能沒有你逛鬧市看燈的時間?」葉裳斜睨著她。
「好吧。」蘇風暖點頭,看著他,「跟你來的那些人呢?你總不能扔下一群人與我逛乞巧節吧?」
葉裳無所謂地道,「扔就扔了,他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每年他們只陪著我一起祭悼父母和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乞巧節的晚上,我都是獨自在五里坡。我與你說過的,只是你這些年一直都提前走了。」
蘇風暖一時沉默,過了半晌,小聲說,「每年我爹都要求,乞巧節、中秋節,上元節,這三個節日,必須回家。」
葉裳「嗯」了一聲,「蘇大將軍規矩真多。」
蘇風暖頓時笑了,「今年他帶著大哥和二哥在邊境,我娘和外婆在靈雲寺,三哥和外公在京城王府。我嘛自然可以陪你過乞巧節了。」
葉裳聞言勾了勾嘴角,緩緩笑了,但還是糾正說,「是我陪你過。」
蘇風暖翻白眼,「好好,是你陪我過。小女子多謝葉世子相陪,你不陪我,沒人陪我了,我很可憐的。」
葉裳笑意蔓開,清俊無雙的容顏如日月般奪目,「你說對了,本世子就賞你這個臉了。」
蘇風暖實在忍不住,給了他一拳,打在了他胳膊上,沒好氣地說,「快滾吧。」
葉裳站起身,對她說,「那個卿卿呢?」
蘇風暖看著他問,「你現在就將她帶走?」
葉裳點頭,攏了攏袖口,隨意地說,「早些將她送去給晉王,也早些交由晉王安置。晉王徹查東湖畫舫沉船之事,屆時無論有沒有結果,都會上稟給皇上,卿卿也就藉此遞上去了。後宮乏味了多年,只一個月貴妃撐著,如今撐不住了,自然要換新顏。她確實合適。」
蘇風暖擺擺手,「你找柳開,讓柳開喊她來,我已經與她定好,你直接帶她走就是了。」
葉裳抬步出了房門,邁出門檻時,囑咐,「今晚,天黑之前,你一定要到五里坡,若是你不來,我饒不了你。」
蘇風暖揮手,「知道了,葉婆婆。」
葉裳腳步一個趔趄,險些跌倒,他扶住門框,站穩身子,轉頭對蘇風暖黑著臉說,「別再睡了,整日睡下去,真跟豬一樣了。」說完,出了房門。
蘇風暖無語。他見過這麼漂亮的豬嗎?
葉裳來到院中,見柳開站在那裡,對他說,「去將卿卿喊來。」
柳開立即去了。
不多時,卿卿隨著柳開而來,見到葉裳,連忙屈膝見禮,頭垂的極低,小心謹慎,「奴家給世子請安。」
葉裳看著她,淡淡道,「你要進宮?」
卿卿點頭,「是。」
葉裳打量她,「你知道皇宮是個什麼地方?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你,以後,若是不如意,也容不得你後悔。」
卿卿垂首,「奴家知曉,既然選擇,斷無後悔。」
葉裳頷首,「既然如此,我會將你送到晉王那裡,他負責徹查東湖畫舫沉船的案子,由他直達天聽,會將你呈遞給皇上,至於,皇上留不留你,你能不能在後宮立足,能走到什麼地位,就看你的本事了。」
卿卿點頭。
葉裳又道,「凡事靠自己,別想著指望別人能幫你。後宮女人有的是手段,希望你在卿華坊學的不止是哄男人的本事,還有克制女人的手段。想要報救命之恩,結草銜環沒什麼用,先要踩著後宮的玉街爬上去後再說。」
卿卿點頭,「奴家明白。」
葉裳不再多說,向門口走去。
卿卿立即跟上了他。
因葉裳是徒步來的,如今要帶走卿卿,柳開給他備了一輛車。
葉裳來到門口,看了一眼馬車,對卿卿說,「上車。」
卿卿看著他。
葉裳繞過馬車,徒步向外走去。
卿卿咬唇,快速地上了車,落下了簾幕。
葉裳在前面走,馬車跟在了他後面,不多時,出了深巷,來到了街道上,向府衙而去。
來到府衙門口,正碰上許雲初從裡面走出來,他一身尋常打扮的素衣,但掩不住溫爾雅的氣度,即便走在大街上,也十分醒目。見到葉裳,他溫和地打招呼,「葉世子,傷勢可好些了?」
葉裳停住腳步,負手而立,錦緞華裳點點華光,清俊無雙的容顏如畫,風采濁世,他打量了許雲初一眼,揚眉淺笑,「勞小國舅掛念,好多了。小國舅來府衙看望太子?太子的風寒可好些了?」
許雲初點頭,「太子看起來氣色好多了,應該是無礙了。葉世子也來看望太子?」
葉裳搖頭,「我找晉王。」
許雲初看向他身後的馬車,打量了一眼,笑著說,「晉王正在辦案,就在府衙的廳堂。葉世子若是找他,直接過去就能見到了。」
葉裳頷首,「那再會了。」
許雲初點頭。
葉裳不再多言,抬步向內走去,府衙的人見是葉世子,也沒阻攔他身後的馬車,馬車跟著他一起進了府衙。
許雲初在府衙門口站了片刻,抬步離開了。
葉裳直接來到府衙廳堂,一眼便見到門口站著幾名漁夫打扮之人,晉王正在裡面對一人問話。有幾名護衛守在外面。見葉裳來了,那幾名護衛連忙見禮。
葉裳隨意地擺擺手。
有一人進去稟告晉王。
晉王聽說葉裳來了,向外看了一眼,見他一副俊逸無雙閒適風流的樣子,冷哼一聲,沉聲說,「讓他進來。你們都下去吧。」
屋內的人呼啦啦地走了出來,除了被問話之人外,還有府衙的陪審官員。
官員們給葉裳見禮。
葉裳掃了幾人一眼,依舊是隨意地擺了擺手,緩緩進了廳堂。
晉王坐在太師椅上,桌子上擺著一壺茶,滿頭白髮,一雙目光卻炯炯有神。見葉裳邁進門檻,還是那副愜意閒庭的樣子,鼻孔又發出冷冷地一聲哼。
葉裳輕笑,「您這是也染了風寒了?鼻子不通氣?」
晉王鬍子翹了翹,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沒好臉色地看著他,「你不是該在靈雲寺給你的父母祭悼嗎?來這裡做什麼?」
「多日不見您,甚是想念,過來先看看您。」葉裳說著,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自己拿了個杯子,倒了一盞茶。
晉王又冷冷地哼了一聲,「我不用你想念,你別給我找麻煩就行。」
葉裳喝了一口茶,微笑,「您這說的是哪裡話?我被人迫害,背後遭人黑手,到頭來麻煩您破案,也不是十分情願的。」
晉王豎起眉頭,看著他,「若不是你尋常作惡多端,至於被後遭人毒手?這回死裡逃生,算你命大。」
葉裳點點頭,「是啊,命若是但分薄點兒,這回一準去閻王爺那裡找我爹娘喝茶了。」
晉王頓時有吹鬍子瞪眼,「你爹娘功德千秋萬載,才不會去閻王爺那裡,你即便去了,也見不著他們。想什麼美事兒呢?」
葉裳大笑,「您說的也對,這樣說來,我這條小命,還是該好好愛惜才是。像我這般,吃過人肉,這些年又混不吝作惡多端,死後定然是下十八層地獄了。」
晉王臉一下子陰沉下來,訓斥道,「胡說八道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以後少作惡,多行善。十八層地獄你想下還不收你了。」
葉裳誠然地點頭,「這樣說來,我救了一名孤苦飄零無依無靠的女子,也算是積德行善了。看來算是做對了。」
晉王一聽,立即問,「什么女子?」
葉裳閒閒地道,「卿華坊的頭牌卿卿,畫舫沉船時,她也在船上,我被人救時,順帶也讓人救了她。畢竟是一個女子,除卻憐香惜玉這一說法,還是一條人命不是?」
晉王眼珠子瞪大,「她在哪裡?」
葉裳指了指外面,「在外面馬車上。」
晉王向外看了一眼,果然見外面停了一輛馬車,帘子遮擋著,馬車十分安靜地停在那裡。他收回視線,黑著臉看葉裳,「你看上了個青樓女子?胡鬧!」
葉裳無辜地看著他,「順手救的,不算看上。」
「當時船上死了那多人,你為什麼別人不救?偏偏救她?」晉王瞪著他,「沒看上你能帶著她游湖?」
葉裳攤攤手,「別人離我太遠,況且,不算是我救的,是救我之人救的。」話落,道,「游湖總要有美人相陪,才愜意。權宜拉她作陪而已。我有紅粉樓的瑟瑟,還沒聽夠她的曲子,暫時沒打算換個姑娘。」
晉王這才臉色稍霽,看著他,「那你如今將人帶到我這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葉裳看著他說,「您不是在查案嗎?她算是證人,當時親眼看到我被害經過,我被人送回京時,將她留在了靈雲鎮,如今聽說皇上將此案交給您了,自然就帶她來了。若是別人查案,我還真不放心,怕她被滅口,枉費我做了一樁善事兒。您查案,我自然放心得很。」
晉王又哼了一聲,對他道,「聽皇上說,是鳳陽鏢局的鳳少主救的你?」
葉裳點頭,「是他,若是沒他,我估計就溺死湖裡餵王八了。」
進屋瞥了他一眼,道,「將她叫進來,本王看看。」
葉裳轉頭對外面傳話,「卿卿,進來。」
卿卿聞言下了馬車,款步走了進來,跪在地上,給晉王叩禮。
晉王沒讓她起身,面色嚴厲,「抬起頭來。」
卿卿依言抬起頭。
晉王端詳了她一眼,道,「雖然出身煙花之地,倒是沒什麼狐媚之色。」話落,道,「本王問你話,你如實回答,若有半句虛言,本王殺你容易,聽到了沒有?」
卿卿垂下頭,身子微顫,「是。」
葉裳站起身,散漫地一笑,道,「人已經送來了,我還要趕著去靈雲寺,您看著辦吧!」話落,對卿卿道,「你不必怕,鳳少主是如何救了你我,如實說就行。」
卿卿抬起頭,看了葉裳一眼,又連忙垂下,「是。」
葉裳沒立即走,而是湊近晉王耳語,「後宮空乏多年了,月貴妃寵冠六宮的日子也到頭了。皇上身邊也該適時的有一朵解語花了。」話落,見晉王瞪著他,他又懶洋洋地笑道,「當然,您若是看中,自己留在身邊,也不失為一樁雅事兒。」
晉王劈手就打他,「你個混賬東西!整日不想正事兒。」
葉裳躲開,笑得暢快,「您雖然年紀大了,但若是吃些好藥補補,也照樣虎虎生威。」說完,他轉身出了廳堂。
晉王拿起杯子扔了出去,杯子落地,在葉裳身後碎成八瓣。
葉裳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對車夫吩咐,「送我去靈雲寺。」
車夫一揮馬鞭,馬車離開了縣衙。
晉王氣的咳嗽了半晌,才喝了一口茶壓住,瞪著地上跪著的卿卿,鼻孔冷冷地哼了一聲,「想飛上枝頭做鳳的女人多了,你幾斤幾兩?」
卿卿嚇得不敢吱聲。
晉王又喝了一口茶,重重地放下杯子,沉聲說,「將東湖沉船經過,如實說來。」
卿卿深吸一口氣,慢慢地仔細地將當日的經過說了一遍,葉裳如何清晨來到卿華坊,她如何作陪游湖,如何落水,如何被救。只是那救葉裳之人由蘇風暖換成了鳳陽鏢局的少主鳳陽。
她隻字未提蘇風暖。
晉王聽罷,命她起身,派人傳鳳陽鏢局的少主鳳陽來見。
有人領命去了鳳陽鏢局,鳳陽聽聞後,不給面子地說,「回去告訴晉王,除了天皇老子,想見本少主的人自己來。」
那人回來回話,晉王鬍子又翹了半晌,命人安置好卿卿,帶著人親自去了鳳陽鏢局。
葉裳來到靈雲寺,陳述、沈琪、齊舒、劉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見他來了,陳述上前,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扯過他袖子,一個勁兒地猛聞。聞了一陣,放開他袖子,對他們說,「沒女人的味道。」
沈琪大笑,「女人什麼味道?你能聞得出來?」
陳述揚起脖子,「自然聞得出來,脂粉味嘛。」
齊舒笑著拍葉裳肩膀,「怎麼去了這麼久?」
葉裳瞥了幾人一眼,「去見了晉王。」
幾人齊齊一怔。
劉焱驚訝,「葉哥哥,你去見我爺爺了?」
葉裳「嗯」了一聲,看了一眼天色,不欲多說,「時辰不早了,我們去佛堂吧。」
眾人也知道時辰不早了,都壓下好奇,打住話,一同去了佛堂。
今日靈雲寺由靈雲大師攜帶寺中住持、長老、眾僧大做法事。靈雲寺幾乎擠滿了人。
一行人饒過達摩院,來到佛堂,老僧人雙手合十,請眾人入內。
佛堂內,煙霧繚繞,有正燃著的香,還有燃盡的香,香灰鋪了一地。將一排的牌位被煙霧籠罩的幾乎看不清。
葉裳在門口,駐足片刻,緩步走了進去。
進去後,他並沒有上香,而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那些牌位。
陳述、沈琪、齊舒、劉焱等人依次上了香,依照往年的習慣,退出了佛堂,關上的佛堂的門,將裡面留給了葉裳一人。
香爐里的香燃盡後,葉裳動了動身子,對一旁站著的老僧說,「今年,都什麼人,來這裡上過香?」
老僧雙手合十,蒼老的聲音道,「回世子,第一位施主是蘇府小姐,每年她都是獨一份。在她之後,是丞相府的家眷。只有他們是昨日上的香。每年都會提前一日,與別人不同。」
葉裳點點頭。
老僧又道,「到此時,其餘的來人,還是往年那些人。劉嬤嬤和王夫人是今晨獨一份。」頓了頓,她道,「蘇夫人雖然來了寺里,但未曾來此處。」
葉裳頷首,靜靜地看著那些牌位,涼聲說,「蘇夫人是隨蘇大將軍心意,愧對這裡,覺得無顏而來。」話落,他冷笑了一聲,「父王、母妃和這些將領,長埋在了沙場之地,屍骨未還。這件事怨不得蘇大將軍和蘇府,這個愧疚也不該蘇府背負一輩子。」
老僧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葉裳又道,「世間但凡人心,大多端的是貪婪狡詐權欲薰心,父王和母妃以及一眾將領,不是死於戰場,而是死於人心謀算。蘇大將軍一心從兵,不是真正的人心謀算之人。這麼多年,蘇府的愧疚,也該到此為止了。」
老僧點點頭。
葉裳對外喊,「千寒。」
「世子。」千寒應聲。
葉裳吩咐,「去請蘇夫人來此。」
「是。」千寒立即去了。
大約過了兩盞茶,蘇夫人隨千寒來到了佛堂。等在外面的陳述、沈琪、齊舒、劉焱等人給她見禮。
蘇夫人擺擺手,在門口站了片刻,暗暗嘆了一口氣,抬步邁進了門檻。
佛堂內依舊煙霧繚繞,葉裳站在煙霧中,負手而立,遺世清傲。
聽到腳步聲,葉裳緩緩轉過身,給蘇夫人見禮,「伯母。」
蘇夫人扯了扯嘴角,看向牌位,眼圈微紅,眼底浸濕,似乎不忍直視,好半晌,才心頭微哽,擺擺手,「好孩子。」
葉裳直起身,不再說話。
蘇夫人上前一步,強壓眼底的淚意,輕聲說,「將軍悔恨失策,害王爺、王妃一眾將領慘死沙場,更未能捧回王爺、王妃和一眾將領屍骨,自覺無顏來此祭悼。不止他自己,也不准蘇府任何人來此髒了這裡的地方。」
葉裳道,「雖然蘇將軍未帶回父王、母妃和一眾將領屍骨,卻救了我。不算無顏。」
蘇夫人搖搖頭,「一晃十二年了。」
葉裳沉默片刻,又道,「每年父王、母妃和一眾將領祭日的前一日,蘇府都會有一個人來此。每個牌位上三炷香,站上一個時辰,再離開。」
蘇夫人偏頭看向葉裳。
葉裳對她認真地道,「她雖然出身蘇府,也不算是蘇府的人,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也不算是破了蘇大將軍立的規矩。」
蘇夫人怔了怔。
葉裳看著她,慢慢地,屈膝下去,緩緩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一字一句地道,「十二年的愧疚,已經足夠了。我想父王、母妃和一眾將領在天之靈,也不願蘇大將軍愧疚一生,背負這個本不該由他背負的包袱。更不該是蘇府欠了他們。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早晚有一日,我會查明當年真相,讓父王、母妃和一眾將領屍骨長安。」
蘇夫人上前一步,伸手扶他,「你這孩子,你快起來,你還有傷在身,跪我做什麼?」
葉裳搖頭,避開他的手,道,「伯母,您站好,聽我把話說完。」
蘇夫人聞言只能退後一步,看著他。
葉裳緩緩道,「您只有一個女兒,她在您心裡重若珍寶,在我心裡亦然。容安王府不復昔日榮華,她嫁給我,興許會很受委屈。但葉裳一生,除報父母之仇,宏願便是娶她。今日當著父王、母妃之面,求伯母成全。葉裳此生,非風暖不娶。有她,我生,無她,我死。終此一生,碧落黃泉,再不復也。」
蘇夫人呆立當地。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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